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抱着三弟杨瓒, 他完全没想到,离开潼关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 有说有笑,如今杨整却没了……

    如果按照历史, 杨整的归属的确是阵亡, 但是如今离杨整阵亡, 还有十年之久。

    杨瓒哭的声音沙哑, 几乎喘不出气来,呜咽的声音夹杂着秋风, 一直喊着让杨兼给二兄报仇。

    “都是……都是弟弟无能……二兄他为我们断后,就再也……”

    “再也没有回来……”

    杨兼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杨瓒的发顶,杨瓒的哭声更是放肆, 似乎也不怕被人听到,从姚襄城冲出来的士兵们本来看到援军驰援十足喜悦, 但听到参军的痛哭声, 一个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

    一时天地鸦雀无声, 只剩下了杨瓒的哭声, 夹杂在秋风中, 传出很远很远, 不知道远的杨整能不能听见……

    杨瓒哭着,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软,竟然猛地栽倒在地。

    “三弟!”杨兼一把搂住杨瓒,杨瓒面色发白, 还有些蜡黄,嘴唇发紫,紧紧闭着眼睛,已经失去了意识。

    杨兼赶紧一把抱起杨瓒,大喊着:“医官!去找徐敏齐,快进府署!”

    “是!”

    众人簇拥着杨兼和杨瓒,将昏迷的杨瓒快速带到姚襄城的府署之中。徐敏齐一直跟着队伍,很快便提着药箱子赶过来,一头都是热汗,也来不及作礼,立刻前去查看杨瓒的情况。

    杨瓒刚才还在痛哭,突然便没了声儿,一动不动的,呼吸也十分微弱,徐敏齐检查之后松了口气,说:“无妨,是参军的心病太重。”

    不只是心病的问题,杨瓒还有些营养不良,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姚襄城被围,城中的粮食几乎用完,粮道被堵截,没办法运输粮草,城中还有很多百姓,也一起被围在城内,杨瓒的粮食,不仅仅要提供军中,还要提供给城中的百姓,因此一来二去,便没了吃食。

    士兵们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参军总说自己不饿,每天只吃一顿饭,把粮食全都省下来。”

    “我们劝阻参军,参军也是不食,只说他不饿,其实卑将们都知道,参军是怕没有粮食。”

    杨兼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杨瓒,杨瓒清瘦了很多,面颊微微凹陷,脸色非常难看,哪里还有往日里翩翩公子的形象,加之脸上还有伤疤,看起来更是落魄颓然。

    杨兼眯了眯眼目,沉声说:“把带来的粮食发放军中,再发放一部分到城中去,老四心思细腻,就交给你去办。”

    高长恭拱手说:“是,将军。事不宜迟,长恭这就去。”

    高延宗一听,立刻说:“四兄,我随你一起去!”

    二人离开屋舍,快速前去调配粮食,准备分发下去,让士兵和百姓们先吃饱才是正经。

    杨兼又发话说:“劳烦齐国公安抚城中百姓,稳定军中士气,清点兵马和辎重。”

    宇文宪拱起手来,说:“是。”

    宇文宪转身准备离去,看了一眼尉迟佑耆和韩凤,低声说:“你们二人也随我来罢。”

    杨兼他们兄弟相逢,怕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宇文宪是个有眼力的,便带着其余的人退出了屋舍,唯独留下杨兼和杨广在屋舍之内。

    屋舍的室户挂着帘子,朝阳虽然已经升起,但舍内还是昏昏沉沉,杨瓒躺在床上昏睡着,他日前一直不怎么用食,唯恐量不够,能省一些就省一些,这会子体力早就支持不住了。日前在军中,为了稳定军心,杨瓒根本不会哭,如果实在忍不住,也只是猫在角落里偷偷的哭,根本不敢大声哭,见到了杨兼一时没忍住,所有的委屈全都迸发出来,伤心过度,加之身子不好,竟然直接哭晕了过去。

    杨兼走到床边,坐在床牙子上,提起手来,轻轻的抚摸着杨瓒的鬓发,杨瓒兀自昏睡着,但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双手轻颤了好几下,挣扎着乱抓,抓住杨兼的手,口中喃喃的说着梦话:“兄……二兄……二兄……”

    杨瓒显然将杨兼当成了杨整,杨兼闭了闭眼睛,突然轻叹说一声:“真的很麻烦……”

    的确,真的很麻烦。

    以前的杨兼无事一身轻,他几乎没有体会过亲情是甚么滋味儿,父亲的欺骗,母亲的虐待,亲戚们的冷眼旁观和嘲笑,这一切都让杨兼养成了漠然的习惯,虽然漠然,但也无事一身轻,反而清闲的很,对甚么都不上心。

    而如今……

    杨兼突然多了一个阿爷,两个弟弟,还有一个便宜儿子,他感受到了遥不可及的亲情的牵绊,当真是……

    “当真是麻烦……”杨兼轻声说着:“但是无论如何……又无法放下心来。”

    他说着,回握住杨瓒的掌心。

    杨瓒昏睡的很不踏实,杨兼握住他的掌心,杨瓒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沉浸入梦乡之中,稍微睡了一会子。

    杨瓒记得自己在姚襄城门口,似乎是看到了大兄,一个没忍住,眼泪仿佛决堤一般流出来,一哭出来似乎甚么都顾不上了,甚么颜面,甚么军威,根本都不值一提,他只是想哭,只是想要发泄出来。

    后来的事情,杨瓒几乎不记得了,混混沌沌的,他似乎看到了二兄,二兄还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鬓发,然而一睁眼……

    杨瓒的眼神快速的波动,似乎在寻找甚么,这里不是姚襄城的城门口,反而回到了府署,稳重憨厚的二兄不翼而飞,果然只是在梦中二兄才会回来。

    “醒了?”杨兼的声音响起,这才成功将杨瓒的注意力拉回来。

    杨瓒的目光有些呆滞,慢慢的转动,投射在杨兼的身上,张了张嘴唇,沙哑的说:“大兄。”

    杨瓒说完,眼眶肉眼可见的缓慢变红,抓住杨兼的手,嗓音哽咽的说:“大兄……大兄你怎么来的如此晚……”

    杨兼轻声说:“是大兄不好。”

    杨瓒的声音更加哽咽,似乎忍耐着甚么,说:“如果……如果是大兄与二兄一起,二兄……二兄便不会出事了,我甚么也做不了,只能连累二兄……若不是二兄给我断后,也不会……不会……”

    杨瓒自责的又开始语无伦次,说话哽咽的不成声,最后实在说不出来,把脸埋在掌心中,虽然没有出声,但显然又哭了。

    杨兼伸手搂住杨瓒的肩膀,低声说:“都是大兄的不好,弟亲没有错。”

    杨瓒听到杨兼的话,虽然只是安抚,但是哭声仿佛崩溃了一般,沙哑的呜咽着说:“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倘或早知道,我……我以往便少欺负他一些,他那么怕黑,都是我吓唬的他……二兄会不会记恨我欺负他,晚了……都晚了……”

    杨瓒哭着,因着营养不良,身体不好,很快便累的没有力气,昏昏沉沉的靠着杨兼的肩膀又睡了过去,口中还在梦呓着:“二兄……”

