白建震惊的看着手中的文书, 如同杨兼所说,这就是卖身契,北齐已经将他卖给了杨兼。

    其实白建能来出使, 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才敢如此顶撞小皇帝宇文邕, 他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白建一腔热血,结果等来的不是酷刑,而是北齐的抛弃, 对于北齐来说, 白建的确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了。

    白建随即眯起眼目,深沉的盯着文书看。

    杨兼说:“不必看了, 不是伪造的,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假一赔十。”

    杨广眼皮一跳, 咳嗽了一声, 杨兼这才继续说:“有了这卖身契, 白将军可以归顺于兼了罢?”

    白建沉默了一会子,开口说:“恕彦举狂妄,彦举并不想归顺于镇军将军。”

    杨兼似乎并不意外,说:“哦?不想归顺,为何?”

    白建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将军乃是周人,而彦举乃是齐人, 你周人是为了侵略而来,我身为齐人,又怎么会归顺于周人呢?”

    杨兼幽幽一笑, 说:“我等怎么是为了侵略而来?我等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而来。”

    杨兼的话太冠冕堂皇了,白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天底下的统治者,根本不分北周和北齐,每次侵略的时候都会拿出这句话做护盾。

    杨兼则是说:“白将军,难道兼说错了么?齐人天子昏庸,齐人百姓犹如躺在干柴之上煎熬,而兼这一路而来,你可听闻兼滥杀过一个齐人百姓?可听闻兼残杀过一个齐人俘虏?”

    白建一愣,有些回答不上来,杨兼继续“咄咄逼人”的说:“有些人说出来的话,的确是空话,但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却是真话,看来白将军空话听得多了,因此把真话也当成了空话,不是么?”

    白建听着杨兼的话,怔愣了良久,一时回答不上来。

    杨兼笑了笑,露出十足亲和温柔的表情,说:“白将军不必如此急切的拒绝兼,不如花一些时日,考察考察兼。”

    “考察?”白建奇怪的看向杨兼,考察这个词儿,分明是上级对下级说的,或者上层对下层说,而现在白建摆明了才是下层,而且是最底层,杨兼竟然让自己考察他。

    杨兼点点头,说:“自然,看得多了,你也便了解了兼的为人,因此现在不必着急拒绝兼,不如这样罢……我们打个赌。”

    杨广一听,便知道杨兼又要开始坑人了,上一个和杨兼打赌的人,倘或没有记错,乃是安德王高延宗,而上上一个和杨兼打赌的人,正是被剃了大秃瓢的卫国公宇文直……

    白建说:“如何赌法?”

    杨兼说:“经年为期,如果白将军有求于兼,那么便自动归顺于兼,如果足足经年,白将军还是没有改变心意,或者不曾有求于兼,那么白将军去留自如,兼绝对不会多加干涉,如何?”

    白建似乎有些狐疑,说:“当真如此?只赌这个?”

    杨兼点点头,说:“当真如此,只赌这个。”

    白建立刻答应下来,说:“好!一言为定。”

    杨兼笑眯眯的说:“既然赌约成立,那么打赌的这段时日里,白将军就安生住在军营中,左右……白将军也无家可归不是么?”

    白建听到此处,眼神微微有些落寞,他已经被北齐的天子推出来,自然是回不去的。

    杨兼又说:“白将军放心,兼的军营管吃管住,当然了……相对的,都包吃包住了,请白将军闲暇之余帮忙照料这些马匹,应该不是问题罢?”

    白建很自然地说:“自然没有问题。”

    杨兼说:“一言为定。那兼也就不惹人嫌打扰白将军了,告辞。”

    他说着,拱拱手,白建也对杨兼作礼,两个人谈的还挺愉快,小包子杨广便推着杨兼离开了。

    杨广推着杨兼走远一些,这才淡淡的说:“白建此人执拗的厉害,性子像一头牛样,父亲只和他打赌经年,恐怕不妥。”

    杨兼轻笑一声,说:“儿子,你怎么如此甜?父父怎么可能是想和他打赌?只是想用打赌吸引他的注意力,其实是想让他帮忙养马而已。”

    杨广说过了,白建有养马的才能,而且他这个人踏实肯干,没有旁人那么多心眼儿,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儿的类型,别人休息他不休息,别人不吃苦他肯吃苦如此。

    杨兼见白建把马匹照料的那么好,他们正在行军,又到了齐人的地界,唯恐马匹会有不服症状,因此让白建照顾马匹是最好的。

    杨广眼皮一跳,的确如此,怕是白建这个老实人,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打赌上,根本没注意养马。

    杨广还有疑虑,说:“倘或白建真的无求,父亲会遵照赌约,放他离开么?”

    杨兼幽幽一笑,很自然地说:“怎么可能?”

    杨广:“……”如此阴险,还说的光明正大,恐怕唯有杨兼一人了。

    白建老实留在军营中,做了一个马夫,每日里照顾马匹,工作起来毫无怨言,而且十足主动耐心,杨兼营地里的马匹本有一些水土不服,被白建悉心照料的日益强壮起来。

    把白建留下来,便该送冯小怜去交换阎氏了,齐人天子因为看上了冯小怜,一直催促着他们交换阎氏,反而成了最心焦的那一个。

    杨兼让人去打听负责交换冯小怜和阎氏的北齐将领是谁,另外一方面,又让尉迟佑耆去打探宇文直的动向。

    毕竟日前尉迟佑耆来“告密”,说宇文直心怀不轨,撺掇着小皇帝宇文邕伏击阎氏,不想让阎氏回归北周,如今阎氏已经在路上了,能不能把阎氏接回来,拉拢大冢宰宇文护,就差这最后一个哆嗦,一切都需要小心谨慎才行。

    杨兼正在幕府营帐处理公文,说是他处理公文,其实多半都是小包子杨广在处理,杨兼打着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的借口,正在“奴役童工”,杨兼转着轮车,在幕府营帐里这边摸摸,那边碰碰,而小包子杨广则坐在案几边,兢兢业业的批看着文书。

    因着小包子个头太矮,他坐在席子上,上半身要稍微欠起来一点,几乎是趴在案几上批看文书,肉肉的小脸蛋板着,蹙起标准的川字眉,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不急不缓,看起来像模像样儿的。

    杨兼观察便宜儿子很久了,小包子专心的模样特别可爱,可爱到杨兼忍不住想给他配个小眼镜儿,一戴上肯定是迷你版的霸道总裁类型。

    杨兼抬起手来,悄无声息的伸过来,轻轻戳了戳小包子的面颊,哪知道杨广却可以一心二用,分明专心致志的批看文书,小肉手抓着毛笔,突然一挡,准确无误的挡住了杨建的魔爪。

    杨广侧头无奈的看向杨兼,说:“看来父亲是想要批看文书了?正好,文书有些多,这些是晋阳周边闻讯赶来献礼的豪绅名单,父亲要不要过过目?”

