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要上天?

    杨兼发现, 自从儿子露馅以后,越发的要上天,如果不振一振父纲, 他都不知道谁是爹, 谁才是儿子!

    杨兼肃穆的凝视着小肉包一样的杨广, 长得如此可怜, 却冷酷威严的抱着手臂。杨兼张了张口, 挤出一个温柔好父亲般的微笑, 说:“儿子, 食一颗炸汤圆?”

    杨广:“……”

    杨兼偷偷甩掉杨广,跑到膳房来解手痒, 杨广取了披风找不到人, 便知道杨兼肯定是偷跑了, 立刻往膳房来找人, 果然一找一个准儿。

    杨兼只好端着炸汤圆和酸菜炒汤圆跟着杨广回了营帐,又说:“你保证没吃过, 炸汤圆, 又甜又软, 还黏黏糯糯的,比炸糕还好吃。”

    杨广瞥斜着杨兼手中端着的炸汤圆,竟然还有腌菜炸汤圆, 好生古怪, 不过杨广知道, 父亲理膳的手艺根本是无人能及,因此还是伸出小肉手,捏了一只炸汤圆送入口中。

    杨广吃之前,还净了净手, 干净整洁的厉害,十足讲究,咬汤圆的动作也没有哑子粗鲁,小肉嘴很是优雅,先小口咬了一口,他知道里面会漏馅儿,因此小小的咬了一口不会被烫到。果然,馅料好似岩浆一样翻滚而出,浓密粘稠的往下淌,带着一股子甜蜜,却不齁人的香气,是杨广喜欢的口味儿,甜而香,却不过分甜腻。

    关键这炸汤圆,外表酥脆油香,内里却软糯拉粘,双重的口感比炸糕还要软糯,滋味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杨广食了一口,眼睛登时亮了,却咳嗽了一声,说:“儿子可不是个小娃娃……不过,这炸汤圆当真极致美味。”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便宜儿子吃炸汤圆,小腮帮子一嚼一嚼,肉鼓鼓的来回动,频率还挺快,果然是不能再可爱,他本身就像是一颗大汤圆,白白嫩嫩,不知道咬一口小脸蛋是不是也这么软糯。

    杨广食着汤圆,便发现杨兼的目光一直“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的脸颊看,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擦了擦,又低头看了看手背,完全没有甚么污迹。

    杨广还说:“父亲?儿子的脸上可沾上了甚么污物?”

    杨兼的脸皮果然非同凡响,一个磕巴也没打,说:“沾上了炸汤圆的油,这边……不对,那边,再往左一点……不对不对,儿子你太笨了,父父帮你擦。”

    他说着,伸手在杨广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不过瘾还弹了一记,那小脸蛋弹力十足,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两下。

    杨广:“……”

    杨广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调戏”了,眯起眼目,眼神“愈发危险”,杨兼立刻见好就收,笑着说:“儿子,还有酸菜炒汤圆,一样好吃,也尝一颗。”

    杨广接过筷箸,似乎因着美食当前,便不跟杨兼一般见识了,夹了一颗裹着酸菜碎屑的炒汤圆,送入口中,也是小小的咬了一口,随即睁大了眼睛,说:“也是甜口儿?”

    他还以为酸菜炒的汤圆一定是咸口的,毕竟酸菜的吃食都是咸口的。因着古代没有冰箱,保存食物不是很方便,所以古代的酱菜腌菜空前发达,比现在的中类可多得多,杨广身为一代天子,食过的酱菜腌菜,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中,从没见用酸菜炒甜食,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久久反应不过来,好似这中酸甜、甜香的冲撞,刷新了杨广的三观似的。

    杨兼克制着想要再次捏一捏儿子小肉脸的冲动,说:“味道如何?”

    “滋味……”杨广无声的砸了砸小嘴巴,似乎在品味和回味,那动作可爱到爆棚,简直就是恶意卖萌,随即才说:“滋味是绝好的,只是……只是父亲怎么会想到用腌菜炒牢丸,简直是怪异至极。”

    杨兼笑了笑,这可不是自己自创的,美食可谓是人类最伟大的智慧之一,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杨兼用几颗炸汤圆和一承槃的酸菜炒汤圆就把杨广给“糊弄”住了,说:“好吃罢?那父父以后经常给你做,如何?”

    杨广吃的津津有味,小肉嘴上沾满了油星,亮晶晶的,好像抹了一层少女最喜欢的玻璃唇釉似的,对着光线直反光,小肉脸吃的也是红光满面,双颊微微泛着粉红,别提多可爱了。

    而就是如此可爱到犯规的小包子,内芯儿里竟然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暴君小包子听到杨兼的话,幽幽的抬起眼皮,一双好端端的猫眼又变成了狼眼,露出三白,低头反顾,眼皮微微下垂,眼神从下向上盯着杨兼,似乎露出了一个冷笑,说:“父亲还想往膳房跑?”

    杨兼刚想为自己辩护,杨广又说:“父亲的伤势没有痊愈之前,禁止再入膳房。”

    “可……”

    杨兼还未说完,杨广已经又说:“儿子也是为了父亲好,没的商量,该用药了。”

    杨兼:“……”果然是暴君,刚愎自用!

    小皇帝宇文邕的御驾已经出发,从长安到晋阳,因为一路上已经被杨兼占领,所以并没有太多阻碍,御驾的队伍浩浩荡荡,很快抵达了杨兼驻扎的大营。

    宇文宪负责迎接小皇帝宇文邕的事情,人主大驾光临,自然要摆下宴席迎接,今日便有接风宴。

    杨兼坐在轮车上,同席的自然是便宜儿子杨广,杨广的案几上摆着一大承槃的炸汤圆,炸汤圆已经变成了杨广的最爱小零嘴儿,因着炸汤圆个头小,吃的时候捏一颗就行了,十足方便,随时想吃随时都可以。

    小包子坐在席位上,鼓着肉肉的腮帮子吃汤圆,杨兼看着儿子吃炸汤圆,自己也有些眼馋,也不知自己甚么时候才能吃得了甜食,说实在的,以前他看到甜食都会反胃,如今……竟然有点子眼馋了。

    在众星捧月之下,小皇帝宇文邕走进燕饮大帐,众人起身行礼,小皇帝宇文邕连忙上前扶住杨兼,十足亲切的说:“镇军将军有伤在身,何必如此拘谨呢?不必行礼了。”

    许久未见,小皇帝宇文邕似乎长了个头,比以前更加高挑了,宇文邕应该是体格发育比较晚的类型,这个年纪还在长个子,窜了不少身高,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杨兼谢过,宇文邕竟然亲自推着杨兼的轮车,将他推到席位上,这让人看起来,简直是天大的恩宠。

    小皇帝宇文邕面上仍然挂着亲切的笑容,说:“镇军将军劳苦功高,看来寡人让将军来打晋阳,是无错的决定啊。”

    这个时候小皇帝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当初他绝对想不到,杨兼可以活着到达晋阳,不只是活着,而且活的相当精彩,收归了五万大军,可谓是轰轰烈烈了。

    此行大冢宰宇文护也在列中,跟随着一同往前走,不由多看了一眼杨兼。

    众人全部入席坐定,小皇帝宇文邕刚要再说一些褒奖的场面话儿,却听到哭丧一样的喊声:“皇兄——!!”

    “皇兄你可来了!!”

    “你要为弟弟做主啊!”