    杨兼叹了一口气,扶着杨瓒轻轻躺下来,让他平躺在床上,随即拉过被子给杨瓒盖上,用帕子将他面上的眼泪擦干净,这才转身离开屋舍。

    杨广也跟着离开屋舍,他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瓒哭泣,其实杨广有些迷茫,因着上辈子他对兄弟们并未有太多的感情。杨广虽然是嫡子,但是他头上有兄长,所以他上辈子根本不是世子,也不是太子,为了上位,杨广可谓是费尽心思。

    此时杨广看着杨瓒为杨整痛哭,甚至痛苦的两度昏厥过去,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丝迷茫,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杨兼和杨广出了屋舍,让杨瓒好好睡一觉,杨兼便准备往膳房去,三弟的身子骨太虚弱了,还有很多旧伤,只是靠喝药绝对恢复不了,还是需要进食滋补的。

    之前姚襄城被围困,没有甚么粮食吃,如今杨兼带着粮食来了,一定要给三弟好好补补才行。

    杨兼带着杨广进了膳房,便看到徐敏齐蹲在地上正在熬药,十足的认真专注,他熬药的时候也不驼背了,眼神亮的几乎闪着光,一脸锐利又自信的模样。

    其实杨兼发现了,徐敏齐并非没有才华,也并非是个庸医,只不过他不善言辞,在人前不敢抬头,含胸驼背,都不敢多看人一眼,更不敢主动说话,简直就是一个社恐的重度患者。但是接触到了医学相关的时候,徐敏齐又会大放异彩,尤其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杨兼想要给杨瓒补一补身体,徐敏齐又是食医,就相当于现代的营养师一般,又懂得很多药膳的方子,如果让徐敏齐来帮忙,绝对是再好不过了。

    杨兼走过去,拍了一下徐敏齐的肩膀,徐敏齐盯着药锅,两眼放光,但是在被拍了肩膀的一霎那,突然“啊!”的“惨叫”出声,整个人一挣蹦,直接向后跌到地上,登时坐了一个大屁墩儿,后脑勺还撞到了旁边的大水缸,发出“咚——”第一声巨响。

    徐敏齐的动静太大,膳房里所有人都侧目看过去,不由全都捂嘴低笑起来,似乎觉得徐敏齐十分滑稽。

    徐敏齐跌在地上,抬头一看,连忙又爬起来,仿佛杨兼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白长了这么大的身子板儿,胆怯的缩着脖子,说:“镇……镇镇……军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兼想要熬一些滋补的鸽子汤,不知道徐医官有没有药膳的方子。”

    徐敏齐是个食医,不过一般派不上用处,听到杨兼的话,眼睛登时亮了,说:“有!”

    他说着,还抬起了头来,也不缩脖子了,也不含胸驼背了,但是接触到杨兼眼神的一刹那,突然又打回了原形,赶紧缩回去,声音也变小了,说:“有……有有有的,下臣知知知、道补血养气的的的……的鸽子汤方子。”

    徐敏齐都不用猜就知道,杨兼一定是做给他的三弟杨瓒喝的,所以选择的药膳是补血养气的方子,杨瓒长时间营养不良,而且郁结于心,心思太重,痛哭伤神,这些全都伤害身体,所以补血补气是最好的选择,吃药固然重要,但是日常之中如果能加以食补,便会事半功倍,更加有效,恢复的也更快。

    徐敏齐把方子写下来,然后又立刻去抓药,鸽子汤需要的各种药材全都制备整齐,杨兼也收拾好了鸽子,准备开始熬汤。

    杨兼的动作十分麻利,还有哑子在膳房里帮忙,便更是顺利,鸽子汤炖上,没一会子,喷香的煲汤味道很快飘散了出来,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鲜味儿。

    因着徐敏齐加入了很多滋补的药材,所以这鸽子汤的味道不只是鲜美,还带着一股中药的厚重,不过并不难闻,因为徐敏齐是宫中的食医,常年钻研的便是如何让菜色更加美味,药膳的药材不能破坏原有的味道,还要锦上添花才可。

    杨兼将鸽子煲汤,哑子把煲过汤的鸽子捞出来,说:“将军,这鸽子煲过汤,肉质老了,还有甚么其他用处么?”

    煲汤的时间不短,各种药材都需要发挥到极大的功效,因此鸽子肉早就老了,煲汤的鸽子精华都在汤里,所以这鸽子肉吃起来太柴太硬,也没甚么好吃的。

    杨兼可是一个贵胄,国公世子,平日里伺候贵胄的膳夫们都不可能给贵胄吃这么老的肉,熬过汤的肉基本就捞出来丢掉了。

    杨兼看了一眼那只鸽子,丢掉实在太可惜了,尤其鸽子肉很是滋补,虽然肉质的确老了一些,不过这并难不倒杨兼。

    杨兼说:“不必丢掉,捞出来放在旁边,我一会子有用处。”

    哑子本就不多话,听杨兼这般说,似乎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点点头,将鸽子捞出来,放在一只承槃中。

    杨兼随即开始处理鸽子,虽这鸽子的肉质老了,但是如果做成烤乳鸽,经过烤制,鸽子外皮焦香,肉质紧实,这种相对重口味的烹饪方法,也能避免对鸽子肉的要求。

    杨兼麻利的处理鸽子,给鸽子上浆,均匀的涂抹上酱料,随即腌制了一会子,因为鸽子已经熬了汤,是半成品,所以也不必腌制太长时间,便可以直接上火开始烤制了。

    烤乳鸽的味道喷香霸道,烤制独有的香气十分诱人,鸽子的外皮很快变成了枣红的颜色,鲜亮色美,还油润润的,简直肉/欲十足!

    杨兼将鸽子外皮烤制的焦香四溢,内里本就是熟的,所以时间不需要太长,很快从火上取下来,放在承槃之中。

    这些日子小包子杨广跟着杨兼东奔西跑的,也没吃上甚么像样的东西,虽杨广其实是个“老黄瓜刷绿漆”的主儿,但再怎么说,人家也只是个四五岁的宝宝,还在长身体,杨兼怕他顶不住累坏了身子,便想做烤乳鸽给杨广补补。

    虽然是熬汤剩下的烤乳鸽,但是味道一点子也不输,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烤制的香味随着热气喷发而出,搭配着枣红鲜亮的焦香外皮,只是看着便能让人食指大动。

    杨兼说:“儿子,这些日子辛苦了。”

    杨广还端着架子,淡淡的说:“父亲言重了。”

    他虽这么说着,但是烤乳鸽还是要吃的,因着他日前吃过杨兼的烤鸭,对杨兼所做的烤制美食,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所以口中这么说,还是将烤乳鸽端过来,准备吃拆入腹。

    这烤乳鸽不大,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一只肯定吃不够,但是对于小包子来说,这一只大小适中,杨广伸出小肉手,先拆下一只鸽子腿,一口咬下去外皮焦香,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一直往嗓子里眼里钻,烤乳鸽的滋味儿虽然不如烤鸭霸道,但别有一番风味,且肉质也不会觉得老,经过烤制,肉质更加紧实,入口刚刚好,不会过于柴硬塞牙,也不会过于软嫩没有肉感。

    杨兼做好了鸽子汤和烤乳鸽,宇文宪和高长恭两面都回来复命了,杨兼需要去幕府与众人商量军机,所以临时无法去看杨瓒,便将鸽子汤交给杨广,说:“儿子,帮忙送给你小叔叔,看着他喝光才是。”

    杨广小大人一样点头,说:“父亲放心罢。”

    杨广并非是个小孩子,一向让杨兼特别省心,他答应的事情肯定会做到,于是杨兼便离开了膳房,往姚襄城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杨兼走进大堂,其他人都在了,尉迟佑耆说:“世子,三郎主情况如何?”