    杨兼戳过去的手立刻很自然的画了半个圈,举向头顶,伸了个懒腰,说:“好困啊,嘶……一定是最近老阴天,父父这肩膀,疼……疼得很。”

    杨广无奈的又看了一眼杨兼,收回目光继续批看文书,将晋阳豪绅的名单扔在一面。

    因着杨兼一路从潼关打到延州,又从延州打到晋阳,可谓是如日中天,势如破竹,所以晋阳附近的豪绅听说杨兼的名头,都害怕的要死。

    要知道这年头连年征战,豪绅虽然是地头蛇,但是也不容易,如果哪个地方缺少财币打仗,这些豪绅们很可能会被抢掠一空,随便按个名头将他们查抄杀头,用他们的家资冲做粮饷。

    因此很多豪绅看到军队来了,都会主动奉献一部分家资,如此一来,军队们看到豪绅主动孝敬,便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

    杨兼自从来了晋阳,并没有抢掠这些地方豪绅,不管是豪绅还是百姓,都没有抢掠,杨兼还下令,但凡有随意抢掠之人,不管官阶大小,一律杀头,绝不姑息,而且是可以检举的,军中纪律严明,根本没人敢犯。

    这一来,杨兼的军中本就不缺粮食,他们收服了那么多齐军,连带着端走了许多的齐军粮草,目前粮草充沛,完全不需要担忧。这二来,杨兼的军队现在踩踏的是北齐的土地,北齐的百姓难免会和白建一样,觉得他们是侵略的恶霸,所以杨兼尽可能控制军队,给当地百姓留下好的印象。

    晋阳附近的豪绅眼看到杨兼到来,一个个争抢着想要贿赂杨兼,递上来贽敬的礼单,杨广用小猫眼瞥了一眼,随即很不屑的将那些礼单扔在一面儿,这些无关紧要的,一会子再批看也不迟。

    杨兼正在百无聊赖,便听得外面有人脆生生大喊着:“世子!世子你在不在鸭?”

    是阿史那国女!

    “世子!”

    “世子你在不在鸭?”

    “我要进去了鸭!”

    杨兼和杨广对视一眼,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广动作凌厉,把一卷文书扔过去丢给杨兼,杨兼劈手接住,微微蹙眉,一副废寝忘食的认真模样,仔细的查阅着手中的文书。

    杨广则是用小肉手抓起毛笔,胡乱的给自己脸上抹了一道墨迹的“猫胡子”,趴在案几上,晃着小肉腿,装作在蜜香纸上胡乱画画儿的模样。

    阿史那国女跳窜窜的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认真办公的杨兼,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英俊,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阿史那国女本就对杨兼自带滤镜,现在这层滤镜两米厚都不够,分明是五米厚!

    阿史那国女跳过去,一脸崇拜的说:“世子,你在批看文书鸭!”

    杨兼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说:“是啊,国女竟然来了,兼方才批看文书实在太入神,都没发觉,还请国女恕罪。”

    杨广听到这里,“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阿史那国女完全没注意杨广的冷笑,更是一脸崇拜的说:“哇——世子你好厉害鸭!”

    杨兼刚想说一些推辞的话,哪知道阿史那国女下一刻便说:“咦?好奇怪鸭,世子,你们的文书,是这样批看的么?我虽然会说一些子汉话,但并不识得多少字,我还以为你拿反了文书呢!”

    阿史那国女是突厥人,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她从小便被灌输要嫁到中原的思想,因此从小便习学了一些汉话和文字,如今的北周,小皇帝宇文邕推崇儒学,因此通用汉话和文字,军中偶尔也有人还在说鲜卑语,但已经少之又少。

    阿史那国女一脸真诚,杨兼低头一看,可不是么,阿史那国女根本没有看错,自己是把文书拿反了,刚才看杨广扔过来,自己一接,没注意正反,阿史那国女进来的又匆忙,因此根本没来得及查看……

    杨广额角的青筋蹦了起来,如果不是因着阿史那国女爱慕父亲,他恐怕都要以为阿史那是在讥讽人了……

    “咳……”杨兼很是自然的将文书放下来,岔开话题说:“国女前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儿?”

    这里乃是幕府营帐,幕府乃是全军最肃穆之地,平日里商讨军机要务,一般人没有传令是不能进来的,更何况阿史那国女还是突厥人,虽突厥正在和他们联盟,但阿史那国女贸然进来还是不妥。

    阿史那国女“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说:“险些忘了!世子,我们已经打听到了,齐人交换人质的主将,乃是他们的护军将军,大名唤作唐邕!”

    唐邕……

    “并州赫赫,唐白之誉。”这句话中说的唐白,就是唐邕和白建,唐邕乃是北齐大名鼎鼎的八贵之一,杨兼没想到先是看到了白建,这会子又要遇到唐邕。

    阿史那国女说起唐邕,跺着脚说:“这个唐邕,烦人的紧!”

    杨兼奇怪说:“国女与齐人的护军将军,如何还能结仇?”

    按理来说,唐邕和阿史那国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其实不然,突厥一万大军北下和杨兼汇合,这一路上都受到了北齐的伏击和骚扰,伏击他们的人正是唐邕!

    阿史那国女说:“鸭鸭呸!这个唐邕,烦人的很,一路上像疯狗一样追着我们的军队跑,怎么甩也甩不掉,我们可从来不曾怕过任何人,倒不是怕了他,而是当真太烦了,就是这个唐邕,险些误了咱们会师的时机!”

    杨兼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阿史那国女说:“唐邕护送阎氏,恐怕不那么简单,世子你千万要小心鸭!”

    杨兼笑着说:“多谢国女。”

    “鸭——!!”

    杨兼一笑,惹来了阿史那国女高分贝的尖叫,那分明是一副追星的模样,阿史那国女尖叫的蹦起老高,随即红着脸哒哒哒的跑走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杨兼调戏了国女不成……

    阿史那国女突然跑出去,杨兼挑了挑眉,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转头看向坐在案几边的杨广。

    杨广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甚么,一副心无旁骛,冷漠高傲的模样。

    阿史那国女方才进来的时候,杨广为了伪装童真,抓着毛笔在蜜香纸上写写画画,杨兼悄无声息的凑过去,低头一看,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猫?”

    杨广竟然画了一只小猫咪,看起来像是“简笔画”,毕竟出自“孩童”之手,不过画的活灵活现,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杨广睁开眼目,立刻把画了小猫咪的蜜香纸团起来一扔,似乎觉得这是自己的黑历史。

    杨兼则是掏出一方帕子,沾了水给杨广擦了擦脸蛋上的墨迹,便宜儿子像只小花猫,又画了一只小花猫,这是想要萌死父父么?

    杨广冷漠的坐在席子上,抱臂让杨兼给他擦脸,随即淡淡的说:“唐邕此人,军法严明,治军严苛,突厥骁勇蛮横,都无法与唐邕匹敌,的确是个厉害的主儿。”

    杨兼挑眉说:“不过看你这模样,已经想到了对策?”

    杨广斜斜的挑起单边嘴唇一笑,说:“正是如此。”

    杨广歪了歪肉呼呼的小身子,把撂在一边的豪绅礼单突然拿起来,哗啦哗啦晃悠了几声,说:“唐邕这个人治军严明,嫉恶如仇,又不受贿赂,几乎是无懈可击,但他有一个致命之处。”

    杨兼托着腮帮子,看着一脸“高冷酷帅”,却奶萌无极限的便宜儿子,说:“是甚么致命之处?”