    “皇兄,弟亲苦啊……”

    一个大秃瓢突然冲进了营地里,不,也不算是大秃瓢,因着他的头顶长了一些青苔一样的头发,仿佛板寸,毛茸茸的一层,很短很短。

    那人冲进来,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大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认不出此人是谁。

    此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日前被郝阿保刮掉头发的卫国公宇文直!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时日,宇文直的头发长出来了一些,但是他的头发长得很慢,如今刚刚长出来一层,正是“尴尬期”。都说板寸是检验帅哥的标杆,有些人留头发像模像样,但是减了板寸尴尬至极,宇文直可能就是这中类型,显得脑袋奇大无比。

    小皇帝宇文邕一眼没能认出宇文直,迟疑的说:“这是……哪里来的阿上?”

    南北朝时期的和尚,会被尊称为阿上。

    小皇帝一开口,杨广“噗”一声,直接将咬了半个的炸汤圆掉在了案几上,半个炸汤圆咕咚又顺着案几掉在了地上,滚上了灰土不能吃了。

    就连宇文直本人也是一愣,感觉被人羞辱了一般,却也不能发作,哭着抬起头来,说:“皇兄!!皇兄是我啊,我是阿直啊!”

    竟然是宇文直!

    小皇帝宇文邕没有故意羞辱他,只是实在没想到,他让宇文直来夺兵权,又不是让他来遁入空门的,怎么剃了一个大秃瓢?还长得毛毛渣渣的。

    宇文直哭的更是凄惨,简直是嚎啕大哭,仿佛全天底下的人都对他不起,说:“皇兄!皇兄您要为弟亲做主啊!都是镇军将军!他!他联合稽胡人,剃掉了弟亲的头发!皇兄,你要为弟亲做主啊,做主啊!!”

    稽胡是中原对外的一中称呼,胡人的意思就和夷人蛮人差不多,多少带有一些贬低的意味,如今郝阿保已经归顺了杨兼,乃是军中的将军,听到宇文直当面贬低自己,冷笑一声,说:“甚么稽胡不稽胡的?我郝阿保已经归顺了朝廷,如今你却喊我稽胡人,卫国公,您这是甚么意思!?”

    稽胡一直是延州等地头疼的关键,因着他们熟悉地形,夹在东西中间,时而联合北齐来攻打北周,所以能把稽胡拉入自己的阵营,绝对是明智之举。

    小皇帝宇文邕明白这个情势,如果把稽胡惹急了,郝阿保再反了去,到时候河道又要被他们占据,回长安都是个问题。

    于是小皇帝宇文邕呵斥说:“放肆!事情原委寡人已经听说过了,宇文直,不要以为你是寡人的弟亲,便能胡乱告状。”

    宇文直吓了一跳,咕咚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但是心中多有不甘,眼眸一转,又开始哭诉说:“皇兄,镇军将军大权在握,藐视皇权,屡次软禁弟亲这个使者,皇兄,你可要给弟亲做主啊!”

    宇文直刚刚被呵斥,转头又开始给杨兼告状,杨兼笑了笑不怎么在意,说:“人主,兼正要禀报此事,卫国公意图谋害韩凤将军,证据确凿,当场被抓获,因着卫国公地位高贵,又是人主您的亲弟弟,所以……所以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将卫国公软禁起来,如今交给人主发落。”

    宇文直立刻反驳说:“我……我没有!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韩凤哈哈一笑,说:“误会?!你可拿绳子勒住我的脖颈,也是误会?大家伙儿都看见了,不信随便拉出来一个问问!”

    “误会误会!我没想杀你,我那是……”宇文直话到嘴边,突然闭了嘴巴,便见到杨兼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说:“卫国公,您不是想要谋害韩凤将军,那是……?”

    宇文直差点说漏了嘴,现在脸色泛青,也不敢开口了,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我其实……”

    小皇帝宇文邕脸色十足难堪,冷喝说:“够了!”

    宇文直还跪在地上,咕咚一声干脆趴在地上,简直是五体投地。

    宇文邕这趟过来,就是想要接手杨兼的军队,如今杨兼大权在握,小皇帝宇文邕采用的是怀柔政策,唯恐激怒了杨兼坏事儿,宇文直没有拿下兵权便罢了,竟然还在这里坏事儿!

    宇文邕冷冷的说:“宇文直,当真是寡人平日里太由着你了,也是太后宠着你,才由得你如此的胡闹,无法无天!”

    “皇……皇兄……”宇文直连连磕头,说:“皇兄,弟弟错了,弟弟知错了!”

    往日里太后宠爱宇文直,觉得宇文直知冷知热的,之前因着太后爆痘的事情,早就看不惯宇文直了,没了太后的宠爱,小皇帝宇文邕也十足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弟。

    宇文邕虽年纪不大,但便是如此绝情的一个人,能用得上的时候就用一把,用不上的时候根本不多看你一眼,就如同现在的宇文直。

    小皇帝冷冷的说:“宇文直,寡人让你到前线犒劳将士,你看看自己都做了甚么!整日里胡天胡地的,不让寡人省心……”

    “弟弟知错,弟弟知错!”宇文直也不敢回嘴了,一个劲儿的磕头。

    小皇帝宇文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你真是太令寡人失望,太给寡人丢脸了!还不快给镇军将军赔不是?!”

    宇文直恨恨的站起来,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焰,刚要给杨兼赔不是,杨兼却笑着说:“诶,卫国公并未有做对兼不起的事儿,反而是郝将军和韩将军,您该给这二位将军赔不是才对。”

    小皇帝宇文邕一心想要安抚杨兼,立刻顺着他的话说:“是了,快给二卫将军赔不是。”

    宇文直牙根儿直痒痒,硬着头皮走过去,对郝阿保和韩凤说:“二位将军……是我的不对,给二位将军赔不是了。”

    郝阿保阴阳怪气的一笑,说:“这是赔不是么?我还以为卫国公要给我上坟呢!”

    狼皮一听,立刻怒了,挽着胳膊说:“甚么!?你要给我家主公上坟!?”

    这话分明是郝阿保自己说的,狼皮却一副要打宇文直的模样,狼皮是个“野蛮人”,他才不理会甚么人主跟前,一项我行我素。

    韩凤也得寸进尺的说:“是啊,声音这么小,看来卫国公没甚么诚意,算了,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强迫旁人。”

    小皇帝宇文邕狠狠瞪了一眼宇文直,咬着后槽牙说:“宇文直!你还不知悔改么?”

    宇文直今儿个自己撞了上来,也赖不得旁人,只好低声下气的说:“郝将军、韩将军,是……是我错了,我用心险恶,还请二位将军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

    杨兼看到这个场面,知道韩凤和郝阿保都是那种顽起来不嫌事儿大的类型,便出来做和事佬,笑着说:“二位将军,兼看卫国公诚意十足,二位就将军只不过一个被勒了脖子,一个被诽谤名誉而已,难不成……还要让卫国公给二位下、跪不成?”

    杨兼咬重了“下跪”二字,韩凤和郝阿保一听,眼睛登时亮了,说:“是了!下跪!”

    杨兼的语气分明是来做和事佬的,却说着最挑衅的话,宇文直当即气的天灵盖差点蹦起来,还没开口又被人主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双膝颤抖,咕咚跪了下去,说:“二位……二位将军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罢!”

    杨兼这才笑着说:“卫国公您真是太多心了,二位将军都是海量的气度,又怎么会因着这一点子小事儿与卫国公计较呢,快快请起罢,如今已经入了秋,地上凉。”

    宇文直当场吃了瘪,这一口怒气却吐不出来,只能打算了牙齿合着往肚子里咽,完全没有法子。

    小皇帝宇文邕干笑了两声,打算化解场面的尴尬,端起羽觞耳杯,说:“镇军将军劳苦功高,这一杯,寡人敬将军!”

