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五小姐的奶嬷嬷把吕五小姐的手放到药枕上,在她手腕上放上丝帕,白大夫捋着胡须坐在床边的锦杌,为吕五小姐把脉。

    方老太爷坐在屋中大圆桌旁的椅子上等着,看似悠闲,不过他搁在腿上的手,不时轻轻敲着腿,可以看出他心里并不平静。

    方大爷坐不住,在祖父身边来踱步,还时不时往床榻处看一眼。

    白大夫没多久就收手,奶嬷嬷上前将丝帕收起,把吕五小姐的手放被褥里,蓝忘站在旁边,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就垂下了眼睛,白大夫起身走到方老太爷身边,拱身一礼,“贵亲眷这胎不容易啊!”

    “还望白大夫多多帮忙。”

    “老夫是大夫,自然是会尽力帮忙,只不过,贵亲眷这脾气不太好,纵使勉强保下孩子,怕是也会被她给折腾掉。”方老太爷祖孙听得这话,不由都黑了脸。

    “内子这脾气不好,您老,就诊了这么一下便看出来了?”方大爷不怎么恭敬的问。

    白大夫笑,“这是自然,贵亲眷这脾气不好,这五脏六腑多少都受了影响,有些损伤,一把脉便看出来了,敢问大爷,贵亲眷平日是否就很暴躁,稍有点事不顺心,就大发雷霆?”

    “是啊!是啊!”方大爷忍不住抱怨起来,方老太爷只知孙媳脾气大,倒没想到,原来孙子还因此受了她的气。

    不过听着听着,方老太爷就觉不对,孙子怎么连闺房事,也都拿出来讲呢?

    只是看白大夫并未出言制止,心里虽有不悦,却不好驳了白大夫的脸面,打断孙子的话。

    在他看来,白大夫年纪如此老大,按说该是个通透人才是,不过他就这么任由孙子发泄一通,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白大夫等方大爷抱怨得累了,自己停下来,才倒了杯茶给他,示意他坐,等他坐下之后,才对他说,“凤庄主夫人交代了,说你们很想保住这个孩子?”

    呃,凤庄主夫人怎么会知道的?还有是谁去请他来的?

    白大夫笑笑,没等到答案也不恼,又道,“既然想保住孩子,就得让贵亲眷接下来这几个月都保持心情愉快才行。”

    方大爷立刻摇头,“不可能的。”他把妻子想跟黎浅浅讨银匠师徒的事说了,又道,“她大姐那个嗣子接了消息,一直没消息,我看他应该是不想帮这个忙,没有他出面,黎教主又一直不理我们,这事”

    “这事本就不可能。”说话的人奶声奶气的,方家祖孙和侍候的人转头看去,发现竟然跟着白大夫来的小药僮说的,不禁都有些愣神,这孩子是怎么事啊?

    蓝忘嗤笑一声,“如果吕五小姐真有心,早该在他们师徒还没离开仙方阁的时候,就出手相帮,可惜,她怕麻烦,更不想惹上仙方阁的东家,所以就看着王师父他们离开,现在开口说要把人要过去,无非是觉得他们身上的麻烦,己经被黎教主解决了,所以想要拣便宜!”

    “内子对王师父师徒的手艺向来颇为推崇,奈何我们夫妻远在南楚,等知道仙方阁老东家过世,新东家的人排挤王师父,王师父师徒都已不知去向了。”

    “呵呵!这种话,连我这七岁小僮听了都不信,师父,您信不信?”白大夫被蓝忘这么一扯,捋着胡须笑了,摇头道,“老夫不知道,这仙方阁是什么地方,位在何处?”

    “仙方阁就是北晋一家知名的银楼,在北晋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银楼,王师父师徒原本就在仙方阁做事的。”蓝忘为才从药王谷出来的白大夫科普。

    白大夫听完后点点头,“小家伙你怎么这么清楚?”

    “那当然啊!师父来之前,我可是跟在黎教主和凤公子身边学习的,那会儿啊!天宝坊还没开业,王师父他们刚从京城过来,是南楚的京城,王师父他们离开仙方阁的时候,真的好可怜,听说王师父两个最出色的弟子都被人打伤了手,北晋那边的大夫说,怕日后是再也做不了精细的金饰了。”

    白大夫一听不禁摇头,“这手可是他们的吃饭家伙啊!怎么会被人打伤?”