    杨兼说:“方才又睡了,兼熬了一些鸽子汤,一会子等他醒了食些东西补一补身子。”

    尉迟佑耆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忧。

    他在隋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待他都很好,尉迟佑耆一直很羡慕这三个兄弟的感情,平日里十足和睦,并不像尉迟佑耆家中的兄弟们那般。

    尉迟佑耆自然会多关心一些杨瓒,再者,杨整突然便没了,尉迟佑耆都接受不了,更何况一向亲近的杨瓒呢。

    尉迟佑耆这个人本就多愁善感,轻叹了一口气。

    高长恭拱手回话说:“军中粮食已经安排到位,姚襄城中也安排了咱们的士兵正在舍粮,百姓们都组织了起来。”

    杨兼点点头,说:“辛苦了。”

    齐国公宇文宪随即回禀说:“三万大军虽然有折损,但折损并不算太多,粮草尽绝,辎重却十分整齐……”

    这一切都是杨整的功劳……

    驻守在平阳的大军被偷袭之后,杨整快速做主决断,让杨瓒带着队伍向西后退,自己则是断后,拦阻和士开的大军,掩护众人撤退,因此三万大军的损失其实并不算多。

    只不过后来军队被困在姚襄城,因为缺少粮食,根本无法打仗,这才被动至极。

    宇文宪叹了口气,说:“车骑大将军最后的决断……是用自己换了全军的性命。”

    说到这里,众人陷入了沉默,庄严的幕府死寂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尉迟佑耆眼眶瞬间红了,默默的垂着头。

    杨兼是第一个开口的,在一片死寂之中,说:“和士开的军队已经南下去驰援宜阳,如今我们打下了姚襄城和定阳,诸位有甚么意见?”

    按照道理来说,这会子他们解救了姚襄城,应该召回宜阳的宇文会、宇文胄、郝阿保和狼皮四人,然后重新北上,返回晋阳才对,但是如今杨兼突然开了口,这个意思好像不想回到晋阳似的。

    韩凤震惊的说:“等等……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回晋阳去了?”

    高延宗也炸了毛,说:“晋阳情势一片大好,咱们难道要追着和士开去打宜阳?这不合算啊!将军,你便算是要为弟报仇,也不能如此冲动啊!”

    高延宗说到这里,被高长恭一把拉住,又按回了席位上。

    杨兼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显得十足冷酷,说:“无错,兼要为二弟报仇。”

    众人心中都是果然二字。

    杨兼又说:“但也并非冲动用事。”

    杨兼把地形图铺在案几上,说:“各位可以看一看眼下的情势,咱们手握三万兵马,另外两万留在晋阳,兼离开晋阳之时便已经想到了,只要一离开晋阳,咱们在晋阳的主动权就会消失……”

    众人全都默不作声,因为的确是这个道理,虽然他们在晋阳留了兵马,但目前晋阳的主动权,肯定会落入小皇帝宇文邕的手上,这个毋庸置疑。

    杨兼又说:“就算现在立刻撤兵,赶回晋阳,但是我们的主动权也会大不如之前,不是么?”

    众人又是默不做声,因为杨兼再次说对了。

    杨兼屈指敲了敲案几上的地形图,说:“但是宜阳……骠骑大将军的队伍如今打下了宜阳,一旦咱们召回大将军,返回晋阳,和士开一定会重新夺下宜阳,宜阳这块肥肉,便又从咱们口中溜了出去。”

    高长恭皱了皱眉,说:“将军的意思是……雒阳?”

    “无错。”杨兼点点头,说:“之所以齐人这么紧张宜阳,之所以和士开一夜撤兵驰援宜阳,为的不都是雒阳么?”

    宜阳在雒阳的西面,是对抗北周的重要防线,其实如果按照道理来说,雒阳等方面都比邺城更加适合作为首都,但是北齐却没有把首都建立在雒阳之上,而是建立在了偏北偏东的邺城之上,这是为甚么?当然是因着北周北齐以黄河分界,雒阳靠近北周,一旦宜阳失守,雒阳便危险了。

    而邺城不同,邺城的西面有兵家重地晋阳保护,邺城的南面还有雒阳保护,北周想要攻打邺城,必然要通过这两个要冲。

    杨兼眯起眼睛,食指落在地形图的雒阳上,说:“宜阳现在是咱们的口中肉,没道理吐出去,不如集合兵力,驰援宜阳,和骠骑大将军前后夹击,将和士开的军队一波搓掉,然后直挺雒阳。”

    大军如果进入雒阳,对于北齐来说,便是一把扎心的刀子!时时刻刻的悬在他们心窝子上。

    杨兼又说:“况且如今齐人大部分的兵力,全都聚集在北面的晋阳,与人主对抗,南面自然薄弱,加之雒阳并非兵家重地,远没有晋阳铜墙铁壁,兼觉得……可以一试。”

    一来直逼北齐的首都邺城,可以给北齐致命一击,二来规避了和小皇帝宇文邕的冲突,还能让宇文邕作为诱饵吸引北齐的主要火力,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了。

    众人之前都以为杨兼是一时冲动,没成想杨兼并不冲动,反而分析的头头是道,令人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声音从幕府外面传来,十足沙哑,却坚定的说:“卑将愿追随镇军将军,驰援宜阳!”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杨瓒!

    杨瓒的脸色还十分蜡黄,却从屋舍中跑了出来,不只是杨瓒,小豆丁一样的杨广也在,扶着杨瓒慢慢的走进来。

    杨兼看到杨瓒,立刻站起身来,大跨步走过去,扶住他说:“怎么起身了?”

    杨瓒摇摇头,说:“弟亲已经无有大碍。愿追随将军,请将军一定要带上卑将!”

    众人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眼神,杨瓒这些日子被困在姚襄城,身子太过虚弱了,怎么可能上阵杀敌?

    杨瓒似乎怕他同意,立刻拉住杨兼的手,说:“大兄……”

    他说了这么一句,嗓音发紧,尾音微微有些打颤,再也说不下去。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好,为兄可以带上你,但是你要保证,对你二兄保证,好生将养身子,绝对不能大意,可知道了?”

    杨瓒听到这里,嗓子更是发紧,干涩的颤声说:“弟弟……知道了。”

    众人一致同意,在姚襄城整顿之后,立刻回到定阳,用定阳的府署作为转折点,开进宜阳,与宇文会的军队两面夹击。

    如此一来,不必召回宇文会等人,杨兼便让尉迟佑耆快马加鞭,先行前往宜阳送信,让宇文会等人戍守宜阳,在他们到来之前拖住和士开的三万大军,不要正面迎敌,迂回策略便可。

    事不宜迟,尉迟佑耆快速出发,快马加鞭的带着书信奔赴宜阳,其他人则是整顿大军,在姚襄城留下了一部分戍守,剩下杨兼的三万大军,还有杨整保护下来的两万多军队汇合,浩浩荡荡的往定阳开去。

    齐将唐邕被生擒,还被扣押在定阳,众人很快回到了定阳,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提审唐邕。

    杨兼需要从唐邕的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北齐的事情,尤其唐邕给和士开“打过下手”,应该比较了解和士开的军队情况,如果能审问出一些来,对他们进军宜阳,打下雒阳,都大有利处。

    杨兼坐在定阳府署大堂,士兵们押解着唐邕很快而来,因着唐邕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所以士兵们根本不敢懈怠,将他五花大绑,还上了枷锁。

    唐邕被押解上来,看到杨兼,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完全不像一个阶下囚,身边的士兵押着他的肩膀,让他下跪,踢他的膝盖,唐邕却誓死不跪。

    杨兼并不在乎这些虚的,只是说:“兼也不想和唐将军兜圈子,有话便开门见山了。和士开带着三万兵马放弃定阳,驰援宜阳,唐将军在定阳这些时日,多少了解一些和士开的兵马罢?”