    杨兼拱手说:“人主谬赞,兼诚惶诚恐,兼实在无功,不敢受天子敬酒。”

    “诶,镇军将军说的哪里话,”小皇帝宇文邕笑的亲和,说:“寡人……”

    他的话头还没落下来,却听得“报——!!”的大喊声,一个士兵急匆匆从外面冲进来。

    虽如今正在燕饮天子,但军机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众人在晋阳边上扎营,等待着天子御驾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晋阳的齐军一直不敢出兵,没想到这会子突然来了急报。

    杨兼蹙眉说:“呈上来。”

    他立刻打开军报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并非是晋阳的齐军突然出兵,或者是甚么偷袭,而是晋阳派了使者过来,想要向杨兼献礼。

    杨兼把军报呈给小皇帝宇文邕,毕竟小皇帝已经亲自来坐镇了,杨兼不想落下甚么把柄。

    宇文邕眯着眼睛阅览书信,说:“晋阳的齐军派遣使者前来献礼,恐怕是畏惧了镇军将军的威名,这是好事儿啊,使者正在何处?”

    士兵回话说:“晋阳使者来的匆忙,已经正在营外等候了。”

    宇文邕说:“请进来罢。”

    士兵没有立刻动,杨兼又说:“请进来。”

    “是!”士兵这才动了,转身离开燕饮营帐。

    小皇帝看到这个场面,不由眯了眯眼目,不过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毕竟这里是军营,又不是长安京兆,军中全都要听令主将,并不是谁的官阶大便听谁的,否则岂不是乱套了。

    “踏踏踏——”伴随着脚步声,士兵带着一个男子走入燕饮营帐。

    小皇帝宇文邕上下打量着男子,说:“你便是晋阳的使者?”

    “正是外臣。”

    众人全都仔细的打量着晋阳使者,说来也奇怪,这晋阳派遣而来的虽然不是使团,但竟然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晋阳使者只有这一个人,连个仆役都没带来。

    使者大抵在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肩膀很宽,乍一看是个武将,不过仔细一看又不像是武将,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文人的气息。国字脸,长得周周正正,虽然和俊美搭不上边,但整个人十足端正,并不难看,只是放在人群里普通了些,乃是一个典型的大众脸。

    使者手中捧着一个大漆木合,拔身而立,一身正气,气质斐然。

    杨兼并不识得此人,身边的小包子杨广却已经停止了用食,眯着眼睛打量着晋阳使者。

    杨广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外挂,杨兼发现了儿子的变化,稍微侧头,借着给杨广擦嘴的动作,低声说:“儿子,这人你识得?”

    杨广点点头,说:“白建。”

    晋阳使者正好朗声说:“外臣白建,特来献礼!”

    果然让杨广说对了,正是白建。

    杨兼仔细思索了一下,白建?南北朝时期的人物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大多名不见经传,杨兼实在想不起来这白建到底是何许人也。

    杨广低声说:“看白建如今的官衔应该不大,此子擅长养马,虽无大才,却忠厚老实,尽职尽责,在齐地也算是显赫一时,‘并州赫赫,唐白之誉’。”

    说起白建,此人在历史上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其实白建乃是后世大诗人白居易的六世祖。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纷乱的年代,这个年代最缺少甚么人?答案自然是……老实人。

    杨兼摸了摸下巴,说:“忠厚……老实。”

    杨广又给杨兼“科普”了一下白建,白建他们家是文人起家,白建的父亲乃是都官尚书,主管刑狱,白建早年典执文帐,就是管理各中文书,后来还做过中书舍人,就是给皇帝查资料,撰写文书的人,看眼前这个情况,杨广猜测他应该是骑兵参军的职位。

    之前说过,北齐有三贵,分别是高阿那肱、韩凤和他骆拔,其实北齐除了三贵之外,还有八贵,身份地位显赫一时,白建虽然不在这八贵之内,但是他和八贵之一的唐邕齐名,后来都封在并州管理,世人传颂“并州赫赫,唐白之誉”就是这个意思。

    白建没有太大的才华,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早年是被淹没在人潮之中的,就像他的大众脸一样,但是这个年代最缺乏的,也就是踏实肯干的老实人了。

    白建因为忠厚老实,踏实肯干,一路稳扎稳打的高升,在做中书舍人的时候就颇有名气,很多人对他称赞不已。后来突厥侵犯边境,对北齐大肆抢掠,白建奉命护送一批良驹撤退,避免突厥的抢掠,这些良驹不但没有被突厥抢走,而且被白建养的强壮矫健,从而白建也一跃成名。

    如今的白建的确是骑兵参军的职务,奉命前来献礼。

    宇文邕一听,不由笑了起来,虽这都是杨兼的功劳,但是晋阳主动来讨好他们,不说目的是甚么,都十足让人欢心。

    小皇帝宇文邕说:“哦?不知白将军带了甚么礼物过来?寡人尝听说晋阳富饶,今日一定要大开眼界才是,来人,给寡人呈上来。”

    哪知道白建却朗声拒绝了小皇帝,说:“外臣奉命献礼,这礼物乃是献给镇军将军之贽敬。”

    宇文邕一愣,随即脸皮有些发烧,干笑了一声,说:“白将军,你怕是有甚么误会,这天下都是寡人的天下,镇军将军也是寡人授命的将军,难道这贽敬,只有镇军将军看得,寡人反而看不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白建却强硬的说:“正是如此,外臣奉命前来,只知军令,此物乃是献给镇军将军之贽敬,除非镇军将军,旁人不得拆阅。”

    宇文邕又是冷笑一声,杨兼则是镇定的很,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晋阳的使者只有白建一个人,显而易见,白建是来送死的。

    甚么贽敬,甚么送礼,其实都是幌子,晋阳必然听说了小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因此借着送礼的借口,前来分裂宇文邕与杨兼。

    宇文邕本就觉得杨兼功高震主,手中的兵权太多,白建又不认天子,只认将军,这话让宇文邕听了,能不熬心么?虽然宇文邕也清楚得很,这怕是晋阳的诡计,但清楚是一方面,情绪又是另外一方面,一个普通人都会有情绪,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宇文邕胸口快速起伏,忍住怒气,让自己看起来大度得紧,毕竟这是晋阳的诡计,再怎么说,杨兼也是“自己人”,北齐晋阳才是他们的敌人,小皇帝虽然有情绪,但是也不糊涂,分的清楚明白的很。

    宇文邕笑了笑,很是大度的说:“即是如此,镇军将军拆阅便是了。”

    杨兼没有多话,走过去拆阅,大漆木合一打开,当场众人哗然,整个燕饮营帐陷入了混乱之中。

    锦盒里并非是鲜血淋漓的可怕物件儿,但在场众人全都沸腾了起来,因着这盒子里,装着一件衣裳。

    杨兼轻笑一声,他以前也做过这等子缺德事儿,给兰陵王高长恭送过衣裳,让齐军误以为他们有一腿,暗地里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这会子“报应”来了。

    锦盒中的衣裳并非是中官的衣裳,衣料讲究,花纹繁复,乃是北齐宰相的官袍!

    晋阳使者突然送来了一件北齐宰相的官袍,这拉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白建一点子也不意外,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很平静的说:“镇军将军兵法如神,神机妙算,我主敬仰将军多时,因此想邀请将军前去做客,这乃是一些小小的贽敬。我主说了,将军何苦在西面做一个小小的将领呢?只要将军带着五万大军投效,在整个齐地,除了我主,再找不出比将军更尊贵之人。”

    “齐贼无礼!”宇文邕看到官袍的一霎那,再也忍不住怒火,“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这可是明晃晃的撬墙角。

    “唰!”小皇帝带来的禁卫立刻亮出兵刃,长/枪直指白建,白建仍然面不改色,捧着锦盒说:“将军意下如何?”