    杨广又是冷笑一声,说:“唐邕对待豪绅,太过严酷。”

    唐邕可以说是一个“暴吏”了,对于百姓,唐邕非常宽容,百姓们都爱戴唐邕,但是对于豪绅,唐邕又一杆子打死,十足严酷,不管是强取豪夺的豪绅,还是正儿八经发家致富的豪绅,唐邕都十分敌视,因此唐邕所到之处,没有一个豪绅不厌恶他,没有一个豪绅不忌惮他。

    杨广幽幽的说:“唐邕对待豪绅太过严苛,豪绅们虽然没有兵权,无法与唐邕抗衡,但是父亲可别忘了,这些豪绅都是……地头蛇。”

    豪绅在当地发展壮大,因此才会变成豪绅,如此一来,最熟悉当地情况的,自然就是这些豪绅,他们人脉广博,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些豪绅耳目灵光,是最先知晓的。

    杨广的小肉手捏着豪绅礼单,递给杨兼,说:“父亲不如见一见这些豪绅,唐邕想干甚么,想做甚么,这些个豪绅必然都能给父亲一一复述出来。”

    杨兼挑眉一笑,果然……儿子很好使啊。

    齐人天子派遣唐邕来护送阎氏,必然没有那么简单,看来齐人天子也在抖机灵,一方面想占有冯小怜的美色,一方面还想握住阎氏这个王牌,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杨兼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

    杨兼按照杨广的说辞,立刻筛选了一些晋阳当地的豪绅,摆下宴席,不要他们的钱财,反而还宴请他们。

    晋阳的豪绅听说杨兼到了附近,全都挣抢着贿赂,但是杨兼素来油盐不进,虽然不搜刮他们,但是也不接受他们的贿赂。小皇帝宇文邕到来之前,豪绅们便排队等着杨兼“临幸”,但是一直没能等到,如今杨兼突然来信,说是宴请这些豪绅,豪绅们立刻感激涕零的来参加,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儿?

    燕饮的规格根本不大,也没有设在军营中,毕竟是晋阳的豪绅,一切都需要谨慎起见。

    豪绅们带着贽敬排队而来,很快坐满了宴席,一个个对杨兼溜须拍马。

    “镇军将军年轻有为啊!”

    “镇军将军俊美绝世啊!”

    “我等能见到镇军将军,当真是三生有幸!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杨兼听着这些豪绅浮夸的溜须拍马,微微一笑,说:“各位以为,本将军与唐邕相比呢?”

    “唐邕?”

    一说起唐邕,果不其然,在场的豪绅们脸色骤变,一个个仿佛食了苍蝇屎似的,几乎变得“青面獠牙”,那是又怕又恨。

    豪绅说着:“虽我们都是齐地之人,但说句心坎儿里的话,甚么齐人,甚么周人?谁能让咱们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人!这个唐将军呦……手段实在太严苛了,仿佛一个阎王似的,哪里有镇军将军半点子的好?”

    “正是呢!连给镇军将军做奴仆都不配!”

    “是了,说的太对了!根本不能与镇军将军同日而语!”

    “甚么同日而语,要我说,同年而语都不可!”

    新的一轮吹捧无缝连接,杨兼继续引导说:“本将军听说,唐邕要来晋阳与本将军交换人质,你们可也有听说了?”

    豪绅们立刻说:“听说了!”

    “正有此事!”

    “不是我说,将军,这其中有诈啊……”

    果然,这些豪绅们耳目灵动,他们一些人想要投靠杨兼自保,一些人是两面逢源,还有一些人正在观察形势,因此都不妨碍给杨兼透露一些消息。

    “哦?”杨兼说:“唐将军堂堂正正,岂能有诈?”

    “镇军将军,真的不是我们说唐将军的坏话,小人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将军如此厚待我们,我等若是不回报将军一些,心里都过意不去……”

    “因此不瞒将军,这次交换人质,的确有诈,将军千万不能前往,否则后患无穷!”

    那豪绅压低了声音,仿佛做贼一样低声说:“唐将军还未进入晋阳地界,但是他的亲信已经进入了晋阳,还扮作了粗人苦力的模样儿,神神秘秘,偷偷前往汾水……”

    汾水……

    杨兼眯了眯眼目,如果他记得无错,齐人便是想要和他们在汾水之畔,交换人质。

    豪绅继续说:“这些子亲信正在挖掘汾水的河道,怕是等将军带兵去交换人质,便要放水淹了将军的兵马,到时候后患无穷!”

    如今乃是秋季,按理来说春夏涨水,今年秋季雨水又少,因此汾水水量并不充沛,就算是挖开河道,也无法冲垮杨兼的军队。

    但坏事就坏事在,如果大水一到,杨兼的军队没有防备,必然方寸大乱,这时候唐邕派人出来偷袭,便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只是可以抢夺冯小怜回去,阎氏也不必送过来,不可谓不妙啊。

    杨兼幽幽一笑,说:“原来如此。”

    便宜儿子的方法果然有用,这些个豪绅真乃地头蛇,消息灵通的很,尤其唐邕想要在汾水动手脚,除了他的亲信之外,还要招收一些下苦去挖河道,豪绅们耳目灵通,自然会听说。

    如果不是这些豪绅,杨兼恐怕真的要中了唐邕的道!

    一个豪绅交代了唐邕的计策,另外的豪绅不甘示弱,生怕被其他比下去,如此一来便不能受到杨兼的庇护,立刻说:“镇军将军有所不知,唐邕抓去挖河道的下苦,便是小人家中的仆役啊!”

    唐邕的亲信进入晋阳,人数不宜太多,但是挖河道需要人手,所以唐邕便让亲信去抓一些豪绅的家丁来。之前也说过,唐邕这个人对豪绅十分严酷,“一视同仁”的严酷,有些没有犯事儿的豪绅家丁也被抓去挖河道,大家怨声载道,但是又碍于唐邕的威严,不敢声张。

    豪绅吐着苦水,说:“小人家中的仆役十有八/九都被抓去了,因此小人知晓河道的详细情形,可以为将军画下地图!”

    杨兼的笑容虚伪至极,说:“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不不!”豪绅立刻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这有甚么可麻烦的?为将军办事儿,是小人的幸事!”

    豪绅立刻将挖掘河道的地形图画下来,画的十足清晰,河道是如何挖掘的,走向如何,途径何处,一目了然。

    杨兼收获颇丰,喝了两杯酒,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机密,遣散了豪绅之后,便带着图纸回到了营帐。

    杨广已经在等了,看到他回来,淡淡的说:“成了?”

    杨兼晃了晃手中的地形图,说:“父父出马,还有甚么不成?”

    杨兼把图纸扑在案几上,一大一小对坐在案几边上查看地形图,杨广冷笑一声,说:“唐邕果然不简单,看这河道挖掘的形态,一旦放水,前去交换的兵马,绝对会被大水冲的人仰马翻。”

    前去汾水交换的周军有一条必经之路,这条路不算太宽,但非常平坦,并不适合伏击,倒是极其适合放水,俨然是一条现成的河道。

    看这图纸的模样,唐邕就是想要把汾水引流到这里,只等杨兼带着冯小怜一到,便放水冲散他们。

    周师如果在遭到大水冲撞,混乱不堪体力下降之时,再遭到齐军的伏击,一定无力反抗。

    杨兼摸着下巴说:“这地形不容易存水,而且如今汾水水量并不充沛,大水显然是一次性的。”

    杨广点点头,的确如此,挖河道显然是一次性的,大水冲过来,一次性过去,不会存积,如果能够避开这一次性的大水冲击,那么唐邕的计划可以说便失败了,周军又有准备,根本不怕齐军的伏击。

    杨兼眸光深沉,说:“让谁来做这个冤大头,帮咱们趟趟水呢?”