    唐邕是个聪明人,立时笑了出来,说:“你想让我出卖大齐的军机?”

    杨兼摇摇头,冷笑地说:“兼想让你出卖的,是放弃将军,放弃定阳城,不顾士兵死活的和士开。”

    唐邕听到这里,脸色陡然变了,杨兼这一刀刀全都扎在心口上,和士开带着三万兵马离开定阳,定阳毫无意外的被攻陷,士兵们根本抵挡不住,如果不是杨兼的军队手下留情,整个定阳很可能被屠城,百姓也在所难免。

    和士开这种做法实在太冷血,对于和士开来说,定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城池,可有可无,有了是锦上添花,丢了也无伤大雅,而宜阳则是兵家要地,生活在定阳和宜阳的百姓,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不,也不完全算是附属品,例如和士开的大军撤离定阳的时候,便匆忙的把定阳抢掠一空,他似乎觉得定阳落在杨兼的手上也是浪费,干脆先下手抢掠。

    定阳的百姓本就生活在战乱之中苦不堪言,还被突然抢掠,无论是富贾还是百姓,无人幸免,在这种情况,越是有钱,反而越是罪过。

    唐邕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目,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宇文宪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将军。”

    “何事?”杨兼询问。

    宇文宪拱手说:“定阳之中难民过多,卑将想要请示将军,是否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之前在姚襄城,他们已经有开仓放粮的经验,如今到了定阳,百姓更是困苦,宇文宪在外面走了一圈,放眼一片狼藉,因此才前来请示。

    杨兼都没有思量,说:“日前让齐国公清点辎重,可有结果?粮草可还有富裕?”

    宇文宪说:“有富裕。”

    杨兼点点头,说:“既有富裕,下令放粮。”

    “是!”宇文宪应声,快转身离开。

    唐邕震惊的看向杨兼,眯了眯眼目,说:“你当真愿意拿出军粮来接济百姓?这些……这些可都是齐人的百姓,你当真给他们吃……周人的粮食?”

    定阳乃是北齐的地界,他们虽然打下了定阳,但定阳之中的百姓肯定都是北齐的百姓。

    杨兼听罢了,却一脸平静的说:“唐将军每餐用膳之前,都会管这些粟米粮食,是从哪里种出来,是哪个农人种出来的么?”

    唐邕被他问得一愣,因着杨兼的言辞太过自然,他竟然无法反驳。

    杨兼又说:“如今定阳的百姓没有粮食吃,朝不保夕,他们还会在乎自己到底是周人,还是齐人么?他们还会在乎放出来的粮食,是周人种的,还是齐人种的么?”

    唐邕不能够回答,杨兼却自问自答的说:“没人在乎这些……并非是百姓的觉悟不够高,人心都是肉长的,上位者不在乎他们,报应始终会来。”

    唐邕抿着唇角,死死蹙着眉头欧,没有再说话。

    杨兼随即言归正传,说:“今日兼提审唐将军,便是想要从唐将军的口中,得知和士开的军中机密。”

    唐邕终于张开嘴,沙哑的说:“你们想援助宜阳,前后夹击和士开?”

    杨兼没有否定,平静的点头:“正是。”

    唐邕第二次开口说:“你们想要站稳宜阳,通过宜阳这个转折点,屯兵挺进雒阳?”

    杨兼第二次点头:“正是。”

    唐邕第三次开口说:“你们想要占据雒阳,迂回北进,到时候雒阳便像是把匕首,直挺挺的刺向邺城?”

    杨兼凝视着唐邕,三次肯定:“正是。”

    唐邕的喉咙越来越紧,他不是不痛恨和士开,唐邕早就说了,杨兼有诈有诈,和士开根本不相信,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根本不适合一个武将,几乎能将一个武将逼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和士开却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人的烂摊子丢在唐邕头上,还威胁唐邕,如果唐邕不守住定阳,就是和杨兼有旧情,就是周人的细作。

    唐邕这个人素来严酷,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但他连问三次之后,竟然沉默了。

    如果他出卖和士开,和士开被宇文会和杨兼的兵马前后夹击,死了也罢,大快人心,但是后果呢?

    后果便是杨兼占领宜阳,攻击雒阳,攻陷雒阳转而北上,直袭邺城,这样的路线还能绕开北齐防守最严密的晋阳,到时候邺城便危险了!大齐便危险了!

    唐邕想到这里,脸色肃杀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说:“恕我不识抬举,甚么也不能说。”

    杨兼的唇角轻轻挑起,说:“无妨。”

    唐邕诧异的看向杨兼,杨兼似乎在笑,分明是在笑,但是他的脸色冷酷,眼底里都是森然,说:“可能唐将军不知,兼的二弟不幸在平阳战亡,但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落在兼的肩膀子上,是一刻也不能喘息,兼的三弟一直深感自责,身为大兄,要为二弟报仇,还要安抚三弟,今日唐将军倒是给了兼一个放松的契机……”

    杨兼的嗓音变得冷酷,说:“既然唐将军不肯泄露机密,好得很……来人。”

    士兵从外面冲进来,说:“将军!”

    杨兼冷冷的说:“将齐贼唐邕,拉出去斩首,头颅抛出定阳城门,以儆效尤。”

    “是!”

    士兵们立刻上前押解唐邕,唐邕没有说话,哈哈大笑一声,反而释然起来,被士兵们拉着离开了幕府大堂。

    高长恭进入府署之时,便看到士兵们押解着唐邕去斩首,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

    高长恭在北齐之时,与斛律光乃是忘年好友,而唐邕和斛律光素来有嫌隙,倒不是甚么大仇,唐邕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武将,斛律光凡事都压他头等,很多事情自己去做肯定比斛律光去做更好,但天子信任斛律光超过唐邕。

    如此一来,高长恭与唐邕的干系,并不是很亲近,但说到底,唐邕都是一名悍将,治军严明,待百姓宽厚仁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唐邕大义赴死,高长恭自然觉得可惜。

    只不过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这句话来,毕竟杨兼已经失去了二弟,唐邕又不肯归降,此时的唐邕算是撞到了刀尖上。

    高长恭长叹一口气,随即默默的转身离开,也没有打扰杨兼。

    高长恭离开之后,有一个人影从斜地里走出来,也看到了士兵押解着唐邕离开的身影,正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眯了眯眼目,哒哒哒迈开小短腿儿,跑到幕府大堂之中,杨兼负手而立,站在空无一人的幕府之中,并没有立刻离开。

    杨广走过去,声音奶声奶气,却很是老练的说:“父亲并没有真正想杀唐邕,对么?”