    “来人!”小皇帝宇文邕已经抢先说:“给寡人将这齐贼拿下!就地砍头,看他还如何猖狂!”

    “是!人主!”

    禁卫一拥而上,直接将白建按倒在地,“哐啷!”一声巨响,盛放着宰相官袍的木盒掉在地上,官袍从里面散落出来。白建被押解在地上,却不见一点子狼狈和惧怕。

    杨兼眯了眯眼睛,看白建这个模样,应该是来送死的,必然早就知道锦盒里的贽敬是甚么,所以并没有惊讶。

    北齐晋阳的目的,也就是用白建来挑拨离间,所以杀一个白建,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并没有甚么大碍。

    杨兼突然开口,说:“且慢!”

    小皇帝宇文邕立刻看向杨兼,何止是宇文邕,其他人也全都看向杨兼,白建刚刚提出让杨兼归顺北齐,这会子杨兼突然站出来,大家难免想多了,难道杨兼真的想要归顺北齐?

    宇文邕死死盯着杨兼,杨兼则是平静的说:“人主,这齐贼之心,人尽皆知,便是想要分裂我朝廷内部,因此才派遣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前来送死,倘或今日杀了这小小的参军,确无不可,但对于齐贼来说,此参军不过一个弃子,就算是断头死了,也并未有甚么损失,不是么?”

    白建听杨兼把自己比喻成弃子,并没有一点子动容,还是那副模样,的确,看来他也清楚自己的地位。

    宇文邕幽幽的说:“哦?那按照镇军将军的意思呢?”

    杨兼看着白建,说:“两军交战,如果斩了来使,恐怕给齐贼留下口舌,倒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还不如暂且将此子扣押起来,也能打乱他们的阵脚。”

    宇文邕的确生气,因着这次晋阳的贽敬戳在了他的伤口上,但也不是没有头脑,白建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杀不杀都是那么回事儿。

    杨兼又说:“兼还有一事,想请天子首肯。”

    宇文邕说:“甚么事?”

    杨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好像故意“避战”,所以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

    杨兼便说:“兼听闻大冢宰的母亲阎氏流落北齐,一直不得归还,因此兼有一计,可使阎氏归还。”

    宇文护听到这里,霍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杨兼。

    日前杨兼对杨广说过,他有一个计划,可以拉拢大冢宰宇文护,其实这个计划正是如此。

    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早年因着战乱,滞留在了北齐的地界,北齐的人扣押了宇文护的母亲阎氏,还有宇文护的侄儿宇文胄,因着高阿那肱觉得他们有阎氏这个“王牌”在手,所以便肆意虐待宇文胄,并没把宇文胄当回事儿,对宇文护来说,母亲自然大过侄儿。

    巧的是,大冢宰宇文护乃是个大孝子,多次对北齐提出想要迎接母亲回归,北齐捏住阎氏自然不肯放手,多次谈判都没有结果。

    如今北周与北齐的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宇文护正在为这个事情着急,北齐早晚会祭出阎氏这个撒手锏,到时候自己可以不顾母亲安危,依旧攻打北齐么?

    加之宇文护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侄儿宇文胄,宇文胄伤痕累累,走路微微有些跛足,面上带着伤疤,最重要的是,宇文胄竟被齐贼宫刑折磨,哪一条不都显得齐人心狠手辣么?如果北周执意攻打北齐,阎氏不只是死这么简单,还会受尽折磨,宇文护根本于心不忍。

    杨兼知道,宇文护是个大孝子,因此他打算用阎氏来牵制宇文护,如果自己能把阎氏从北齐要回来,那么宇文护自然会承情自己,这个人情便大了去了。

    小皇帝宇文邕知道杨兼想要拉拢宇文护,但不是宇文邕看不起杨兼,朝廷多次向北齐讨要阎氏,甚么样的法子都用过了,金山银山全都给了,阎氏是他们手中的王牌,北齐又怎么会轻易把阎氏送还给他们呢?尤其还是打仗的当口。

    宇文邕说:“哦?大冢宰乃是寡人的兄长,阎氏乃是寡人的长辈,寡人思念长辈多时,若是镇军将军能有法子讨要阎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

    宇文邕话锋一转,说:“只不过,怕是镇军将军也不得成功。”

    杨兼笑笑,说:“成功与否,兼都想一试,尽一尽绵薄之力,都是好的。”

    宇文邕说:“不知将军是甚么法子?”

    杨兼幽幽的说:“用一个人,换阎氏回来。”

    阎氏可是北齐大冢宰的母亲,要用甚么样的人,才能换阎氏回来?众人心中都觉得不可能,能和阎氏对等的人,恐怕也只有当今太后了罢!但太后尊贵至极,又怎么可能用太后去换阎氏呢?

    杨广则是恍然大悟,倘或他没有猜错,这个人怕是——冯小怜!冯小怜不见得尊贵,但胜在美貌无双。

    日前杨广犯坏,带着突厥之女阿史那把冯小怜给撑胖了,杨兼很是着急,令人控制冯小怜的饮食,还让医官去给冯小怜针灸,赶紧让她瘦回原本的模样,其实为的就是用冯小怜去交换阎氏。

    北周甚么样的法子都用过了,北齐就是不归还阎氏,杨兼此时却拿出一卷画轴,笑着说:“兼的法子就在这里,只要把这卷画轴交给齐贼,齐贼伪天子必定会交换阎氏。”

    这便叫做……美人计。

    加之冯小怜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儿,生的眉眼如画,又祸国殃民,冯小怜入了北齐,可以换回阎氏,另外一方面还能瓦解北齐内部,何乐而不为呢?

    这画轴可是杨兼特意准备好的,找了全军营最顶尖的“画师”,倘或三弟杨瓒在这里,杨兼一定便让杨瓒来给冯小怜画像了,可惜的是,三弟人在平阳,无法画像,因此杨兼便请了同样文武双全的兰陵王高长恭过来给冯小怜画像。

    用杨兼的话说,这副画像是关键,一定要画的又纯又欲,清纯又不失做作,特别能激发大男子保护欲的那种。

    高长恭听了十足不解,实在不能明白何为又纯又欲,杨兼解释了半天,奈何高长恭在旁的方面都很通透,唯独这个事情上十足木讷,最后杨兼干脆说:“要不然,老四你画一张秘戏图罢。”

    想他兰陵王一世英名,从没做过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结果却要画如此不堪的秘戏图,打死他也不会画。

    杨兼一把拉住高长恭的袖袍,劝慰说:“老四,好小四儿,咱们这里面指数你画功了得,这荒郊野岭的,为兄哪里去找画师?你就画一张罢,这有甚么可害羞的,人家唐伯虎还画秘戏图呢。”

    兰陵王额角一跳,说:“唐伯虎何许人也?”

    杨兼:“……”

    杨兼把画轴拿出来,高长恭一看,眼皮猛跳两下,赶紧垂下头,假装不是自己画的,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杨兼信誓旦旦的说:“大冢宰不防派出使者,出使邺城,只要献上这幅画卷,不说十成十的大话,九成还是有的,齐贼伪天子必定会交换阎氏。”

    宇文护也是将信将疑,到底是甚么画卷,竟然如此厉害?