    他们正说话间,尉迟佑耆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营帐外面轻声说:“世子歇息了么?佑耆有要事禀报。”

    杨兼说:“进来罢。”

    尉迟佑耆从外面走进来,似乎很是急切的模样,说:“世子,宇文直那面,有动静了。”

    杨兼挑了挑眉,示意尉迟佑耆继续说下去。

    尉迟佑耆又说:“宇文直收买了一些力士,正在四处打探唐邕的队伍,和阎氏的消息,想要在半路伏击阎氏。”

    杨兼听了没有着急,反而对杨广说:“儿子,冤大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杨广似乎明白了杨兼的意思,没有说话,却仿佛打哑谜一般点点头。

    杨兼刚才还想找人来做冤大头,冲锋陷阵去趟水,这会子宇文直便自己上赶着送上来了。杨兼立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如故意透露给宇文直唐邕和阎氏的消息,让宇文直提前带着力士从必经之路赶过去,到时候唐邕的亲信看到有人经过,一定会下令挖开河道放水,如此一来,宇文直和唐邕冲在一起,两败俱伤,简直便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杨广说:“好是好,但这鱼饵如何,怎样才能把消息透露给宇文直?”

    ……

    宇文直一直在打听阎氏的消息,奈何护送阎氏前来交换的乃是护军将军唐邕,唐邕这个人手段严苛,他的军队几乎找不出一丝漏洞,所以宇文直想要在途中下手,伏击阎氏,许多次都没能得逞,眼看着交换人质的时日临近,宇文直着急的团团转。

    另外一方面,交换人质的事情是杨兼亲自负责的,一直十足保密,宇文直打听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听出来消息,众人好像故意避开宇文直谈论似的。

    眼看着马上便要交换人质,宇文直急的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特意前来幕府营帐,准备探听一下消息。

    杨兼和高长恭在幕府中,就等着宇文直过来打探消息,等了好一阵子,宇文直只是在外面转磨,好像不敢进来。

    高长恭揉了揉额角,说:“听着脚步声,还在外面犹豫呢。”

    杨兼等得不耐烦,说:“宇文直怎么如此磨蹭。”

    高延宗练了兵,扛着自己的长/枪正好路过幕府,想到四兄高长恭说今日要去幕府议事,便也打算去看热闹,哪知道一眼便看到了宇文直,宇文直徘徊在幕府门口,要进不进,好似还在支着耳朵探听甚么。

    高延宗走上前去,说:“做甚么呢?鬼鬼祟祟的。”

    高延宗是个大嗓门儿,幕府里立刻听得清清楚楚,宇文直也不好再躲闪了,便说:“我正好要进幕府查看一些文书。”

    高延宗瞥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便打起帐帘子走了进去,宇文直装作很自然的模样,后脚也跟着走了进去。

    杨兼可算是等到了宇文直,立刻对高长恭打了一个眼神,高长恭故意将一卷文书立刻合起来,因为合的太快,还发出“啪!”的一声,动静颇大。

    高长恭将文书合起来还不算完,又将文书压在了一摞文书的最下面,似乎很是“见不得人”。

    宇文直立刻发觉了,高长恭显然不对劲儿,而且很可能是针对自己,十有八/九就是交换人质的事情,宇文直自以为很是聪明,留了一个心眼儿,暗中记住文书的位置。

    哪知道高长恭这个举动,不但引起了宇文直的注意力,还引起了高延宗的注意力,高延宗奇怪的看向高长恭,说:“你藏甚么呢?”

    高长恭说:“没有,阿延看错了。”

    高延宗眼睛一眯,立刻说:“肯定藏了!”

    高长恭头疼不已,他没想到高延宗突然跑来了,比宇文直的反应还要大,高延宗则以为高长恭在藏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立刻联想到了那日的小衣和秘戏图……

    高延宗恍然大悟,说:“你是不是又做甚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儿了?”

    高长恭当真是没有,说:“阿延怎么来了?我们去外面罢。”

    高延宗不依不饶的说:“我都看见了!拿出来!凭甚么不叫我看?”

    宇文直可不知道高延宗误会高长恭是个假正经,藏了秘戏图,他还以为高长恭藏的是关于交换阎氏的消息,如今保密,就连自己弟弟都不告知。

    宇文直眼下是愈发的深信不疑起来……

    杨兼都不需要开口,没想到高延宗跑来“帮忙”,施施然便离开了幕府营帐,高长恭也跟着走出去,高延宗追在后面大喊着:“你这个老不羞!”

    宇文直假装查阅着文书,等众人全都离开了营帐,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保持着假装翻看文书的动作,又翻看了好一会子,这才转过头来,跑到幕府的帐帘子边上,轻轻打起帐帘子仔细查看,确保没有人了,又跑过去,将文书搬起来,把高长恭藏起来的文书抽出来。

    宇文直迫不及待的展开一看,果然是交换阎氏的文书!

    交换的时辰、路线、地点简直一清二楚,宇文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有了这份文书,抢在杨兼交换人质之前,伏击阎氏便可以了。

    宇文直如获至宝,立刻将文书誊抄一份,拿了副本,自得意满的离开了幕府营帐,往小皇帝宇文邕的营帐去复命了。

    杨兼并没有走远,他如今的腿脚已经可以活动了,便稍微在旁边散了散,杨广坐在备用的轮车上,因为个头小,腿也短,坐在轮车上自然沾不到地,两只小肉腿来回来去的晃荡着。

    杨兼眼看着宇文直从幕府中走出来,偷偷摸摸离去,不由轻笑说:“钩越直,越上钩。”

    宇文直怀揣至宝,一路跑到天子营帐门口,禀报之后走进去,还特意让宇文邕遣散了所有的中官和宫女,这才谨慎的将文书拿出来,献宝一样说:“皇兄,这就是交换阎氏的文书,弟弟已经安排了力士,只要皇兄一声令下,可以确保在交换阎氏之前,伏击阎氏,万无一失!”

    宇文邕眯着眼睛盯着文书,似乎还在做最后的犹豫,宇文直见他犹豫,便催促的说:“皇兄,不要再犹豫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甚么可以犹豫的了!唐邕护送阎氏的队伍十足谨慎,这里又是齐人的地界,我们的手不够长,屡次伏击阎氏都失败了,只有抢在交换人质之前,先赶到汾水,出其不意的击杀阎氏,才是最后的希望啊!难道皇兄便要眼睁睁看着大冢宰和镇军将军结盟么?”

    “够了!”宇文邕的脸色阴沉,说:“不必再说了,便按照你说的去做。”

    “是,皇兄!”宇文直十足兴奋,如果能搅黄杨兼交换阎氏这件事情,杨兼的士气挫败,宇文直才能报仇。

    宇文直阴测测的说:“请皇兄放心,弟弟一定把事情办妥,万无一失!”

    ……

    交换人质当日。

    宇文直得意的提前离开了营地,带上自己精心挑选的力士和亲信,抢在杨兼的队伍之前,天还没亮便开拔,往汾水而去,准备先一步赶到汾水,出其不意的击杀阎氏。

    宇文直可不知道,他想要击杀阎氏,唐邕也想要伏击周师,两面都在动脑筋,想到一起去了。

    宇文直带着大部队,速度很快,往汾水扑去,宇文直骑在马上,驱赶着亲信和士兵,大喊着:“快!!脚程快!急行!加快!”

    大大队人马向前扑进,这时候唐邕的亲信果然发现了他们,唐邕的亲信们十足的奇怪,说:“怎么回事?周师怎么来的这么早?比预期提前了几个时辰,这会子天才亮啊!”

    唐邕其他的亲信也是奇怪,若不是他们昨天晚上就埋伏在这里,恐怕便要错过周师的队伍。

    “不知甚么情况,但打头的的确是周贼无疑。”

    “是了,那个打头的,乃是周贼伪天子的亲弟弟,唤作宇文直的。”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挖开河道?”

