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转沉,瞳心怒焰正炽。

    “我是怎样待你徒儿,而你,竟是这般回敬我徒儿?!”

    翎花听见这声闷雷般沉狺后,匆匆回眸,见识到翻脸如翻书的血淋实证——方才笑靥如阳的俊美神只,恍惚镜花水月,一瞬间破碎,了无残痕,她没看过这样的“梅无尽”,周身怒焰冲天,似火非火,像焰,更像冰,涌现骇人杀意,眉自淬寒冷厉,朝她师尊吼着的同时,动手与之拼搏。

    翎花被瘟神掌风送入屋内,门板碰地合实,阻绝外头扬起的战火波及。

    翎花扑跌在地,幸好胖白给她当了软垫,跌得不重,待站稳身势,再度奔到窗扇边去看,夭厉与梅无尽已经开战。

    梅无尽正在气头上,夭厉又是不喜多嘴解释之人,一个不听,一个不说,这场架,打得非常沉默,唯一发出惨烈声响的,是孤绝岩上的花草树木、飞沙走石。

    梅无尽一掌击碎半面岩壁,收势之间,碎石随神风飞舞,如龙蛇腾飞蠕动,再一并扑咬夭厉。

    夭厉体内瘟息先前被战斗天女吸取九成,按理来说,该是不敌盛怒中的霉神,尤其梅无尽毫不手软,招招狠厉,实打实要与夭厉胜负。

    翎花心里焦急,又不敢轻举妄动,外头此刻瘟霉漫天,她对前者免疫,对后者没辙,沾染上霉息,站出去被乱石砸死都有可能。

    夭厉无心恋战,不愿浪费体力在此,况且,无端遭受迁怒,这场架,打了他都觉得自己蠢!

    释出瘟息,抵御梅无尽的猛袭,梅无尽眸色转赤,眉间冰雪凝聚,映衬眸中戾气更炽,更甚至于以额心那处墨痣为中心,浮上大片纹路,盘踞他半截面容——

    第十五章  离魂(2)

    “你这样,与入魔何异?”夭厉沉声,格下梅无尽探至面前的手,要他看清自己模样。

    梅无尽显然更在意另一事:“你为何替她解锁离魂?!你凭什么——”

    “我输棋。”

    “……”这答案,无懒可击,理所当然得他没法再追问下去,福佑的棋艺他知晓,若她想赢,几乎无人能胜她。可是心头那把火,岂能轻易灭掉,梅无尽换手再来,继续打!

    “她在哪?!”出掌之际,不忘逼问,却又不给人喘息机会,出了狠手。

    夭厉遭击中肩胛,沉眸望向伤处,衣裳间留有霉神赏来的霉气,也被妥妥激了怒涛,加以回击:“蠢话,散去的魂魄,还能在哪!”

    梅无尽更怒,胸臆翻腾的忿恨,源源不绝涌出,几乎欲与夭厉同归于尽,打个你死我话。

    孤绝岩上,瘟神与霉神之战,惊动了天界,派下武罗察看。

    “统统给我住手!”武罗震天一喝,往战局中央一站,阻止两神对峙,伤疱盘踞的凛容,因皱眉而狰狞两倍不止。“你们两只——到底有没有弄懂自己身体里锁着些什么?!”

    这般百无禁忌释放,铺天盖地,是嫌这天上人间太过祥和安乐,不加些瘟与雹作佐料,调和调和才行吗?!

    “让开!”梅无尽一脸“不然我连你一块打”的狠样。

    “你一一”武罗定睛一看,被梅无尽的模样吓到。

    又一个一脚踩偏的家伙……

    “这是怎么回事?”武罗问向状况正常许多的夭厉,夭厉正低首,拂去身上沾染的霉息,一脸嫌恶,代他回话的人,是翎花。

    她也不是回答武罗的困惑,而是冲着梅无尽吠:“你找我师尊麻烦,根本不对,今天害福佑变成这样,明明是你不好,是你自己让福佑不得不选择离开!”翎花在屋里喊。

    眼见梅无尽挪形换位,直往翎花方向去,夭厉拦得更快,瞬间挡至梅无尽眼前,四掌互击,又是一波天摇地动。

    有师尊挡前头,翎花没在怕,心里替福佑憋屈,一股脑吐露出来:“反正你也不在意身旁那人是不是福佑,她对你而言,有什么无可取代的必需吗?把她回忆取走,跟重新养个徒儿,有何不同?!若你只觉得有个同样外貌的人,便是福佑,那么她身躯你带走!爱找哪条魂魄就找哪条魂魄塞进去,一样就是个‘李福佑’,如你所愿,要多乖巧便多乖巧!”