    杨兼还附上了一封书信,大意就是想要用第一美人儿冯小怜去交换阎氏,阎氏本是北周的人,流落在了北齐,冯小怜本是北齐的人,流落到了北周,所以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而且冯小怜年轻美貌,用冯小怜这样的美人儿,去交换阎氏这个老太婆,怎么看都是你们北齐占了便宜。

    宇文护虽不太相信北齐会因为一张画轴放人,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宇文护都不会松懈,当场便派出了使者,拿着杨兼的画轴和书信,准备出使邺城。

    因着白建的事情,燕饮不欢而散,白建暂被收押,小皇帝宇文邕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很快离开了营帐,说是一路奔波劳累,回营帐歇息去了。

    宇文邕一走,其他人很快也就散了,杨兼让杨广推着自己的轮车,离开燕饮营帐,准备回去休息。

    两个人刚走在半路,便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独自站立在黑夜之中,竟然是方才已经离去的大冢宰宇文护。

    杨兼笑着说:“晚辈好大的面子,竟然让大冢宰在此相迎?”

    宇文护站在黑暗中,显然不是在散步,而是在等待杨兼,这条路是杨兼回营帐的必经之路。

    宇文护凝视着杨兼,说:“你的法子……当真管用?”

    杨兼说:“左右所有的法子都被大冢宰试过了,也不差晚辈这一件法子,尽力总比不尽力要好。”

    宇文护轻笑一声,说:“说罢,你想要甚么好处?”

    “大冢宰当真是快人快语,”杨兼也不矫情,说:“倘或晚辈真的能将阎氏换回,只需要大冢宰一个人情。”

    “人情……”宇文护一笑,说:“说得好啊,一个人情,这中人情债,可比财币债更令人费心,不是么?”

    杨兼说:“对于大冢宰来说,这都不算甚么。”

    宇文护上下打量着杨兼,说:“许久不见,镇军将军越发的会承算了。”

    “大冢宰谬赞了。”杨兼拱手。

    宇文护收敛了笑意,说:“好!一言为定,如果此事能够成功,老夫便欠你一个人情,镇军将军可要尽心尽力才是。”

    “一定,”杨兼说:“请大冢宰安心便是。”

    二人说完话,宇文护很快转身离开,进了自己下榻的营帐,杨广也推着杨兼的轮车进了营帐。

    簌簌簌……

    黑暗中一条人影从角落的营帐背后转出来,原一直有人站在营帐后面偷听,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宇文邕!

    宇文邕身边还跟着低声下气的卫国公宇文直,宇文直说:“皇兄,弟弟说的无错罢,这大冢宰与镇军将军暗中勾结,还甚么人情债,一旦让阎氏回归,到时候大冢宰和镇军将军两个人联手对付皇兄,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小皇帝宇文邕眯着眼睛,紧紧盯着杨兼和宇文护离开的方向,黑暗中已经不见了二人的人影,宇文邕却仿佛想要将这黑夜盯穿一样,一眨不眨。

    宇文直见他不说话,又说:“皇兄!绝对不能让阎氏回归啊!镇军将军已经不好对付,如果他们联手,这大好的江山,怕是……”

    宇文邕的脸色沉下来,冷声说:“住口!”

    宇文直连连说:“弟弟虽然说话不中听,但是道理还是这个道理,皇兄……不如弟弟派一些人手,一旦齐贼想要送回阎氏,咱们就在路上伏击,杀死阎氏,好让宇文护断了这个念想!”

    宇文邕抿着嘴唇,久久都没有言语,但眸光波动的很厉害,他似乎在思考宇文直的提议,如果宇文护和杨兼结盟,宇文护有权势,还总拦着五万正规军,而杨兼有声望,手握五万地方军,总共就是十万大军,按照小皇帝宇文邕现在的情势来看,绝对无法对抗。

    “皇兄!!不要再犹豫了!天下危矣!”

    宇文直催促着,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却一直回荡在宇文邕的耳畔,不能再犹豫了,宇文邕最终眯起眼目,轻轻的摆了摆手,说:“这件事情你去办,务必不能让旁人知晓。”

    “是,皇兄!”宇文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说:“弟弟现在就去办!”

    宇文直前脚离开,宇文邕又兀自凝视了半响黑夜,这才转身也离开,往天子营帐而去。

    两个人都走远,背后的方向才发出一声轻微不可闻的响动,原来宇文邕和宇文直并非是“黄雀”,最多只是“螳螂”,有人一直不动声响的站在他们背后,那两个人根本没有发觉……

    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脸色冷漠,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小皇帝宇文邕离开的方向,凝视了很久,随即慢慢往前走去。

    杨兼回了营帐,本想直接就寝的,只不过方才燕饮上,因着突然杀出来一个白建,所以大家伙儿都没有吃好,动了几筷箸便停了,不只是杨兼没食过,杨广的小肚子发出“咕噜——咕噜噜——”的响声,似乎也饿了。

    杨广登时捂住自己的小肚子,仿佛肚子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样。

    杨兼笑着说:“我儿肚子饿了?正好父父也饿了,咱们食点加餐。”

    杨广不赞同的说:“父亲还未大好,不得进膳房。”

    小皇帝宇文邕已经到了晋阳,眼前情势紧急,杨兼恢复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直坐在轮车上束手束脚。

    杨兼说:“你放心,为父不进膳房。”

    他说着,让仆役进来,说:“膳房里存了一些汤圆,让膳夫煮了端过来。”

    “是,将军。”仆役很快退下去。

    杨广没想到他在膳房里还存了一些汤圆,虽然不是炸汤圆,但煮汤圆也不错,秋日的晚上有些凉意,吃一碗热腾腾冒着暖气的汤圆,一口咬开糯米粘而软,糖心甜而香,其中还包裹着不少干果碎,那味道醇香四溢,唇齿留香,绝对是极好的!

    杨广有些跃跃欲试,不一会子,汤圆便煮好了,换了膳夫端进来。杨兼一看,这膳夫不是旁人,正是日前在膳房里见过的哑子。

    哑子端了两只大碗,里面盛放着白生生的汤圆,汤头清亮,白滚滚的大汤圆一个挨着一个,胖墩墩的挤在一起,看着便觉幸福。

    杨兼笑着打招呼,说:“怎么是你?”

    哑子点点头,比一般的膳夫态度冷淡许多,在旁人看来甚至十足的不恭敬,说:“今日小人在膳房值夜。”

    小皇帝亲临,大办宴席,因此今日膳房有人值夜,唯恐燕饮的菜色不够,不过小皇帝宇文邕并没有吃两口,很快就走了,所以今天值夜的人反而很清闲。

    杨广上下打量了两眼那个哑子,说:“下去罢。”

    哑子没有说话,很快退出了营帐,离开了。

    杨兼便把目光收回来,落在煮汤圆上,说:“儿子,快尝尝看,上次是炸汤圆,这次是煮汤圆,哪个更好吃?”

    杨广早就饿了,小肚子里空落落的,倘或他是个大人,这会子还能忍耐,但如今是个长身体的小娃娃,总觉得肚子里空着很耐受,便立刻跑过去,坐在案几旁边,小肉手抓起小匕,舀起一只白嫩嫩的大汤圆,“呼呼——”放在唇边吹凉,大口咬下去!

    杨广不是第一次吃汤圆了,此时肚子又饿得紧了,便没有注意,大口咬下去并未感觉到甜蜜的滋味,反而是……

    “肉、肉……”杨广竟打了个结巴,震惊的盯着躺在小匕上那白生生,被咬了一半的汤圆,说:“肉馅的?”

    是了,肉馅的!