    “情况有变,还是先通知将军为上。”

    “来不及了,他们的队伍马上便要通过河道范围,今年汾水水量不够,眼下又不是涨水的季节,如果现在不挖开河道,等他们走远,便淹不到了。”

    “怎么办?”

    “挖!挖开河道!”

    唐邕的亲信们纠结了一番,眼看着宇文直的队伍就要扑过去,再也不敢犹豫,立刻一声令下,开始挖掘河道,很快挖掘出了一个口子,河水“轰隆隆——”的冲出,顺着预先挖好的河道奔流而出,冲向宇文直的军队。

    宇文直一马当先,正在飞快赶马,便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犹如野兽的吼叫。

    有亲信说:“国公您听,这是甚么声音?怎么好似是野兽的吼声?”

    一旁的力士哈哈大笑,他们都是重金收买而来的能人异士,自负不凡,嘲笑着说:“胆子就是小,甚么野兽见了阿爷,不也要吓得撒尿么?”

    “不像是野兽,”又有人说:“倒像是山崩洪水的声音。”

    “山崩?”力士又是一番新的嘲笑:“这附近平坦,哪里来的甚么山?更别说洪水了,今年的汾水水量这么浅,好像你阿爷的一口唾沫,还洪水,哈哈哈——”

    “轰隆隆——”

    “隆——隆——隆——”

    伴随着力士的笑声,咆哮的声音更加巨大,不停的鸣响,快速从前方席卷而来。

    宇文直本是跟着那些力士一起嘲笑的,哪知道下一刻脸色陡然变化,睁大了眼睛瞪着前方,大喊一声:“怎么回……”事!

    最后一个字愣是没说出口,“轰!!!”一声,河水冲出河道,滚着泥土,瞬间变成了泥黄色的泥汤子,翻滚咆哮,打着像海浪一样的浪头,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啊——”

    不管是宇文直,还是亲信,亦或者刚才嘲笑的力士,登时被巨大的浪头打得一个趔趄,人仰马翻,摔倒在地,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十足,将他们向后一顶,竟是冲出老远,久久都爬不起来。

    “不好!!有埋伏!”

    “是埋伏!”

    “真的是洪水!”

    这时候宇文直的队伍才知道是洪水,赶紧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齐军呐喊着,紧跟着洪水涌上前来,很快接壤。

    宇文直和那些力士被冲倒在马下,还没来得及骑马,全都趴在地上啃了泥巴,狼狈不已,而且洪水灌进介胄里,介胄本就沉重,沾染了水之后仿佛要重上一倍,不只是狼狈,且十足消耗体力。

    宇文直呐喊着:“快!!齐军杀来了!爬起来!快都爬起来!”

    他说着,摸向自己腰间,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却抓了一个空,震惊的说:“我的……我的剑呢!”

    原来是方才洪水太猛,宇文直不只是被冲下马背,兵器也被冲走了,这会子手无寸铁。

    宇文直的头盔歪歪扭扭遮挡了一半视线,也没有兵刃,连忙蹲下去在地上捡,兵刃相对较轻,洪水连马匹都能给冲翻,更别说兵刃了,长/枪丢了满地,被水流冲出去老远,可谓是丢盔卸甲了。

    连兵刃都没有,宇文直的兵马根本无法应战,立刻便被齐聚包围,齐军驱赶着马匹,将他们围在中央,打头的亲信定眼一看,说:“怎么只有齐人的卫国公?”

    “他们的主将镇军将军在何处?”

    “兼在这里呢。”

    唐邕的亲信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轻笑,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猛地回头看去,果不其然,黑压压的兵马快速包抄而来,不同于宇文直的兵马,这次包抄而来的兵马整齐有素,介胄干松,一个个手执长/枪,显然是训练有素,且早有准备的军队。

    杨兼笑眯眯的坐在马背上,小包子杨广坐在他身前,杨兼将便宜儿子抱在怀里,伸手拉着马缰,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宇文直心里咯噔一声,虽他还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心底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自己如此狼狈,而杨兼出现的刚刚好,又十足游刃有余,难道……中计了?!

    何止是宇文直,就连唐邕的亲信也中计了。

    唐邕的亲信还以为他们抓住了周师的队伍,哪里知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兼才是那只黄雀,又从外围把他么包围了起来。

    杨兼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笑着对惊慌失措,满脸污水的宇文直说:“卫国公,辛苦您了,趟水很累罢?”

    唐邕的亲信虽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宇文直,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用刀架在宇文直的脖颈上,威胁的说:“让开!让你的兵马撤退,否则我一刀捅了他!!”

    杨兼摊了摊手,说的十分大度慷慨,说:“捅啊,爱怎么捅怎么捅,你就算把他捅成马蜂窝,兼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你姓!”

    唐邕的亲信愣了一下,似乎还没熟悉杨兼的垃圾话氛围,冷喝说:“退下!!我没看开顽笑!”

    杨兼说:“兼也并未开顽笑,这位英雄你可能不知道,卫国公在朝廷中与兼多有不和,这次卫国公前来趟水,也是兼耍了一点点小手段,骗他前来,如果这位英雄能为兼分忧,一刀捅死他也是干净,免得兼费心。”

    “你……”唐邕的亲信显然不相信杨兼的话,气的瞪大了眼睛,猛的一抬手,“啊!!!”宇文直惨叫一声,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杨兼果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止如此,还挥了挥手,悠闲的说:“全部押解,记住,要活的。”

    “是!”杨兼此行带了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兰陵王高长恭、安德王高延宗,因着在汾水交换人质,所以杨兼还带上了擅长水战的郝阿保和狼皮一同,阵容可谓是相当强大,他一声令下,将领们立刻纵马冲上去。

    “别!别!”宇文直大喊着:“他们会杀了我的!”

    唐邕的亲信威胁无效,他们人数并不算多,杨兼带了大批的兵马,简直是碾压而来,又有宇文会这等高手,便像是黄蜂过境,而且“不分敌我”,将宇文直和唐邕的兵马全部押解起来。

    杨兼拍拍手,笑着说:“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时辰刚刚好,走,赴会,咱们去会一会唐邕。”

    唐邕在汾水驻扎了营地,安排好了河道的事情,还有伏兵的事情,这时候静等着结果。

    唐邕想不到的是,他百密一疏,安排得如此周密,却被杨兼收买了当地的豪绅,一早出卖,做的根本都是无用功。

    唐邕坐镇在营地的幕府之中,面容肃杀,等待良久,士兵冲进来大喊着:“将军!”

    “如何?”唐邕立刻长身而起,说:“可抓住了周师?”

    士兵脸色苍白,说:“将军,没……没有,伏兵失败了。”

    “甚么?!”唐邕似乎不相信,说:“如何会失败?是河道没有挖成?还是周师改变了路线?”

    士兵说:“都、都不是,也不知怎么的,那周军的镇军将军,好像提前得知我们要挖河道似的,竟然遣了与他不和的卫国公宇文直先一步前来,伏兵们以为宇文直的队伍就是交换人质的队伍,因此……因此提前动手了。”

    士兵说到这里,唐邕也不必再听下去,登时恍然大悟,河道的方法是一次性的,只能使用一次,等到杨兼真正赶来,他们已经没有后手。

    唐邕脸色肃杀,说:“周师的队伍,到哪里了?”

