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不痛不痒的奏本,充其量便是被朝廷申饬一番,至于该如何还是如何。

    吏部铨选不可能因为文风不盛,就将一个使治下大治能吏弃之不用。

    这显然也不符合朝廷铨选规定。

    是故杨廷和之言,朱厚熜还是颇为认可。

    这事出在明朝根本之上有问题,不在于对方能力上面有问题。

    如果朝廷钱足够多,或者解决兼并土地之事,杨廷和完全可以全力推行,朱厚熜所言新政。

    但此二者皆未能解决,于此而言,杨廷和之法,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但朱厚熜并没有就此拍板,而是转头询问其他官员:“诸卿可有教我?”

    “臣礼部观政张璁启奏陛下,臣以为元辅此言,乃大缪也!”

    张璁在接到奏本看了,然后听完杨廷和的话,便知晓自己机会来了,当即走出班位伏地启奏。

    至于这次会议为何会有观政进士,这是因为新科进士,代表日后朝廷骨干分子,于是朱厚熜凡与官员议事,必有新科进士在场。

    今日不仅张璁,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以及廖道南等皆在场。

    不过这些人,虽然自从入仕以来,经常随驾,但一般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只是努力倾听众人议政,而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除非皇帝垂询,不然只会缄口不言。

    所以当张璁一声之后,在场数十人皆侧目以示,当听道其言杨廷和之言大缪,则更是睁大眼睛,满脸无法置信。

    朱厚熜一愣,他只不过是按照循例询问,并没有想到真有人会回答,而且回答的火药味十足。

    不过朱厚熜很快恢复神情,然后便问:“卿何以言元辅之言大缪?”

    “因元辅之策,实乃舍本逐末之策也!”

    张璁无视众人吃惊脸色,依旧战斗力十足,对着杨廷和不断攻击。

    杨廷和虽然有时极为跋扈,但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捋捋胡须问道:“敢问我何以舍本逐末?”

    然而张璁并未答复,而是神色如常望着朱厚熜,不知在等什么。

    朱厚熜心中一乐:“嘿,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然后故作恼怒,呵斥道:“元辅先生在问你呢?看我作甚?”

    杨廷和神色一凝,拱手对着朱厚熜道:“臣”

    杨廷和话还未说完,张璁急忙打断:“元辅明知数条新政,无法推行,乃无田之因,却不清查田亩,而只是将新政搁置一旁,在收税之上,做蜗角之争,乞求国库充盈,这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为何?”

    张璁本就有意让杨廷和吃个软钉子,又怎么会给对方解释机会?

    果不其然,杨廷和也被张璁偷换概念的话,给打了个七荤八素,当即怒喝:“小儿辈安知国事?速速退下!”

    杨廷和并非被戳中痛处,因此恼羞成怒。

    而是张璁此言根本不值一驳。

    清丈田亩之事,天下皆知。

    可处理国事不是张口就来,一拍屁股就能解决。

    如事情真的如此好解决,刘瑾清丈田地,早已经成功。

    更别说朝廷现在事情,本就一团乱麻,哪里能够腾出手解决这些事情?

    但朱厚熜不一样,他是受地摊文熏陶涨的知识点,自然将清丈田亩,引为至理名言。

    于是并没有理会杨廷和,而是对着张璁询问:“计将安出?”

    “本朝田制,凡二等:曰‘官田’,曰‘民田’。

    国初官田都是由宋c元之时,被朝廷划为官田地,后来有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

    学田,皇庄,牧马草场,城塘c苜蓿地,牲地,园陵坟地,公占隙地,诸王c公主c勋戚c大臣c内监c寺观赐乞庄田,百官职田,边军养廉田,军c民c商屯田等,都谓官田,其馀为民田。

    胜国丧乱,户口逃逸严重,典籍多有损毁,因此田地赋税,并无准确。

    因此太祖高皇帝,遣周铸等一百六十四人,核浙西田亩,定其赋税,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

    圣祖洪武二十年,命国子监生武淳等分行州县,随粮定区

    因中原田多荒芜,孝陵又命中书省臣议,计民授田,设司农司,开治河南,掌授田之事

    洪武二十六年核天下之土田,总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而今诸处土田,历经百年淆乱不堪,与黄册所载多有不符,天下额田已减大半,如弘治十五年

    ,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官田视民田得七之一。

    其中良田非拨于王府c勋戚,则欺隐于猾民c士绅,或委弃于寇贼之手,天下百姓苦无田久矣!

    是故臣以为,此时当以干吏,督察四方,清丈天下田亩,还田于百姓。

    如此新政放还宫人有田可耕,足可安享日后,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张璁认为,既然宫人放还之后,没有土地依靠,极大可能性会饿死,那就清丈田地,将所有隐匿之地查出,然后分发给没有田地百姓,如此赋税自然能够增长。

    赋税一涨,财政问题暂时也就迎刃而解,所谓新政无钱推行一事,也就成了小事一桩。

    杨廷和对于此策不敢苟同,甚至嗤之以鼻,但朱厚熜却深以为然,没有理会所有人,一拍桌案,大呼一声:“善!”

    盖张璁之意正和他意,清丈田亩,这是他一直想要做之事,不过找不到得力干将,又没有足够时间提及,故而一直搁置。

    众所周知,隐匿田地c兼并田亩永远都是封建王朝亡国祸根之一。

    如果没有兼并土地,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安稳种田度过一生,而不会铤而走险,走上造反之路。

    如果没有隐匿田亩,国家财政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莫说他这个看了一点公众号,谈论张居正的文章,便是没有看过,也听过张居正之名。

    张居正不仅一条鞭法出名,清丈田亩同样出名。

    于是后世有了,张居正给明朝续命说法,盖张居正清查出士大夫隐匿之田,至于是不是,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不妨碍朱厚熜,对于清丈田亩功效的盲目乐观。

    因此才会有朱厚熜突然喝彩。

    朱厚熜喝彩完之后,依然意犹未尽,面色潮红说道:“不但要清丈田地,还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朱厚熜对于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可是早有耳闻,但凡历史网文,十本书九本书都会提及,他又如何不知?

    对于这种绝世好办法,朱厚熜自是不会忘却。

    因此在张璁甫提及清丈田亩之时,便立马脱口而出。

    他可是深深记着,网络盛传的是,明朝士大夫不需要当差纳粮,

    既然如此,那么清朝这套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对于明朝而言,则是最合适不过。

    至于配不配套,朱厚熜倒是没有细想,不过心里想着这些事交给群臣商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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