    “我听他们说了,是仙方阁的人派人打的。”

    蓝忘像说故事似的,把王师父一行人被人逼得在北晋待不下去了,最后辗转来到南楚,然后得黎教主收留,还请了蓝海为他们疗伤。

    “王师父他们其实也怕再遇上仙方阁新东家那样的人,黎教主交代京城分舵的分舵主说,不急,慢慢来,她想招揽人家,也得人家乐意才行,让分舵主带他们在京城天宝坊住下,让他们和里头的师父们交流。”

    “人家黎教主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王师父点头答应,来湘城天宝坊坐镇的,他老婆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要抢人就要抢,人家一定得让给你,真是好大的脸面!”

    “这我大姨姐和黎教主交情匪浅,她,她还欠我大姨姐人情呢!”方大爷为妻子说话,“这人情债总要还的嘛!内子这胎怀得不易,刚刚白大夫也说了,别惹她生气”

    “那是你们家的事,跟人家黎教主什么关系啊?那是你们方家的孩子,又不是人家黎教主家的娃,还有啊!我听说了,是吕大小姐欠黎教主的人情,才不是黎教主欠你老婆大姐人情,再说了,就算她欠了人情,你们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还人情给你们?哦,还有,你们还欠黎教主人情哦!”

    方老太爷从蓝忘开始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孙子一眼,就见孙子有些气急败坏,还不时偷偷往自己这里瞄一眼,他微一沉吟就明白了,暗自叹口气,看来这个孙媳妇还真不是个安份的。

    方大爷不管怎么说,都被蓝忘给拍来,越说就越气,越想火气越大,最后忍不住拍桌子,“你个死孩子,怎么我怎么说,你就是不明白呢?这是我们家和黎教主之间的事,你说你一个小孩子怎么管得这么宽呢?还有,明明就是黎教主欠我大姨姐人情,怎么就变成是我们方家欠她的人情了?”

    “因为,我是黎教主的侄儿啊!”蓝忘这话一出,不止方家人震惊,就连白大夫也傻眼了!

    “谷主,您,您怎么会是黎教主的侄儿?”这是从那儿算起的啊?白大夫都震惊的坐不住站起来了。

    蓝忘忙扶他坐下,“从我棠姑姑那儿算起的啊!我棠姑姑和黎教主可是好朋友,我又受黎教主和凤公子兄弟的教诲,这事若没遇上,我也不知内情便罢,可我遇上了还知晓内情,当然要为黎教主说话。”

    白大夫想到凤庄主夫人蓝棠的父亲蓝海是药王谷的人,代理谷主是得喊凤庄主夫人姑姑,这样说,似乎也没错。

    方老太爷听到白大夫称呼蓝忘为谷主时,又是一震,没想到眼前这漂亮的小僮,竟然会是药王谷的谷主,只是怎么这么小?难道药王谷没人了?

    又想到刚刚这孩子说的,他说黎教主和凤公子兄弟在教他功课,这是药王谷的人故意安排的吗?

    想到这几年瑞瑶教的发展,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自家儿孙众多,若能和这小僮一样,得黎教主指点一二,想必能获益良多。

    方大爷听是听到了,可是完全不听进心里去,他只想压下这小子,还是他身边的侍从扯住他,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他才悄悄的往旁边的祖父看过去,没想到正好和祖父对上眼,他吓得差点跌下椅子。

    方老太爷暗骂,出息!面上堆满了笑,起身和蓝忘见礼,“不知谷主驾临,有失远迎,真是失礼。”

    “没事,我随师父前来,是为姑姑和黎教主交代而来,既然事情办好了,也该走了。”

    白大夫跟着起身,“贵亲眷这安胎药要能不吃,那是最好,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想要安胎,还是得她自个儿想得开才成。再有,方大爷,那是你的血脉,你既为人夫又为人父,该如何照顾妻子,想来应该很有经验了,在此,老夫就不多说了。”