    “快到了……”士兵回话说。

    果不其然,便听到“踏踏踏”的马蹄声,大批人马快速而来,在汾水营地面前停下来,杨兼坐在当头的骏马之上,首先下马,然后将个头矮小的小包子杨广从马背上抱起来。

    其实杨广比杨兼熟悉骑马,虽然如今缩水了,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但是下马这样的基本动作还是会的,并不想让杨兼抱他下马。

    不过杨兼执意如此,而且理由名正言顺,小包子还在长身体,马匹高大,从上面跳下来会损伤膝盖,因此温柔又贴心的父亲执意要抱着小包子下马。

    当然,杨兼不会告诉杨广,因为他抱起来手感特别好,敦实的紧,肉嘟嘟的,特别有分量,自从杨广掉马之后,就很少腻歪着杨兼,总是一副高冷不可攀的模样,杨兼平日里想要抱一抱儿子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占点便宜。

    唐邕看到杨兼,自然看到了他身后押解着大批的兵马,还有杨兼怀里的小包子杨广,杨兼是来赴会交换人质的,竟然拖家带口带着儿子,在唐邕眼里看来,可谓是极其嚣张了。

    杨广被杨兼抱在怀里,抱着还不撒手了,偏偏杨兼没甚么抱孩子的经验,抱着他恨不能像是夹着他一样,小衣服都给搓起来了,难受的厉害。

    杨广晃了晃小短腿,抗议的推着杨兼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地,杨兼这才意犹未尽的把儿子放下来。

    唐邕的亲信被五花大绑,看到唐邕简直是无地自容,惭愧的说:“将军……”

    唐邕抬起手来,示意他们不需要多说,便对杨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镇军将军,请入内!”

    杨兼也笑眯眯的说:“不敢不敢,唐将军是前辈,唐将军先请。”

    杨兼拉着杨广的小肉手,走进幕府营帐,上方坐定下来,杨兼笑眯眯的说:“唐将军,说好了交换人质,你这样可不厚道啊。”

    唐邕不动声色,沉声说:“镇军将军说笑了,所谓兵不厌诈,镇军将军不是也安排了人手么,咱们顶多算是两讫。”

    杨兼摇头说:“诶,如何能算是两讫呢?卫国公这人马,当真不是兼安排的,为了表达诚意,兼可以将卫国公交给唐将军,随意处置,如何?”

    宇文直被五花大绑已经很是丢人,他的头盔掉了,奇异的板寸头露了出来,早就没脸见人了,这会子听到杨兼说要把自己交给齐人,吓得大喊:“我是卫国公!!你不能把我交出去!我是人主的亲弟弟!这……这都是人主让我干的!”

    杨兼并不理会宇文直的喊叫,施施然的说:“不管唐将军是要杀要刮,还是要阉割,与兼都没有任何干系,足以表明兼的清白了罢?”

    “你这小人!!”宇文直气的浑身发抖,说:“你竟然怂恿齐人……你……我要见人主!”

    唐邕皱了皱眉,杨兼捉拿的亲信的确是他的亲信,如果要杀要剐,唐邕当真是舍不得的,便说:“既然镇军将军是来交换人质的,咱们也不必兜圈子,耽误时辰了,这便开始罢?”

    杨兼笑着说:“早这样便好了,可以交换人质了。”

    唐邕挥了挥手,示意将阎氏带上来,杨兼也抬起手来,示意将冯小怜带上来。

    帐帘子哗啦一声打起来,阎氏和冯小怜全都从外面被押送进来,宇文会是代表他父亲宇文护来的,一看到阎氏,立刻站起来,焦急的看向来人,只不过宇文会出生的时候,阎氏早就被扣留了,因此说起来宇文会也不认识阎氏。

    但有一个人是认识阎氏的,那就是一并子被扣押在北齐做过人质的宇文胄。

    宇文会迟疑的说:“祖亲?”

    宇文胄看向阎氏,对宇文会点点头,似乎肯定了,这女子便是阎氏。

    阎氏听到宇文会唤自己祖亲,登时一愣,她作为人质之时,儿子宇文护还没有家世,自然也没有子嗣,突然看到一个年纪双十的高大男子唤自己祖亲,不由得动容起来。

    宇文胄也站起身来,说:“祖亲,这是三弟,孙儿与您提起过的。”

    阎氏和宇文胄都曾在北齐做人质,因此自来相识,阎氏一听,登时眼圈通红,放声大哭起来,说:“是孙儿?孙儿啊,快让祖亲好生看看!”

    一时间祖孙相认的场面好不温馨,杨兼则是平静的让人将冯小怜领给唐邕,说:“唐将军爽快人,咱们这便算是交易成功,两不相欠了。”

    唐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冯小怜的确美艳无双,阎氏年纪的确大了,是个老妇人,但阎氏的分量比冯小怜重得多,拿捏住了阎氏,就是拿捏住了大冢宰宇文护。天子却不顾众人反对,对冯小怜是一见钟情,一定要用阎氏去换冯小怜,而且口口声声理由颇多,说大冢宰是个狠心之人,不会因着阎氏便彻底放弃攻打北齐,阎氏和大冢宰分别三十年由余,纵使是母子亲情也抵不过时日长久,更何况如果把阎氏送回去,大冢宰说不定还会承情,对他们网开一面等等。

    唐邕极力反对,各种陈述,都被天子驳回了,不止如此,天子还要求唐邕过来做“护花使者”,一定要让唐邕护送冯小怜安全回到邺城。

    可以说唐邕是接了一桩恶心人的任务,他本想假意同意,用阎氏做幌子,伏击周军,但没成想,这一切竟然被杨兼看穿了,如今只得带着冯小怜回去,心情如何能好?

    更何况这个冯小怜……

    怎么看,似乎都比秘戏图上还要……还要丰满一些子?

    杨兼笑眯眯的站起来,掸了掸袍子,说:“哦是了,我军伙食太好了,这冯小怜在军中似乎食胖了一些,没干系,能减的,你们一路上回去,让她再减减就是了。”

    杨兼说完,对众人又说:“走罢,咱们回去再认亲。”

    因着这里是汾水地界,乃是唐邕的地盘,众人也不耽误,立刻退出军营,临走之时,杨兼还把唐邕的那几个亲信全都归还给了唐邕。

    唐邕诧异至极,说:“你……你真的把他们都还给我?”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为何有假?你的这些个亲信,忠肝义胆,誓死效忠,兼若是留着他们,也不会归降于兼,难道留着他们当细作么?还不若还给你,唐将军也好承兼人情。”

    唐邕皱眉说:“唐某是不会承你人情的。”

    杨兼摇头说:“唐将军说不承人情,便不承人情?外人可不这么看,今儿个兼把这么多亲信如数奉还,消息绝对传的比风还要快,唐将军与兼的私情,你是交定了,这可由不得你。”

    唐邕这才恍然大悟,杨兼这是要“陷害”自己,就如同“陷害”斛律光一样,斛律光回到邺城,天子口头上没说甚么,但实际上已经不信任他,凡事都多加提防,如果天子还信任斛律光,那么唐邕此时也不会来护送阎氏,护送阎氏的应该是斛律光才对。

    唐邕怒目说:“你!”

    杨兼拱手作别,彬彬有礼的模样,说:“唐将军便不要如此依依不舍了,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十分潇洒的翻身上马,俯身把小包子杨广也抱上马背,带着大部队快速向回扑去。

    宇文会已经提前派人回去知应,他们成功迎接了阎氏回营。小皇帝宇文邕坐镇在营中,便听到外面的大喊声:“大冢宰!!喜讯!喜讯!”

    “老夫人接回来了!”