    杨兼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杨广,没有立刻说话。

    杨广说:“自然,父亲不是舍不得杀唐邕。”

    而是因着唐邕知晓很多关于和士开的事情,想要前后夹击和士开,唐邕就是一个契机,只要唐邕归顺他们,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和士开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处置了。

    因此杨广才说,杨兼并没有真的想要杀唐邕,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吓唬人的。

    而吓唬的这个人,并不是即将被杀头的唐邕。

    而是……

    “白将军。”杨广笃定的说。

    白建被软禁在军中养马,与杨兼立下了赌约,只要一年之内,白建有求于杨兼,那么就要无条件归顺杨兼,如果一年之后白建都没有求于杨兼,那么白建便可以离开,杨兼再不纠缠。

    白建和唐邕是认识的,而且前后脚被派往晋阳,素来有一些交情,唐邕下令被斩头,白建就在府署之中,肯定会听说的,如此一来,一箭双雕,正好可以收拢白建和唐邕两个人,大军开到宜阳,再不成问题。

    定阳府署,马厩。

    白建正在马厩洗马,他这些日子一心养马,甚么事情也不问,甚么事情也不管,马厩里的马匹全都被白建养的健壮无比,即使匆忙赶路,这些马匹也没有因此累瘦,反而更加矫健。

    白建打了一桶水,将粗衣的袖子挽起来,仔细的擦拭着马匹,就在此时,几个仆役从旁边走过来,似乎正在唠嗑儿。

    “听说了没有,将军下令要斩首敌军了!”

    “是了,叫甚么……唐邕的?”

    白建洗马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微微蹙眉。

    那几个仆役还在唠嗑,继续说:“要我说,这个唐邕也是可怜儿,齐军都撤退了,只留下他和几千人,那不是等死么?”

    “可怜甚么?他那是傻!你说他傻不傻,明知道是等死,现在却不知悔改,咱们将军明明给了他机会,他倒是好,清高的很呢!这种人死了算了,留着也没用。”

    “午时就要斩首了,听说杀了之后,还要把脑袋抛出城门呢!”

    几个仆役说着,从旁边路过,根本没有注意白建,很快远去,白建兀自立在马厩之中,洗马的动作却没有继续,突然将刷子扔下,似乎做了甚么决定,转身大步离开马厩,朝着定阳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杨兼正坐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小包子杨广在一边帮忙,因着他们打定主意要从宜阳进攻雒阳,再从雒阳迂回邺城,所以一切都需要精准计算,粮草辎重等等,都等着经手批看。

    就在此时,“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急匆匆进入幕府,杨兼撩起眼皮只是看了一眼,原是原北齐骑兵参军,如今军中的洗马奴白建,随即杨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忙碌手中的文书。

    白建走进来,拱手说:“将军。”

    “白将军,”杨兼淡淡的说:“兼如今正在忙碌,如果白将军没有甚么要紧的事情,先请回罢,明日再说。”

    “明日便晚了。”白建拱手说:“将军,请听彦举一言!”

    “哦?”杨兼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书,笑容有些子冷酷和薄凉,说:“白将军何出此言?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今儿个不说还能晚了?”

    白建虽是个老实人,但他不傻,一看到杨兼的表情,就知道杨兼已经明白自己要说甚么。

    白建拱手说:“请将军,饶过唐邕一命。”

    杨兼挑起唇角,说:“白将军,这是有求于兼?”

    白建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说:“的确,彦举有求于将军。”

    “白将军没有忘记罢?既然白将军有求于兼,那么是兼赢了。”

    白建顺着杨兼的话说:“大丈夫一言九鼎,彦举从不说谎,的确是彦举输了,从今往后,彦举愿意追随将军!”

    杨兼说:“是甚么让白将军改变了心意?难道只是因着唐将军之事?”

    白建与唐邕有旧,的确有些交情,但说到底,其实白建倒不是只因为唐邕的事情,便归降了杨兼。

    白建这些日子在军营中看过了很多,无论是主将与将领们的相处方式,还是主将与士兵们的干系,或者行军,或者下令,或者驻兵,杨兼的军营总和旁人的军营不一样,在这里白建异常的轻松,不会感觉到听天由命的无奈,也不会感觉到无力回天的绝望。

    白建一路跟随,也听说了车骑大将军杨整的噩耗,但是杨兼并没有因着悲愤,便将这些痛苦强加在齐人的百姓身上,这点子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上位者来说,一点子也不简单。

    白建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加之唐邕的事情,他正好可以用之前的赌约,于是便匆忙来见杨兼。

    杨兼说:“既然是白将军输了赌约,那么白将军愿赌服输,从今日开始,除了养马,白将军还要负责领兵,我军营中的将领做甚么,你便要做甚么。”

    白建立刻说:“自是如此,将军这是……答应不斩杀唐将军了?”

    杨兼放下毛笔,幽幽的说:“兼的确可以不斩唐邕,但是唐邕是不是上赶着找死,兼便管不得了。唐邕如今就在监牢等着问斩,如果午时之前,白将军能令唐邕迷途知返,归顺我军,兼便可以既往不咎,放过唐邕,但是反之……”

    杨兼幽幽的一笑,说:“别怪兼心狠手辣了。”

    白建拱手说:“多谢将军!彦举这便去监牢,不必等到午时,只需一个时辰,彦举必定让唐将军改变主意,归顺将军。”

    白建“夸下海口”,立刻转身走人,大步离开了幕府大堂。

    定阳牢狱之中,唐邕架着枷锁,颓丧的席地而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牢狱,头一次进入牢狱,是被和士开扔进来的,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唐邕的心中犹如一片死水,真正要面临死亡,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自己到底在做甚么,这样值不值得?

    但是唐邕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而且心中隐隐发酸,自己这样死了,为了保护邺城,为了保护大齐,但不知能不能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就算是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会不会被和士开那个小人造谣走了形?到时候自己的死,还是正确的么?

    唐邕闭着眼目,脸色平静,心中却波澜万千。

    “吱呀——”

    一声轻响,牢房门被推开,唐邕睁开眼目,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白建!

    白建一身粗衣,还没有换下骑奴的衣裳便匆匆进入牢房,站在阴湿的牢狱之中,说:“唐将军,久违了。”

    “彦举?!”唐邕看向白建,随即说:“你还活着?”

    唐邕听说天子让白建去送死,白建又一直没有回来,唐邕还以为白建早就死在了周军手中,没想到这会子能看到活生生的白建,除了穿的破败了一些,竟然没有甚么不好,看气色,反而比往日里更加精神了一些。

    白建彬彬有礼,说:“托唐将军的福,彦举安好。”

    唐邕诧异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白建又说:“彦举是来劝降将军的。”

    “劝降?”唐邕的眼神登时露出不屑与鄙夷,说:“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怕死投敌。”

    白建也不着恼,果然是个老实人,很客气的说:“既然唐将军知晓彦举是怎么样一个人,又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哼!”唐邕冷笑一声,说:“不必多言,我便是死,也不会投敌!你少浪费口舌罢!”

    白建没有再说话,而是挥了挥手,两个士兵进来,架起唐邕便走,唐邕奋力挣扎,但是他戴着枷锁行动不便,冷喝说:“白建!你耍甚么花样!”