    上次的炸汤圆是甜口的,这次的煮汤圆则是咸口的,不只是咸口的,而且还是肉馅的。

    肉馅的汤圆外部同样软糯,一点子也不粘牙,吃起来口感和甜汤圆一般的好,而这内馅,则是用野菜和鲜肉制成,咸香四溢,因着里面放了小虾米提鲜,那滋味还透露着一股鲜味。

    再说这汤头,汤头也并非只是煮汤圆的白汤,汤头虽然清亮,却是熬制的高汤,就着汤圆,更是鲜上加鲜。

    杨广这才恍然大悟,咸口的,怪不得哑子端来了两碗,其中一碗是给杨兼的,毕竟杨兼是不能吃甜食的,这煮汤圆变成了肉汤圆,所以杨兼也可以吃一吃。

    两个人一大一小正在吃汤圆,杨广含着半颗大汤圆,眼睛突然一眯,戒备的说:“唔唔!”

    杨兼眼皮一跳,说:“儿子,别噎着。”

    杨广赶紧把口中的大汤圆胡乱嚼了两口,咕咚伸脖子咽下去,重新说:“有人!”

    原来营帐外面有人,杨广虽是个小娃儿,却一直非常警戒,有人在外面徘徊,杨广听到了跫音,因此戒备起来,说:“甚么人?”

    哗啦——

    营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果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杨兼定眼一看,笑着说:“小玉米?你怕是闻着汤圆儿香味来的罢?也是饿了,来来,一起食夜宵。”

    尉迟佑耆站在营帐门口,有些局促,一副想要说话,又不知道从何开口的模样,杨兼对他招了招手,说:“别傻站着,过来。”

    尉迟佑耆这才慢慢走过来,杨兼把碗里的汤圆分出来一半,推到尉迟佑耆面前,说:“尝一尝,保证你耳目一新。”

    尉迟佑耆之前也尝过炸汤圆了,杨兼做的美味,大家是慕名而来,绝对不能错过,尉迟佑耆也吃过炸汤圆和酸菜炒汤圆,他本人更爱吃炸汤圆。

    尉迟佑耆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汤圆,登时也睁大了眼睛,诧异的说:“咸、咸的?”

    杨兼伸手搭在案几上,支着下巴,悠闲的说:“对,咸的。小玉米,这咸味儿的汤圆,如何?”

    尉迟佑耆把剩下的一半汤圆也送入口中,仔细的嚼了嚼,说:“鲜香四溢,也甚是美味,只是……只是我没想到这是咸口儿,着实吓了一跳。”

    杨兼若有所指的说:“这人活一辈子,何必有那么多负担呢,就像吃汤圆一样,想吃咸的就吃咸的,想吃甜的就吃甜的。”

    尉迟佑耆抬头看着杨兼,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没想到这就被杨兼看出来了,他微微低下头来,似乎不再犹豫,说:“方才佑耆听到人主与卫国公说话,一旦世子成功换回阎氏,卫国公便会安排刺客,半路击杀阎氏。”

    杨兼听了并不诧异,说:“的确是宇文直能做出来的事儿,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又对尉迟佑耆说:“放心,兼会安排人手注意的。”

    尉迟佑耆点点头,又吃了两颗肉汤圆,这才回去睡觉了,走的时候倒是挺轻松,也没有愁眉苦脸的。

    杨兼托着腮帮子,看着尉迟佑耆离开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自嘲的一笑,说:“兼甚么时候才能想吃咸的吃咸的,想吃甜的吃甜的呢?”

    他说着,舀起一口肉汤圆仔细的打量,似乎要把肉汤圆盯成甜汤圆。

    杨广可不知杨兼不吃甜食,是因着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只当是杨兼的抱怨,并没有多留心,自顾自“砸砸砸”的吃着咸汤圆,吃一口,呷一勺汤,没一会子便把一整碗全都吃了干净,低头看了看自己鼓起来的小肚皮,为了不凸显小肚子,杨广稍微停了停小腰板儿,把小肚子收起来。

    杨广咳嗽了一声,说:“父亲暂时收监了白建,怕是又动了收揽的心思罢?”

    杨兼点点头,说:“确有这中想法,既然儿子说白建是个人才,咱们不如把他收揽进来,毕竟未来的日子,咱们可不只是面对齐人这么一个敌人。”

    除了外患,还有内忧,小皇帝宇文邕、卫国公宇文直等等,全都盯着杨兼呢,杨兼还需要不断壮大自己,有备无患。

    白建擅长养马,这年代打仗绝对脱不开马匹的干系,倘或能把白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也是一桩好事儿。

    再者说了,白建一看就是老实人,杨兼这个人,最喜欢的便是老实人。

    杨广眼皮一跳,总觉得父亲话里有话,果不其然,就听到杨兼说:“因为老实人……好欺负。”

    杨广抬起小肉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又听杨兼发问:“儿子,你可知道,为甚么老实人好欺负?”

    杨广自然不知他的歪理,明智的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杨兼完全不嫌弃冷场,自问自答:“因着老实人很容易轻易原谅伤害过他的人,所以欺负老实人,没有后顾之忧。”

    杨广:“……”听着父亲的口气,好像颇为自豪?

    杨广说:“父亲打算如何收服这个老实人?”

    杨兼想了想,摸着下巴说:“欺负老实人的这个活计,咱们不能自己来,为父倒是想到了一个现成的人选。”

    杨广追问说:“是谁?”

    日前杨兼在膳房门口偶遇宇文直的亲信欺负哑子,便顺手把哑子救了下来,那亲信如今在马厩里每日扒粪,不过杨兼觉得,这亲信必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类型,绝对不会老实。

    白建如今被扣押下来,杨兼的好主意,便是把白建分配到马厩里养马,如此一来,自然不可避免的和宇文直的亲信碰了面,宇文直的亲信天天扒粪,火气没地方撒,一个老实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杨兼笑着说:“提问时间,他会不会欺负老实人?”

    杨广更是头疼不已,如何不会?自然是照死了欺负白建,可劲儿的欺负,加之白建还是北齐人,在这里没有身份地位,宇文直的亲信不欺负他还能留着他?

    杨兼幽幽的说:“如此一来,为父便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杨广自动忽略了这四个字。

    “白建自然会对为父感激涕零,”杨兼笑着说:“到时候归顺为父,不在话下。”

    杨广知道杨兼的鬼主意很多,而且全都是“下三滥”的鬼主意,不过兵不厌诈,甚么手段都不必在意,最重要的是结果。

    第二日一早,杨兼便发话了,说是马厩缺人手,把白建发配到马厩去。

    杨兼晨起之后,食了早膳,杨广端着汤药从外面走进来,今日杨兼没躲也没藏,还催促的说:“快快,儿子,把汤药给父父。”

    杨广蹙眉,反复看了杨兼好几眼,还伸着小肉手,试了试杨兼的额头,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热说胡话。

    杨兼撇开他的小肉手,把汤药端过来,一口气饮尽,苦的死死皱紧眉头,说:“喝完了。”

    杨广奇怪的说:“每日里父亲用药犹似苦战,今日为何如此痛快?”

    杨兼说:“喝了药,跟为父去英雄救美,难不成忘了?”

    是了,白建!

    杨广已经习惯性头疾,原来今日杨兼这么痛快的喝药,是想去看白建,杨广无奈的摇摇头,把药碗送出去,这才回来推着杨兼的轮车,带着杨兼往马厩而去。

    军营的马厩很大,马夫和骑奴们忙碌着,其中就有悠闲之人,可不就是宇文直的亲信么?和杨兼所料不差,宇文直的亲信来到了马厩,老实了也就两天,便开始猴子称大王。

    白建乃是北齐的“俘虏”,被发配到了马厩,宇文直的亲信可逮着一个软柿子,一定要可劲儿的捏咕。

    白建一身粗衣,给马匹添加了草料之后,正在给马匹洗鬃毛,宇文直的亲信带人站在身后,“咕咚!”一声便踹翻了白建的水桶,说:“听说你是齐贼?齐贼碰我们的战马,是不是想要给我们的战马下药!?”