    这一回,连武罗都得站出来挡,避免甫归神职的霉神,又一次犯杀戒!

    “让你家娃儿闭个口!”此时继续刺激梅无尽,武罗不认为是明智之举。

    “为何?她说错了吗?”宠徒宠妻无极限的夭厉,依旧纵容徒妻无礼,甚至与她同一阵营,撇唇冷笑:“自作自受之人,还敢向人讨交代,最该一掌劈碎天灵,是自己。”

    “……”武罗好想抹脸叹气,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敌人,共有三个。

    “汪汪汪汪汪——”胖白也朝梅无尽吠,誓死捍卫主子。

    外加一条狗!

    怎知,梅无尽突地敛去周身所有焰息,额间大片黑纹消失,徒剩眉心一点墨,腾舞的衣袂与长发,缓缓歇止,归回原位,再无下一步攻势,他闭眸匀气,久久未动。

    直至心绪渐平,他才问向翎花:“她还说了什么?”

    “……那具泥躯,你若不要,直接拖去堆肥。”但要是梅无尽敢说一句“不要”,她薛翎花鄙视他一辈子!

    “果真是她会说的话,肉身拿去喂虎,泥躯用以堆肥,她对自己的躯壳,总舍弃得如此干脆,毫不在乎……”梅无尽低声浅喃。

    当年的他,欣赏她的豁达,亲手送她去喂饱虎崽,仍能无动于衷,可现在,他怎可能任她腐化为泥,去滋养花草?

    那样旁观且冷淡的心,荡然无存。

    她什么都舍得干净,独独记忆,无论好坏,却半点也不想舍。

    “除此之外?”他慢慢张开眼,赤瞳缓缓恢复原有墨色,又问。

    这几日里,福佑留给梅无尽的话语,少得可怜,兴许不愿他为难,于是刻意不说,更或许,是无话可说,默默转身离开。

    “梅先生,福佑跟我说,梅海雁爱她,但梅无尽并不,不能拿那一世来牵累你……可是你刚刚那模样,说你心里无她,我不相信。”失控的梅无尽、怒的梅无尽、仿佛天崩地裂的梅无尽,只因福佑,若福佑无关轻重,他何以如此?

    梅无尽未答,走向福佑泥身,屈膝蹲下,无魂魄在内,泥躯缺少生息滋润,变得死气沉沉,脸腮无半点红润,十指指尖因干涸而呈现龟裂,他将她打横抱起,偎入肩颈的脸蛋冰凉沁冷,再无鼻息轻暖拂过,这股空虚,他难以言喻,该以何为名,而胸臆间,淡淡泛过的疼,又是什么……

    他不想因情入魔,魔却早已深植,当他站上冥城寻她的那一天起,便侵心蚀骨。

    她不是他的魔,从来就不是,他的魔在心,越是贪婪,越是茁壮,越是无法餍足的心魔。

    她说,梅海雁爱她,但梅无尽并不……是吗?

    梅海雁是他,梅无尽也是他,对待她的方式,哪有不同?至少他自觉,是一模一样的,宠她、溺她、在意她,梅海雁是爱,梅无尽就不是吗?!

    梅无尽低浅一叹,无法再深思,抱着她,离开孤绝岩。

    孤绝岩发生过这等大事,翎花怎可能不急乎乎跑来向福佑报告?

    将收拾残局的工作,丢给师尊和武罗去做——整座孤绝岩被毁成那样,凭她小小微力,说实话也帮不上忙,不如交由天人更快些——翎花抱着胖白,手握小玉雀,咻地来到樱冢,巨细靡遗、仔仔细细,要听者如临现场,把过程说完一整遍。

    福佑不无诧异,尤其是翎花说,梅无尽半截脸孔浮现墨纹,几乎要对她师尊痛下杀手时,她好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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