    白建平静的说:“既然唐将军死且不怕,又何必怕彦举的花样儿呢?请将军放心,彦举只是想带将军在城中转一转,想必将军镇守定阳十分匆忙,却从来没有好好儿的看一看定阳到底是甚么模样。”

    “你说甚么!?”唐邕冷嗤:“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白建见他一直挣扎,还大喊大叫,无奈的叹气摇头,说:“把他的嘴堵上。”

    “白建,你……唔唔唔!!”唐邕还想要喝骂,士兵丝毫不含糊,团了一块布,粗暴的塞在唐邕口中,让他根本无法说话。

    白建挥了挥手,士兵押送着唐邕走出牢狱,没有除去他的枷锁,反而给他加了一辆囚车。

    唐邕瞪着眼睛,几乎睚眦尽裂,白建给他加了一辆囚车,这厮要带着他游街示众么?

    白建平静的说:“走。”

    士兵推着囚车,押送着唐邕,随着白建一路前行,从牢狱离开,真的上了城里的街道。

    一走出去,城中竟然并不萧条,到处排着长龙,定阳的百姓一个个肩膀挨着肩膀,排队井然有序,这俨然是舍粮的队伍!

    宇文宪组织兵马开仓放粮,做了很多饼食,韩凤则是带人维持秩序,让难民们不要推抢。

    唐邕刚才在幕府也听杨兼说要放粮,便十分震惊,没想到放粮的速度这么快,更是震惊不已,且杨兼并非做做样子,那些饼食都是硬货,足够难民填饱肚子。

    白建抬起手来让囚车慢慢停下,对唐邕说:“这是齐国公正在组织士兵们舍粮,城中的百姓,无论是齐人还是周人,都可以吃粮。唐将军也是知道的,不管是齐人还是周人,都会饿肚子。”

    白建似乎说了一句冷笑话,随即招了招手,说:“继续走。”

    他们越过舍粮的队伍继续往前,再往前还有一条长龙,这回好像不是舍粮的队伍,不知在做甚么,也是大队人马排得老长。

    囚车被推过去一些,唐邕看到队伍的最前头摆着一张案几,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男子坐在案几边,竟然是在给这些难民诊脉。

    唐邕看着那年轻男子,似乎觉得有些眼熟,白建善解人意的解释说:“此乃徐医官之侄,徐敏齐。”

    唐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险些给忘了,这不就是那日里被和士开扔下城门去打头阵的徐敏齐么?没想到被周军俘虏回来,竟然没有杀头,反而好好儿的。

    徐敏齐坐在案几边,正在给难民诊脉,虽然形态畏畏缩缩,但是动作麻利,快速的写下药方,交给旁边的仆役,身后是一大堆的药锅,正在现场抓药熬药。

    白建淡淡的说:“城中缺粮,疾病横行,百姓食不饱肚子,更别说治病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只能等死,唐将军你我生来都是官宦之子,应该无法想到百姓也会面临如此疾苦罢?”

    放粮便不容易了,竟然还组织给难民医病,如果这只是作秀,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造福了。

    唐邕慢慢竟然不再挣扎,他的嘴巴里还堵着粗布,却放松下来,没了声音,定定的看着那些排队的人龙。

    “神仙啊!是神仙!救了我儿,他是神仙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个面色沧桑的女子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对着徐敏齐又磕头又是哭喊,吓得徐敏齐差点跌在席上,赶紧结结巴巴的说:“不不不、不敢当、当当……不敢当,快快——快请起……”

    女子激动地一直哭,说甚么也不起来,一定要给徐敏齐磕头才可,徐敏齐着急不已,竟然也跪下来对着那女子磕头。

    因着熬药需得很多人手,膳房里一部分膳夫都被抓过来顶替,哑子也在其中,眼看着徐敏齐和难民女子对着磕头,脸色冷漠的走过去继续熬药。

    白建见到这样一幕,却笑了笑,说:“唐将军,你可识得定阳?你可真正见识过定阳?眼下的定阳,又可是唐将军曾经见过的定阳?”

    白建三次发问,三个问题绕来绕去,仿佛绕口令一般,唐邕却怔愣住了,这些问题好像是甚么无解的难题。

    白建又说:“天下就在那里,而唐将军眼下见到的,是不一样的天下。”

    “不一样……”唐邕喃喃的说。

    “不一样?”哑子单膝跪在地上熬药,听到白建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自言自语……

    ……

    杨兼正在膳房熬粥,他日前做了鸽子汤给杨瓒温补,今日又做了鸽子肉,便是潮汕砂锅粥的做法,粥水浓郁,鸽子的醇香浓厚全都熬进了粥水中。

    按理来说,潮汕砂锅粥讲究的是米是米水是水,米粒不能熬得稀烂开花,需要粒粒分明,不能熬成稀饭一般粘稠。不过杨瓒的身体还在恢复,杨兼便将粥水熬得尽量软烂一些,免得给杨瓒造成负担。

    杨兼正在熬鸽子粥,盛出来一小碗,递给坐在一边的杨广尝尝味道,杨广本身还不饿,但是吃了一口之后,只觉得粥水鲜美的难以言喻,鸽子的鲜香完全吸收到了粥水之中,完美结合米香,咸香之中回甘,异常的清新,也不会觉得腻口。

    小包子“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脚丫都不由自主的晃了起来,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此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进入膳房。

    杨兼抬头看了一眼,是白建,身后还跟着唐邕,唐邕已经去了锁链和枷锁。

    杨兼很快收回目光,对杨广说:“儿子,粥水的味道如何?软硬适中么?”

    杨广点点头,肉肉的小脸蛋直晃悠,说:“咸淡适中,软硬可口。”

    杨兼将粥水从火上端下来,这才对唐邕说:“唐将军是来做甚么的?”

    唐邕垂下头来,似乎有些惭愧,说:“卑将……是来投诚的。”

    杨兼并没有废话,也没有嘲笑唐邕的反复无常,只是很爽快地说:“即使如此,请唐将军移步幕府,时不我待,立刻商议增援宜阳之事罢。”

    众人很快聚拢在幕府之中,都听说了唐邕归顺的事情,事不宜迟,早些定夺下来,也可以早些增援宜阳,毕竟宜阳那面儿,宇文会只带了三千兵马,人数太少,根本无法抵抗和士开的三万大军,时间短还能抻着,时间一长,必然会落败。

    杨兼在幕府中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唐将军了解和士开的兵马,兼想要进攻宜阳,该如何是好?”

    唐邕同样没有废话,他是干练之人,沉吟了一番,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看,随即说:“和士开这个人记仇,如今他想要夺回宜阳,必定也会惧怕镇军将军反过来偷袭他们,卑将建议,请将军大肆放出进军宜阳的消息,如此一来,和士开方寸大乱,唯恐腹背受敌,定然会派出伏兵,在半路半路伏击将军,以免将军的人马与宜阳汇合,我等不防来一个反伏击。打草惊蛇,引得和士开的兵马自投罗网,来消耗他们的兵力。”

    杨兼手上有五万大军,按理来说其实可以横冲直撞的开向宜阳,但是他们的五万兵力,不只是对抗和士开的,还需要保留实力,进攻雒阳,甚至北上邺城,因此并不能太过大刀阔斧。

    唐邕的计划便是保留实力的同时,削弱和士开。等减弱了和士开的兵力,再一拥而上,和宇文会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韩凤说:“这主意倒是好!只是……咱们怎么才能打探到和士开的动向?”