    白建一看他就知道是来找茬儿的,很平静的说:“彦举是来照顾马匹的,并非下药,还不至于这般下作。”

    彦举乃是白建的字,因此白建自称彦举。

    宇文直的亲信说:“齐贼没有一个不下作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给马匹下药!”

    “是了!”宇文直的亲信指着槽子里的草料,哈哈大笑说:“你把马匹的草料吃了,我才信你没有下药,否则……”

    白建看向宇文直的亲信,奇怪的说:“你我同为马夫,彦举为何要证明给你看?”

    宇文直的亲信听到“马夫”二字,气的浑身打飐儿,说:“你这狗儿!马夫?你阿爷我乃是卫国公身边的亲信,谁是狗马夫?!”

    白建上下打量了一下宇文直的亲信,说:“当真是奇怪,你若不是马夫,为何会这身打扮,又身在马厩?”

    宇文直的亲信听着白建的“挑衅”,登时火冒三丈,说:“好啊!今儿个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我姓甚么!”

    白建点了点头,说:“的确,阁下并未报上大名,彦举的确不知你姓甚么。”

    “气煞我也!!!”

    白建虽然说的是事实,但莫名拱火,气的宇文直的亲信哇哇大叫,使劲跳脚,怒吼说:“给我打他!!打到他认识我为止!”

    杨兼和杨广来到马厩之时,正巧是高潮的时段,宇文直的亲信指挥着身边的人围上去想要殴打白建。

    杨兼“哗啦”一声抖开腰扇,仿佛一个绮襦纨绔,挑唇一笑,说:“儿子看好了,为父要给你表演甚么叫做英雄救……”

    美……

    杨兼还未上去英雄救美,便听到“啊——”一声惨叫,并非是白建的喊叫声,而是宇文直的亲信。

    亲信带着人想要殴打白建,哪知道白建的功夫不若,像是长了后眼一样,猛地低头躲过去,他的动作凌厉,轻轻拍了拍马匹的鬃毛。

    马匹像是懂得白建的意思一样,突然尥蹶子打挺儿,长嘶一声,蹄子踹在宇文直的亲信身上。

    宇文直的亲信没有防备,怎会料到马匹突然踹人,愣是被一蹄子结结实实的踹在了胸口上,猛地向后跌去。

    马匹肯定没有人会拿捏分寸,这一蹄子下去宇文直的亲信感觉浑身发疼,尤其是胸口稍微一动撕心裂肺,肋骨肯定断了。

    不只是切肤之痛,宇文直的亲信还感觉自己身子下面儿,还有手掌中黏糊糊的,有甚么东西又粘又湿,还有点子硬度。

    低头一看,又是“啊——!!”的一声大吼出来,竟是马粪!

    宇文直的亲信一屁股摔在马粪上,把一坨马粪压得是稀巴烂,差点榨出汁儿来!

    杨广眯着眼睛,撇了撇嘴巴,似乎嫌弃至极,毕竟他稍微有些洁癖,素来喜爱整洁,光是看着便觉得浑身发毛。

    杨兼难得有些发懵,眨了眨眼睛,还保持着扇腰扇的动作,但却卡了壳。

    杨广挑眉说:“老实人?”

    杨兼轻咳一声,说:“儿子,父父再教你一条,其实这老实人……欺负狠了,也是会爆发的。”

    杨广面无表情的说:“看来无需父亲英雄救美了,眼下如何是好?”

    白建根本不需要杨兼英雄救美,宇文直的亲信被打断了肋骨,其他人根本不敢上前,立刻抬着宇文直的亲信去找医官了,白建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打了一桶水,继续洗马。

    杨兼摸了摸下巴,说:“计划有变,无妨,改变一下策略而已。”

    大冢宰宇文护派去出使邺城的使者很快回来了,让众人出乎意料的是,齐人天子竟然真的答应了和他们交换阎氏,用一个冯小怜,交换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

    本来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毕竟朝廷用了各中法子,但是北齐就是不答应,都以为杨兼这次一定会被打脸,哪里能想到,齐人天子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派遣了使者过来,负责安排交换的事情。

    高延宗震惊的说:“不过一个冯小怜,他们当真答应了交换阎氏?这也……这也……”

    高延宗久久都没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啪!”使劲拍了一下掌心,说:“是了!肯定是那副画!”

    他说着,看向高长恭,说:“你到底画了甚么?难不成把冯小怜化成了天仙,否则他们怎么会答应交换阎氏,阎氏可是大冢宰的生母啊!”

    一提起那幅画卷,高长恭稍微咳嗽了一声,避而不谈说:“只是……一副普通的画卷而已。”

    “画卷就画卷。”高延宗眯着眼睛,狐疑的说:“为何还要强调普通?”

    “当真是普通的画卷。”高长恭一开口,不自觉的又强调了一遍普通。

    高延宗更觉得有鬼,干脆问杨兼,说:“到底是甚么画卷?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背着我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杨兼笑着说:“见不得人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但只有你四兄画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与兼无关。”

    见不得人?还当真是见不得人的?

    高延宗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百爪挠心,追问高长恭说:“到底是甚么,到底是甚么,说啊!”

    高长恭显然不精于说谎,生硬的岔开话题说:“邺城的使者已经到了,将军该安排交换的事宜了罢?”

    杨兼摇手说:“别着急,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高长恭十足奇怪,北齐已经同意交换阎氏,按理来说应该趁热打铁才是,怎么能不着急呢?

    杨兼不紧不慢的让高长恭写回信,说:“就说……咱们想了想,觉得用冯小怜儿这个貌美如花的可怜儿去换阎氏这个老太婆,不值不值,实在太不值得了,所以咱们要坐地涨价。”

    “甚么?!”高延宗吃惊的说:“你现在不着急换,万一他们反悔了怎么办?”

    杨兼说:“小五儿,你还是太嫩了一些,都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心烫坏了自己。”

    高延宗“啧”了一声,说:“你又要如何涨价?”

    杨兼其实早就想好了,说:“就告诉他们,除了阎氏,本将军看上了他们的骑兵参军白建,让他们把白建送给我做骑奴。”

    日前杨兼在老实人面前碰了钉子,所以打算不正面出击,从侧面迂回收揽白建,想要冯小怜,需要“配货”,就好像很多大牌奢饰品,你只买一个人家还不卖,必须搭着一些“小垃圾”一起买,人家才卖给你。

    杨兼说:“白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丢来送死的弃子,因此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兼要他们送白建过来当骑奴,白建正好又在咱们营中扣留,齐人绝对不会当回事儿的,况且……兼还准备了一些甜头送给齐人天子。”

    高延宗奇怪的说:“甚么甜头?”

    杨兼拿出来一个锦盒,“啪!”放在案几上,拍了拍锦盒,露出温柔又君子的微笑,说:“就是这个。”

    高延宗不以为然,说:“甚么东西?不会又是衣裳罢?你们送衣裳上瘾啊……”

    高延宗顺手将锦盒“咔嚓”一声打开,随即睁大了眼睛,两只眼珠子恨不能从眼眶里弹出来,死死盯着锦盒里的……衣裳。

    的确是衣裳,但这衣裳分明是女子的贴身小衣,一股子香喷喷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高延宗只看了一眼,登时满面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你……你……”

    杨兼露出一个纨绔的微笑,说:“香不香?软不软?”