    “老夫人回来了!正在路上,已经折返了,一会子便到。”

    宇文邕在营帐中听到喊声,心中梆梆猛跳两下,宇文直不是去刺杀了么?为什么阎氏还是接回来了?

    宇文护听到喊声,“哗啦”一声打起帐帘子,立刻从里面冲出来,难得露出惊喜的表情,说:“快!随我前去迎接老夫人!”

    宇文护带着大批人马迎出营地,果然遥遥的看到一支队伍,杨兼骑马在最前面,后面还护送着一辆辎车,走的并不算快。

    宇文护大步跑上前去,大喊着:“家家!”

    在南北朝时期,对父亲的称谓是“阿爷”,对母亲的称谓是“家家”,宇文护跑过去,亲自打起车帘子。

    阎氏从里面走出来,宇文会不认识阎氏,但是宇文护认识,虽分别了三十年由余,但还是一眼便把阎氏认了出来。

    “我儿!”阎氏连忙下了车,一把抱住宇文护,又是一番失声痛哭。

    小皇帝宇文邕从营地里走出来,第一眼便看到多年未见失声痛哭的母子,第二眼看到的便是被五花大绑的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邕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开便恢复了正常,走上前去,说:“兄长与阿家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儿要说,快快入内叙话罢。”

    宇文护扶着阎氏,走入营中,这才注意到被五花大绑的宇文直,说:“卫国公这是……?”

    杨兼幽幽一笑,宇文直这个祸害留的也是够久的了,整治也整治的够了,但狗改不了吃屎,可谓是死性不改,一直和杨兼作对,不是使绊儿就是搞小动作。

    杨兼的笑容不达眼底,说:“启禀人主,兼奉命迎接冢宰之母阎氏,路途却遭受卫国公带兵伏击,欲杀冢宰之母,兼实属无奈,这才将卫国公拿下,听候人主与大冢宰发落。”

    “你胡说!”宇文直狡辩说:“我没有,完全是你诬陷我!”

    杨兼对大冢宰宇文护说:“倘或不是路上碰到齐军挖开河道,将卫国公的死士冲的溃散,恐怕老夫人已经……唉——”

    杨兼还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宇文会愤怒说:“阿爷!儿子可以作证,如不是镇军将军出面,祖亲便要被宇文直这个孙子给害死了!”

    宇文护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死死盯着宇文直,他可是个孝子,尤其刚刚和母亲见面。

    宇文直吓得一阵哆嗦,连忙说:“我……我没有啊!”

    杨兼说:“没有?那卫国公为何提前派兵赶赴汾水,负责迎接阎氏,是兼的责任,卫国公何必如此积极?还有那些死士力士,全都是卫国公特意招揽而来的罢?卫国公身边仆役和亲信一个不缺,何必招揽这么多死士力士呢?”

    “我那是……那是……”宇文直还想狡辩。

    杨兼又说:“卫国公不承认也罢,没有干系,请大冢宰将那些力士提审出来一问便知。”

    宇文护的眼神越发的狠戾,宇文直吓得吞了一口唾沫,随即“咕咚!”一声屈膝跪在了地上,大喊着:“皇兄!!皇兄救命啊——”

    小皇帝宇文邕脸色阴沉下来,黑着脸,宇文直搞砸了事情,宇文邕已经很是糟心,这会子宇文直还突然喊自己救命,似乎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是那个指使之人一样。

    宇文邕断喝说:“宇文直!定然是寡人平日里太纵容你了,由得你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来!”

    宇文直连声说:“皇兄,皇兄你可要救我啊……这都是皇兄您……哎呦!!”

    他话到这里,宇文邕已经抬起腿来,一脚踹在宇文直的身上,宇文直像是个球一样登时向后滚出去,仰躺在地上根本翻不起身来。

    宇文邕断喝一声:“堵住他的嘴!休得胡言乱语!”

    宇文直已经失败了,宇文邕自然不能让他把自己供出来,平日里宇文直借着从龙皇弟的名头招摇张骗,宇文邕本就一直忍耐着,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兄弟亲情,如今宇文直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一脚踹开。

    立刻有士兵上前,堵住了宇文直的嘴巴,宇文直睁大眼睛,使劲晃着头,奈何他被绑起来,没办法拿掉自己口中的衣布。

    宇文护何等聪明,看到这场面,自然甚么都心知肚明了,但是并没有多说甚么。

    杨兼则是拱手对宇文邕说:“人主英明,卫国公伏击大冢宰之母,此事事关重大,兼以为,不如将卫国公交给大冢宰来处理,最为妥当。”

    宇文邕眯着眼睛,他知道,如果将宇文直交给宇文护来处理,那么卫国公宇文直肯定就会像梁国公侯莫陈崇一家子一样,第二天一大早,便会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再没人敢提起他们。

    但是宇文邕别无选择,面临眼下的光景,已经失败了,自保才是关键,便咬牙说:“自然如此,宇文直虽是寡人的弟亲,但是寡人秉公处理,从不徇私,宇文直罪不可恕,交给大冢宰,寡人亦十分放心。”

    “唔唔唔唔唔!!!”宇文直使劲摇头,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但他说出来的话连成一片,谁也听不懂。

    大冢宰宇文护冷笑一声,说:“多谢天子成全。”

    说着,挥了挥袖袍,说:“将贼子宇文直,押解下去!”

    宇文邕眼看着宇文直打着挺,使劲摇头怒吼着,被士兵押解下去,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说:“寡人身子疲惫,便先回去歇息了,改日再为阿家准备宴席,接风洗尘。”

    说罢,转身离开,往天子营帐而去。

    宇文邕慢慢往前走,只觉得双腿无比的沉重,瘸的那个人好像是自己一样,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分化杨兼与宇文护,哪想到阎氏却顺利回归,如此一来……

    宇文邕竟然不敢再想,他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晃了一下,猛地一歪就要摔倒。

    “小心!”有人出手扶了一把宇文邕,宇文邕侧头一看,竟然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从旁边经过,看到宇文邕一脸摇摇欲坠的模样,好生奇怪,眼看着他要摔倒,立刻扶了一把宇文邕,没让他摔下去。

    宇文邕眯起眼目,“啪!”一声直接挥开尉迟佑耆的手,低沉的冷喝说:“别碰寡人。”

    说罢,大力掀起营帐帘子,走进天子营帐……

    杨兼把阎氏给换了回来,最欢心的自然是大冢宰宇文护了,阎氏常年在北齐做人质,虽没有像宇文胄一样受尽苦难,但到底也清减了许多,看起来面色蜡黄,并不丰韵,反而清瘦的紧。

    杨兼打算再拉拢拉拢宇文护,亲自下厨,给宇文护的母亲阎氏做一些补血补气,又好入口的吃食。

    杨兼打算去做吃食,宇文胄也一同前去,毕竟是给阎氏做吃食,宇文胄也想尽一份力,同来的还有小包子杨广。

    杨广是来监督杨兼的,杨兼的伤势刚刚好转,总是不消停,他肩膀上的伤势要比腿上的严重许多,理膳又是体力活儿,杨广怕他累垮了身子,会留下甚么后遗症。

    杨广小大人一样,冷着脸,推着杨兼的备用轮车,万一杨兼走累了,还能在车上坐一坐,歇歇腿脚,不得不说,杨广的心思也算是细腻的了。

    这会子杨兼进了膳房,正在忙碌,轮车便没有了用处,杨广也没事儿可做,干脆自己坐在轮车上,晃荡着两条小肉腿,盯着杨兼来回忙碌。

    杨广不让杨兼做太复杂的吃食,所以杨兼干脆打算做很简单的吃食,又能补血补气,而且还好入口,吃起来没有负担,那便是……

    八宝粥。

    南宋典籍中曾记载着八宝粥“用胡桃、松子、乳覃、柿、栗之类作粥,”称之为腊八粥。八宝粥的用料丰富,而且种类变化多样,里面可以加入多种多样的食材,栗子补气,各种坚果营养丰富,还有各种米类,口感也不会单调。