    唐邕说:“无需担忧,唐某在和士开的军队中有一些人脉。”

    其实和士开的士兵,也并非全都信服和士开,他的士兵多半是朝廷拨给的正规军,和士开起家是个商贾,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将军,这次领兵出来,很多人都不服气他。

    唐邕素来是个悍将,和士开的军中有很多唐邕的崇拜者,其实就是小迷弟,如果唐邕可以联系这些人,和士开的动向不在话下。

    杨兼点点头,说:“好,便劳烦唐将军探听虚实,只要和士开一有动静,我们便一网打尽!”

    唐邕负责打探虚实,很快便来了回音,不出所料,和士开听说他们要和宜阳汇合,非常着急,派出了人马准备埋伏杨兼。

    唐邕说:“和士开的兵马已经埋伏在了龙门。”

    龙门在定阳的南面,乃是渡过黄河的一道关卡,因为险要,因此有龙门之称。

    如果杨兼的队伍想要尽快赶到宜阳,那么从龙门直插过去是最方便的选择,所以和士开埋伏了兵马在龙门,便是想要借助险要的地势,将杨兼的兵马一拨搓干净。

    “龙门?”高延宗的脸色登时变了,为何会突然变了?因为在龙门打仗,那一定是水战啊,之前高延宗在水上输了好几次,他还不会游水,已经成为了高延宗的心理阴影。

    高延宗说:“怎么办,郝阿保不在啊!”

    郝阿保和狼皮此时正在宜阳戍守,不在军中,他们才是水战主力,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又是龙门这等险要之地,谁也没有把握。

    唐邕却说:“正是因着和士开料定郝将军不在军中,所以他们才会在龙门埋下伏兵。”

    如果郝阿保和狼皮在这里,和士开肯定不敢冒险,唐邕又说:“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韩凤说:“话虽然如此,可是这机会太冒险了一些,咱们之中没有人擅长水战,还要面对埋伏,这……有胜算么?”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凤都有些犹豫,可见龙门的险要。

    唐邕一笑,说:“只要镇军将军肯做诱饵,现身龙门,和士开的伏兵一定上钩,到时候前扑后继,咱们再派兵埋伏在后,便能将这些伏兵一网打尽。”

    高长恭蹙眉说:“太危险了。”

    高延宗说:“老唐!你这是公报私仇罢!你摆明了让将军去送死啊!”

    杨瓒听到送死二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拿着耳杯的手一颤,耳杯“当!!”一声敲在案几上,里面的水洒了满地都是。

    高长恭对高延宗微微摇头,高延宗这才知道自己说了错话,简直戳了杨瓒的伤疤,尴尬的缩到一边去。

    杨兼抬起手来,按住杨瓒的手背,安抚的拍了拍,说:“三弟放心,和士开想要我的命,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唐邕的手段虽然危险了一些,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法子,和士开没有甚么领兵的才能,又急于消灭杨兼的军队,只要杨兼一现身,无需多说一定会上钩。

    杨兼打算按照唐邕的策略来,高长恭、宇文宪和唐邕迂回后路,三面包抄,等到和士开的伏兵一出现,立刻冲上来围剿。

    临行龙门的前一晚,杨兼带着杨广刚从幕府回来,便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屋舍门口,仔细一看,原来是三弟杨瓒。

    这些日子杨兼基本不让他做甚么活儿,专心养伤,没想到这么晚了,杨瓒还没睡,抱着膝盖劝蜷缩成一团儿,蹲在屋舍门口的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也不知道在做甚么。

    “三弟?”

    杨兼一出声,杨瓒立刻便动了,抬头来凝视着杨兼。

    杨兼给他整理了一下鬓发,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息?”

    杨瓒摇摇头,说:“大兄,我也跟着你们从龙门渡河。”

    杨兼微微蹙眉,杨瓒似乎怕他拒绝,立刻说:“大兄,我……亦想为二兄报仇。”

    他说着,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唇角有些干裂,再说话时候嗓音已经哽咽了,说:“弟弟不想再藏在任何人身后了。”

    杨兼轻叹一声,说:“你没有藏在任何人身后,三万大军折损的如此少,这全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决断果决,还会死更多的人。”

    “可是……”杨瓒哽咽的说:“可是我再怎么样,也换不回二兄来……大兄,你让我去罢!”

    杨广叹了口气,小大人一样的说:“父亲,便让小叔一同罢。”

    杨兼沉思了一会子,说:“好,但你要把身子养好,绝对不可再受伤。”

    杨瓒使劲的点头,说:“都听大兄的。”

    ……

    龙门。

    秋季的风很大,龙门地势险要,狂风贯穿,呜呜的风声似乎离人的呜咽,凄凉又阴冷。

    杨兼站在战船的甲板上,狂风将他的鬓发肆虐吹拂,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哒哒哒!”一个小小矮矮,还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身影从船舱中走出来,怀里捧着一条对比他来说,又大又长的披风,正是杨广。

    杨广走过来,垫着小脚丫,把披风擎过头顶,说:“父亲,水上风大,加一件披风罢。”

    杨兼这才回过神来,刚要去接披风,便听到“杀——!!”的吼叫声。

    是齐军的伏兵!

    伏兵以为杀了杨兼一个的措手不及,英勇无畏的涌来,快速逼近战船,杨兼唇角一挑,说:“来了。”

    他说着,立刻下令,说:“下令后退,装作仓皇逃避。”

    “是!”

    战船很快后退,似乎很是惧怕,而且没有防备,和士开的伏兵一看这场面,料定杨兼是害怕了,立刻追击,对杨兼的战船穷追不舍。

    战船一路后退行驶,很快行驶到了一个地方,竟然突然停住不动,和士开的伏兵一直追击,并没有发现甚么不对劲,等追得近了,这才发现前面的战船停了下来。

    “杀——!!”

    “包抄齐军!”

    和士开的伏兵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原来杨兼的战船后退,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想要把他们引到一个特定的位置。

    宇文宪、高长恭和唐邕三面包抄,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齐军落网。果不其然,眼看着齐军的伏兵钻进了他们的包围圈,立刻一声令下缩紧包围。

    “有埋伏!!”

    齐军这时候才连忙大喊着:“撤退!鸣金——撤退!快!后退!”

    齐军一共两条战船,前面的想要后退,但是后面的反应不过来,这附近地势险要,水流湍急,根本不是他们想跑就能跑的,登时方寸大乱,船只恨不能在原地打转。

    周军士兵用钩拒将齐军的大船勾住,让他们无法开走,很快冲上船去,狂风一般碾压,直接控制了齐军的两艘伏兵船只。

    齐军的伏兵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闹明白情况,就被/干脆利索的全部活捉了。

    杨瓒立刻从船上跃过,大步跑过去,在那些齐军俘虏中来回寻找,面色狠戾又焦急,但是他寻找了半响,最后垮下肩膀,喃喃的说:“没有……没有和士开……”

    和士开并没有亲自带兵,想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和士开掌握三万大军,又要对抗宜阳,应该不可能亲自领兵伏击,他们抓到的,最多是和士开的亲信而已。

    杨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着急,已经过了龙门,和士开的死期还会远么?”

    因着唐邕的计策,这一趟简直是干脆利索,缴获了两只艘战船,无数的辎重,俘虏了许多齐军精锐,全部押解下去。

    宇文宪负责清点这些辎重俘虏,将他们押解入军营之中,这些俘虏中还有很多和士开的亲信,如果能加以审讯,想必知道的会更多,对他们日后进军宜阳也有帮助。

    众人从龙门渡河,扎下营帐,杨兼和杨瓒、杨广二人巡视了一遍军营,随即便去找宇文宪,查看俘虏和辎重的情况。

    宇文宪见到杨兼走进来,拱手说:“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登记的如何?”