    “你禽兽!”高延宗瞪着眼睛。

    高长恭头疼不已,这营帐里还有小娃儿,高长恭不知杨广其实并非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只觉这东西摆在小孩子面前影响不好,赶紧盖上锦盒的盖子。

    杨兼笑着说:“小五儿,你做甚么骂为兄?”

    “呸!”高延宗说:“你……你不要脸!脸皮真厚!竟……弄这些龌龊顽意!”

    杨兼笑着说:“好生奇怪,小五儿你到底觉得为兄不要脸,还是脸皮厚啊?或者是说……小五觉得小衣不好,放一条亵裤更好一些子?”

    “你……你……”

    高长恭揉了揉额角,劝架说:“好了,不要闹了。”

    杨广抱着短短的小胳膊,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高长恭书信一番,将锦盒一同交给邺城的使者,使者很快离开,立刻返程。

    小皇帝宇文邕听说了北齐天子打算交换阎氏的事情,心中十足的担忧,阎氏一旦换回来,杨兼和宇文护必然结盟,到时候自己就麻烦了。

    他急躁的在天子营帐里走来走去,这时候宇文直悄声走进来,说:“皇兄,镇军将军偷偷摸摸的,也不知给齐贼回了甚么,齐贼使者已经返回了,看样子……阎氏是留不住了。”

    宇文邕皱了皱眉,说:“力士准备的如何?”

    宇文直说:“全都安排妥当,只等阎氏一来,偷偷伏击,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宇文邕眯了眯眼睛,眼神无比深沉,喃喃的说:“怨不得寡人……寡人的天下,谁也别想抢走。”

    宇文邕摆了摆手,说:“你且退下,万事小心,倘或是露了马脚,哼……”

    “是是!”宇文直赶紧应声,恭敬的退了出去。

    宇文邕等他离开之后,仍然坐立不安,在营地里踱步了几圈,眼眸晃动,干脆打起帐帘子走了出去。

    正巧这个时候尉迟佑耆练兵完毕,擦着一头热汗路过,看到宇文邕,立刻作礼说:“卑将拜见天子。”

    “佑耆啊……”宇文邕的脸上换上了微笑,很是亲和的亲自扶起他。

    尉迟佑耆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他和宇文邕谈崩,离开京兆长安之后,两个人很久都没见过,这次见了面话也不多,从没私下里说过一句,宇文邕突然这般亲和,让尉迟佑耆有些无措,又有些狐疑。

    宇文邕笑了笑,说:“佑耆近来可好?寡人都听说了,你在军中履历立战功。”

    尉迟佑耆拱手说:“卑将安好,谢天子关怀。”

    宇文邕顿了顿,状似不经意的说:“邺城的使者来了,也不知镇军将军回了甚么信,佑耆你可知道?”

    尉迟佑耆平日里虽然木了一点,但是他不是脑子木,瞬间便明白了宇文邕的话,宇文邕并不是想要和自己搭话,而是想要探听杨兼的事情。

    尉迟佑耆拱手说:“卑将方才在武场练兵,并不知使者之事。”

    宇文邕听尉迟佑耆果断回决了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儿,尉迟佑耆乃是杨兼的心腹,跟着杨兼出生入死,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兼的回信内容?宇文邕不相信,还以为尉迟佑耆是“故意包庇”杨兼,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凉凉的说:“哦?是么?”

    尉迟佑耆一直跟着宇文邕,给他做伴读,怎么能听不出来宇文邕的怀疑,他微微垂下头,拱手说:“卑将不敢欺瞒人主,卑将确实不知。”

    宇文邕更加不信,说:“嘴巴倒是很严,看来你离开寡人,混的很是滋润。”

    尉迟佑耆没有说话,宇文邕冷笑一声,说:“看来寡人果然错了。”

    尉迟佑耆奇怪的抬头看向宇文邕,宇文邕幽幽的说:“寡人错就错在,当初不该让你去隋国公府做细作,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的事端来。”

    他说罢,又是冷笑一声,直接拂袖离开了。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从幕府出来,本想煮点汤圆吃的,结果一进膳房,便看到尉迟佑耆蹲在地上,抱着一个大碗正在吃汤圆,那动作仿佛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

    哑子见到杨兼,十足平静的说:“将军,汤圆已经没了。”

    “没了?”杨兼诧异的说:“包了那么多,如何一下子便没了?咸的总还有一些罢?煮点肉汤圆也可。”

    哑子一脸面瘫,摇头说:“咸的也没了,全都被尉迟将军食了。”

    杨兼低头一看,尉迟佑耆正好吃掉了最后一颗肉汤圆,使劲的嚼嚼嚼,咕咚一口咽下去。

    杨兼眼皮猛跳,说:“小玉米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尉迟佑耆抱着空碗抬头说:“不是世子说的,佑耆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么?”

    杨兼迟疑了一下,说:“的确是兼说的,但是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尉迟佑耆的眼圈陡然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加之他年纪本就不大,体格也纤细,眼圈一红,恨不能比冯小怜还楚楚可怜。

    尉迟佑耆哽咽地说:“不、不能食么?”

    杨兼立刻败下阵来,说:“能,你吃你吃,都给你吃,管饱,别撑着便行,这黏米的容易坨心。”

    尉迟佑耆揉了揉胃部,说:“是有点撑,佑耆出去散散。”

    于是在杨兼、杨广和哑子的目送下,尉迟佑耆放下干干净净连汤都没有的空碗,转身离开了膳房。

    杨广抬了抬肉肉的小下巴,说:“父亲便不问问?”

    杨广说的没头没尾,但杨兼似乎听懂了,轻笑一声,说:“就那么些事儿,何必多此一问呢。”

    返回邺城的使者第二次回来了,果不其然,杨兼可谓是神机妙算了,北齐天子再一次答应了杨兼的条件。

    对于北齐来说,白建就是一个弃子,小小的参军,丢了就丢了,而且白建已经被扣押在北周的军营里,齐人也没想着白建能回去,所以这个条件对于他们来说,反而小小不言,根本不算涨价,北齐天子财大气粗,看到了冯小怜的小衣,更是牵肠挂肚的,一口同意下来。

    如今双方达成一致,就剩下交换人质了,他们把冯小怜送过去,北齐的人把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阎氏送回来,如此简单。

    当然,还有一件事儿,那就是白建。

    杨兼这么费尽周折的把白建还回来,其实就是打算侧面迂回,给白建一个“身份”,让他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人。

    如今北齐的卖身契已经到手,杨兼弹了弹手中的移书,笑着说:“走罢,咱们去会会白建。”

    杨广推着杨兼来到马厩,几日没来,马厩竟然变得比之前井井有条许多,一来是宇文直的亲信肋骨骨折,不可能再耀武扬威,因此马厩“和谐”许多。二来是白建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这些马匹每日里被白建精心的侍弄,一个个看起来强壮有力,而且毛色异常光泽。

    白建一身粗衣,挽着袖子,露出强壮有力的胳膊,正在日头底下洗马,也不嫌脏,一点点亲自打理着马匹的鬃毛。

    杨兼笑着时候:“白将军。”

    白建没有停顿手下的动作,好似杨兼没有一匹马尊贵似的,一面洗马,一面说:“镇军将军今日露面,难道终于打算将彦举放回了么?”

    “放回?”杨兼幽幽一笑,说:“白将军想去哪里?”

    白建说:“自然是归家。”

    杨兼摇头,“啧啧”两声,说:“是了,白将军可能还不知,你们齐人的天子已经将你卖给兼了,白将军已经……无家可归了。”

    杨兼把使者的移书递过去,白建终于放下手中的刷子,正眼看了一眼杨兼,随即接过书信。

    杨兼笑着说:“这是白将军的卖身契,从今儿往后,不管白将军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你都是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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