    阎氏刚刚归来,想必胃口还不是很好,正好吃上一碗软滑的八宝粥,入口细腻香醇,如果喜欢吃甜味,多放一些甜饧或者蜂蜜,滋味甘甜爽口,如果不喜欢吃甜口,便不加入甜饧或者蜂蜜,米香十足,各种坚果的醇香混合在一起,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杨兼开始动手熬粥,宇文胄在一旁帮忙,膳房里还有哑子,手脚也是麻利,很快便把杨兼要的食材全部找齐。

    杨兼将各种米类洗好,开始熬粥,似乎想起了甚么,说:“对了,一会子熬好,还可以给白将军盛出来一碗,兼听说他素来不喜甜食,那便盛出来以往不要放甜饧。”

    哑子奇怪的看向杨兼,似乎有甚么话想说,但是又没开口,张了张嘴巴最终又闭上了,杨兼说:“想问甚么,只管问便是了。”

    哑子这才一脸漠然的开口说:“将军为何如此中意收揽外人?便不怕这些外人养不熟,哪日里反咬将军一口?”

    杨兼用大匕搅拌着粥水,以免巴锅,若有所思的说:“你错了,能反咬你一口的,能从后背捅你一刀的人,从来都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

    哑子一愣,便没有再说话。

    杨兼倒是笑眯眯的唠嗑儿,说:“也不知二弟三弟如何了,哑子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有没有兄弟姊妹?”

    哑子面无表情,平静的说:“不记得是哪里人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姊妹,独我一个人,是穷苦出身。”

    杨兼也没有再问,等八宝粥熬得香醇肆意,将八宝粥盛在小碗里,端着便往阎氏的营帐去了。

    去探看阎氏,一定要带上“中老年杀手”小包子杨广,杨兼还嘱咐了他几句,卖卖萌,拉拢一下阎氏的好感,杨广一脸面瘫的点点头。

    二人与宇文胄一同进了营帐,宇文护和宇文会都在,阎氏正拉着他们说话,一看到宇文胄,登时红了眼睛,怕是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宇文胄的事情,立刻便哭了起来,说:“我这命苦的孙儿啊!”

    宇文胄一直以来都很平静,像是没事人一样,旁人不提起,他自己也不说,如今阎氏突然哭了起来,宇文胄的嗓子也有些哽咽。

    阎氏拉着宇文胄不撒手,说:“好孩子,难为你了,倘或不是你,老身在齐地,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在北齐做人质的时候,宇文胄经常照看阎氏,阎氏与宇文胄本就很亲切,如今听说了宇文胄的事情,更是打心底里心疼,说:“好孙儿,没事,都过去了,往后里跟着祖亲,咱们都是一家子人。”

    宇文会听到这里,耳朵里充斥着阎氏哭泣的声音,实在忍不住,偷偷打起帐帘子,离开了营帐,跑到外面去了。

    杨兼把八宝粥递过去,满脸温柔的安慰,说:“老夫人也不必过于伤心,一家子好不容易团圆,您若是哭成泪人儿,小辈儿们该心疼坏了。”

    阎氏识得杨兼,杨兼救了她回来,听说出力不少,宇文会一直夸赞杨兼,听得阎氏耳朵几乎长了茧子。

    再一看这杨兼,又温和又体面,说话有理有度的,做事儿十分招人喜欢,简直是长辈眼里的十佳青年,又看到杨兼给自己亲手熬粥,说:“这怎么使得?太让将军劳心了。”

    杨兼还是一派温柔的说:“左右粥水都煮好了,老夫人不防先尝尝,兼可以保证,老夫人尝了一口,往后里一定不会嫌兼劳心的。”

    阎氏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登时连哭都忘了,睁大了眼睛,八宝粥用料讲究又丰富,一口食下去,甜栗的香气扑面而来,米粒软而滑,入口细腻柔顺,恨不能自己往嗓子里钻,甘甜又不过分,简直满口生香。

    阎氏连话也说不出来,连连点头,她在北齐一直受苦,哪里吃过这么香甜的八宝粥?

    还有小包子杨广在旁边添油加醋的卖萌,别看杨广进营帐之前一脸面瘫,但进来之后立刻换上一张甜甜的包子脸,奶声奶气的说:“腻纸好粗好粗!老夫人粗腻纸!”栗子……

    阎氏很快便被哄得团团转,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宇文会站在营帐外面,他听到阎氏哭泣,心里便难受,尤其听到阎氏说宇文胄的事情,心中更是难受,一时没落忍,便出了营帐“罚站”。

    宇文胄很快也走了出来,笑着说:“弟亲怎么在这里?不进去么?将军熬了八宝粥,香甜得很,弟亲也去食一碗罢。”

    宇文会盯着笑容温和的宇文胄,脸色一沉,突然特别正色的说:“兄长,我宇文会对天发誓,往后里再也不让兄长你受一丝半点的苦!”

    宇文胄一愣,随即抬起手来,竟然拍了拍宇文会的头顶,轻声说:“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宇文会听着他说一言为定,心中感动万分,波澜万千,却在此时,“哗啦”一声,帐帘子又打了起来,杨兼从里面走出来,调侃的说:“小会会,跑出来哭鼻子了么?”

    “谁哭鼻子!?”宇文会瞪眼说:“别把忽悠小玉米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杨兼挑眉说:“看来还要换一套才行?”

    宇文会:“……”

    阎氏吃了粥,又说了会儿话,精神不济很快便想休息了,大冢宰宇文护也从里面退出来,看到正在谈笑的三大一小,便走过去,对杨兼说:“老夫一言九鼎,日前所说的话作数,从今往后,我宇文护欠你一个人情。”

    杨兼挑唇一笑,说:“大冢宰果然是爽快人,那这个人情,兼当之无愧了。”

    “报——!!”

    军营突然喧嚣起来,一骑快马冲向营门,高擎军报,营地守门的士兵一看,立刻打开营门放行。

    士兵进了营地,没有下马,仍然一路飞驰,大喊着:“平阳急报!!平阳急报——”

    平阳?杨兼蹙了蹙眉头,平阳正是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驻守的地方,三路大军眼看着便要一同攻打晋阳,这个时候怎么突然送来了急报?而且看样子,还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士兵冲过来,翻身下马,来不及作礼,立刻把急报递给杨兼,说:“将军!”

    杨兼也不废话,接过军报拆开,快速浏览。

    那军报上竟然蹭着血迹,乍一看十分泼辣刺目,杨兼只看了一眼,“哗啦……”一声,军报突然从他手中脱落下去,飘悠悠的落在地上。

    杨兼素来都很随和,除了变成“疯狗”的时候,平日唇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给人一种风流多情的错觉。

    然而眼下的杨兼,收敛了所有的温柔,脸色死寂又森然,仿佛在酝酿着甚么。

    杨广立刻矮身捡起地上的军报,展开一看,宇文会也探头去看军报,说:“到底怎……”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睁大了眼睛,震惊的高声说:“平阳被袭?!”

    平阳被齐军袭击,车骑大将军杨整……力战而死,不幸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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