    说完,就要带着蓝忘离开,方老太爷连忙起身相送,方大爷伸手拉白大夫的手,“大夫,您还没给内子开方子。”

    “贵亲眷之前大夫开的方子已经很好,照那方子吃就好。”

    “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让方老太爷拉住,“真是不好意思,他担心妻小昏头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白大夫朝方老太爷笑了下,随即拂开方大爷的手,走了。

    眼看着蓝忘和白大夫走了,方大爷才对方老太爷急道,“祖父,您怎么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不放人走?你凭什么?就凭你说的,黎教主欠你大姨姐的人情?你长到这么大,没脑子?你老婆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不知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方老太爷对长孙颇感失望,方大爷完全不懂他祖父在说什么,睁着茫然的眼睛望他。

    “你大姨姐可曾跟你们说,黎教主欠了她人情,叫你们有机会就去讨要?”

    没有。方大爷心说,吕大小姐要真被黎教主欠了人情,她必要留着,最好是一辈子都用不着讨要,如此对方会一直记挂于心,遇上和吕氏商会有关的事时,手稍稍宽松一点,就够受用了。

    想到这儿,方大爷忽地想明白了,“原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都是”哄我的?

    方大爷到底是大男人,纵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祖父,他还是不想让老人家知道,妻子原来都是在哄自己的。

    “自己傻,就别怪人要哄着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如此轻易就被妻子哄得团团转,怪谁?

    “不是,祖父,您说,她这样哄我,是,为的什么啊?”方大爷被打击得有点语不成句,方老太爷叹气,本来是想赏他一个爆粟,临了还是舍不得的摸摸孙子的头,都这么笨了,再敲下去,更笨了怎么办?

    “还能是为什么?”嘿,傻孙子,可不教不行,他把吕五小姐的想法掰开来揉碎了说给长孙听。“懂了吗?”

    还不是很懂,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了,妻子想在家里有地位,想让所有人都捧着她,家里公中是有钱,可人这么多,每个人都只有份例里的,没有私产,就算是女眷想用私房贴补自家男人和孩子,也因方家那条规矩而拿不出钱来。

    方老太爷笑,“她有心,我听那些嬷嬷们说,她对你几个妹妹也是顶顶好的。你可想过,她进门这么多年,为何赶在这个时候,想要抢人赶开店赚钱?”

    方大爷想了很久,才嚅嗫的道,“吕润接了吕家家主之位,也接下吕氏商会的棒子。她怕她爹大权交出去,就没钱贴补我们了?”

    “可你想过没有,吕润才多大,你岳父为何急着交棒给他?”

    方大爷摇头,方老太爷没让他等,立刻就为他解答,“你岳父身体可能不怎么好,他现在交棒给孙子,看他接不接得下来,若是接得下来,那自是最好,若不行,趁他还在,还能点拨他。”

    换句话说,吕五小姐担心的是,她爹一过世,就不可能再月月拨钱贴补她,她过惯好日子,虽不至于挥金如土,但一旦少了岳父每月贴补的银子,他们一家子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拮据许多。

    “她是因为这样,才想着要赶紧开店赚钱?”

    “应该是,想要她好好养胎,你就得知道她怎么想什么,才晓得怎么安抚她。”

    方大爷心说,就算知道这些又怎样呢?我哪有本事让她不操心这些啊!

    方老太爷笑,“我听说,她那侄儿就要到湘城来了。”

    “咦?是吗?”难不成他这些天都没消息,是因为人在路上?

    方老太爷扶着桌子起身,“对了,你可想明白,凤庄主夫人为何要请白大夫来?”

    方大爷哪有空想这个,老实的摇头。

    “呵呵。”方老太爷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应该是应黎教主所托,所以药王谷的谷主才会说,人家黎教主没欠你们人情,相反的,是你们欠黎教主的人情,便是因为白大夫之所以会来,是因凤庄主夫人受黎教主所托,请他走这一趟的。”

    方老太爷转头看向床榻,问,“人家帮你们请大夫来,帮你们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你好意思去抢王师父师徒吗?”

    方大爷顺着祖父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妻子竟然已经醒了,正瞪大了眼看着他们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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