    宇文宪说:“都差不多了,还有这最后一批。”

    杨兼环视了一下营帐,最后一批俘虏也在登记,马上便能全部整理完。

    秘书郎登记好之后,宇文宪便说:“把俘虏都押解下去。”

    “是!”

    士兵们押解着最后一批俘虏,准备出营帐,即在此时,杨瓒突然浑身一震,大喝一声:“且慢!”

    “怎么了?”杨兼回头看着杨瓒。

    杨瓒昔日里可是京兆有名的才子,彬彬有礼,虽然也会武艺,但看起来更像是个文人,说话从来不急不缓,如此失态大喝还是头一次。

    杨瓒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然后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拨开旁边的俘虏,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俘虏的衣领子,使劲一拽,眼珠子赤红充血,沙哑的说:“是你?!”

    是谁?仿佛是杨瓒认识的人,而且好像有甚么嫌隙。

    不,看起来并非是有嫌隙,而是深仇大恨。

    那俘虏吓得面无人色,使劲低着头,似乎不敢抬头一般,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杨兼蹙眉说:“到底怎么回事?”

    杨瓒浑身打飐儿,嗓音沙哑的说:“大兄!是他!!就是他收受了和士开的贿赂!是他出卖了二兄!!都是他,二兄才会……才会……”

    原来这俘虏根本不是甚么齐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北周人,乃是跟随在车骑大将军杨整麾下的副手,在平阳都是因着此人收受了和士开的贿赂,所以出卖了军队的机密,和士开偷袭成功,大军溃散,杨整为了三万大军,甘愿断后,最后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来。

    这叛徒被和士开收买之后,跑到了和士开的军营,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又碰面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叛徒变成了俘虏。

    杨瓒见到此人,如何能不气愤,他浑身气的打飐儿,整个人仿佛是狂风之中的枯叶,眼珠子充血,眼眶赤红,呼吸粗重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杨兼一听,眼神也跟着肃杀起来。

    “不不不!”那俘虏大喊着:“小人也是被逼……被逼无奈!饶命啊,饶命啊!”

    杨兼不怒反笑,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说:“来人,把贵客请进幕府大帐,本将军要亲自审一审他。”

    “是!”

    士兵立刻架着俘虏,俘虏打着挺大吼,却无济于事,被一路拖拽着进入幕府营帐中。

    众人闻讯赶来,将幕府营帐堆得满满当当,全都想要看一看这俘虏到底是甚么德行,差点害死了三万大军。

    俘虏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卑将……卑将也是被和士开那个狗贼威胁了!饶命啊……”

    “饶命?!”

    杨瓒嘶声力竭的怒吼着:“饶命!?怎么饶你!!你出卖我二兄之时,可想过饶命?!可想过也有今日?!”

    嗤——!

    杨瓒抽出一把佩剑,应声扎在那俘虏的腿上,俘虏的大腿开了一个血窟窿,整个人像王八一样跌倒在地上,疼的惨叫不止。

    “饶命啊,不不……别杀我……别杀我……”

    杨兼看着鲜血汩汩的冒出来,却连眉头都没眨一下,面容十足平静,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说:“既然三弟欢心,便将此贼交给三弟处理罢。”

    杨瓒死死握着长剑,“嗤——”一把拔/出来,紧跟着又要跟上一剑。

    “饶命!!饶命——”

    “我知道和士开的机密!你们不能杀我!”

    杨兼冷笑一声,说:“便算是不知道和士开的机密,我们照样俘虏了他的伏兵,你觉得兼是需要你这些垃圾消息之人么?”

    “不不不!”俘虏又大喊着:“别杀我!!别杀我,我……我还知道车骑大将军的消息!你们不能杀我!!”

    车骑大将军,自然说的就是杨整,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杨瓒更是恼怒,“嗤——”又是一声,这回扎在俘虏的胳膊上,几乎扎了一个对穿。

    “啊啊啊啊——别杀我!我真的……我真的知道车骑大将军的下落,那……那颗人头不是车骑大将军的!”

    “你说甚么!?”杨瓒握着长剑的手一颤,“当啷!”一声,流淌着鲜血的长剑丢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俘虏。

    俘虏疼的脸色惨白,求饶说:“我不敢说谎啊,我说的是实话!”

    杨瓒颤声说:“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俘虏却闭口不言,说:“要……要是让我说也可以,但是你们……你们要保证不能杀我!”

    俘虏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谈条件。

    小包子杨广冷笑了一声,肉嘟嘟的唇角挂着讥讽。

    那俘虏又说:“连和士开都不知道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要是杀了我,就永远也别想知道!所以……所以你们看着办罢!”

    他又看向杨兼,说:“除非镇军将军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你们不能伤害我,立刻放我离开!否则……否则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会说!”

    众人立刻看向杨兼,如果让他们饶了这个叛徒,大家说甚么也不愿意的,这种感觉岂不是像吃了屎一样?

    然而俘虏的话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渺茫的希望,虽然这希望只是渺茫的画大饼,但所有人都不想放弃。

    杨兼眯着眼睛打量俘虏,随即走过去,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兼便饶过你,放你离开。”

    众人虽然不甘心,但是劝阻的话到了口头,谁也说不出来,这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觉,窝心又窝火。

    那俘虏狠狠松了一几口气,说:“这是你说的,身为镇军将军,绝不能反悔。”

    杨兼冷声说:“在兼反悔之前,我劝你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俘虏连忙说:“当时……当时车骑大将军阻拦和士开的追兵,和士开因为……因为畏惧车骑大将军,所以不敢亲自追击,就派遣小人追击,车骑大将军实在太过勇猛,小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其实……其实大将军只是受了伤掉进了水中,被河水冲走了,小人,小人也只是为了领功,才随便抓了一个酷似大将军的士兵,把脑袋斩下来,带回去领功而已,车骑大将军没有死,肯定没有死啊!只是被、被河水冲走了!”

    众人一听,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即心窍又悬了起来,已经过去这么长时日杳无音讯,杨整还受了伤,不知情况如何。

    杨兼立刻眯眼说:“快,下令沿河搜索,便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车骑大将军找出来!”

    “是!”众人得令,争着去搜寻车骑大将军杨整的下落。

    杨瓒心头狂跳,心窍因着喜悦和兴奋,竟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准备亲自安排搜索的事情。

    那俘虏大喊着:“小人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求将军,放了小人!将军方才说过,只要小人和盘托出,便放小人离开,现在……现在可以放开小人了罢?”

    杨兼并没有着急离开幕府,把目光又落回了俘虏身上,上下打量着俘虏,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说:“敢和兼谈条件的,你还是头一个。”

    “将……将军……”俘虏见他面容异样,分明是笑,却无比冷酷,一股森然的感觉席卷而来,颤声说:“将军,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你说过要放了我的!镇军将军岂能不讲信用?!”

    “哦?”杨兼幽幽的说:“兼和人才讲信用,难道和狗也需要讲信用么?这是滑天下之大稽,尤其你……还是一条蠢狗。”

    杨兼说着,收敛了笑容,摆摆手说:“带下去,砍了他的脑袋,装在锦盒里,送给和士开当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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