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山的夜十分寒凉, 湿气也重, 月色倒是清明无双, 星河璀璨, 是城中极难见到的景致。</p>
这段日子她夜里都悄悄起来习武, 已养成不眠的习惯, 只是如今在南华山, 她不敢貌然练习,而她那“师父”也不在,是以她睡不着也只能披衣起身, 一个人站在廊下观星。</p>
星月似乎触手可及,然而伸了手才发现离得有多遥远,就像她这辈子寻求的东西。</p>
白天魏眠曦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 让人费解。</p>
倒不是她担心自己真要嫁给他, 按上辈子的发展,估计这会惠夫人该盘算着将她送进宫里为妃的事了, 就算魏家人求上门来, 惠夫人也断不会轻易点头, 再加上排在她前面的还有个俞三, 惠夫人如今首先要操心的是俞三的婚事。</p>
另一方面, 魏眠曦的母亲许氏不喜欢她,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一点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变化。上辈子她俞眉远虽不是霸王,但在外也落个刁蛮的名声, 再算上她母亲总被人诟病的商贾出身, 许氏压根就看不上她。</p>
这两座山拦在前面,她要嫁魏眠曦本就困难,否则当初也不用她领了功在金銮殿上厚颜求赐姻缘了。当初魏眠曦不惜利用感情想骗出皇陵地图的下落,必也料准了两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此才有恃无恐地接近她,一边同她海誓山盟套她的话,一边以惠夫人和许氏为由推延他们的婚事。只是他没料到,她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在金鸾殿上直接求赐。</p>
帝后赐婚,魏眠曦不得不遵。</p>
她瞎眼信错他,糟心了十二年,但他魏眠曦也没落得好处。皇陵地图没找到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婚事。细想想,还真是……痛快!</p>
因而她根本不操心这个,她在意的是魏眠曦的打算。重生而归,她料不准他在盘算什么。他如今忽然说要娶她,这本就透着古怪,他那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若真有什么计划,必是在所不惜也要完成。</p>
她可不想成为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p>
只是想来想去,她都想不出魏眠曦非要再娶自己一次的理由。重生一次,他不是应该娶俞眉初?虽然这人不择手段,坏事做尽,但对自己爱的人应该还是好的吧?若能顺利娶了阿初,也免了阿初后来的凄苦境况,还少死几个人,快活过日子不是两相得宜?</p>
不明白啊!</p>
“烦!”俞眉远狠狠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果子,拢紧衣襟走下游廊。</p>
才要迈入庭院里,她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昙欢。</p>
这丫头蜷身抱膝靠着厢房外的墙壁坐在地上,头斜搁在膝头,似乎在睡觉。</p>
这大冷的天,她在屋外睡觉?</p>
俞眉远知她有些怪脾气,却没料到怪得这般彻底。素清宫不比自家屋子有得挑选,到了这里丫头们都统一睡通铺,也就三天时间挨挨就过了,可昙欢竟宁愿睡在屋外头,也不愿意将就。</p>
真是怪人。</p>
“醒醒。你不冷吗?”俞眉远上前推了推她。</p>
昙欢抬头,睡眼惺忪,愣愣摇头。</p>
俞眉远蹲下,捏捏她手臂衣袖的厚度,又握握她的手。那手被电着似的一缩,好在俞眉远很快松开。</p>
“衣服穿这么少,手都是冷的。山上风大湿气重,你会得风寒的。”俞眉远说了两句,倒也没劝昙欢进屋,她只低头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那里还有多的厚被,一会叫青娆拿给你,你裹厚实点,呆在外面也不怕着了风。”</p>
她说着起身。</p>
昙欢忽伸手攥住她的裙角。</p>
“不用。”</p>
俞眉远低头,昙欢呆愣的眼眸里有些清明一闪而过。</p>
“姑娘,我不冷。”裹着“昙欢”外皮的霍铮垂了眼帘,眼前的小姑娘温柔得像初升朝阳的光芒,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照到他心里。</p>
她张牙舞爪,轻狂张扬,被人叫作霸王,满身棘刺让人不敢靠近,大概也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看得到她的温柔。如履薄冰的日子她竭力活着,守着自己的骄傲不退缩,藏起了所有的柔软纤细,在最该被保护的日子里凭着一腔孤勇前行,守着自己,也守着别人。</p>
也不知将来哪个人有幸,能得她这份温柔相伴?</p>
“你……”俞眉远想说什么,耳朵里却听到些微响动。</p>
树木被气劲刮过的声响伴随着一丝阴冷气息悄然悄然掠过。</p>
她的目力、听力与感知力早已超越常人,四周细微的异/变都逃不过她的耳目。</p>
那丝阴冷的气息十分熟稔,与当初她在俞府后院叠石上所遇之人身上传来的气息相似。</p>
俞眉远猛地朝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并未留意“昙欢”也已抬头面色沉冷地朝同一方向望去。</p>
隐约之间,有道人影窜起,一闪而过。</p>
“你去找青娆要被褥,只说是我交代的。”俞眉远抛下话的同时便拔腿追去。</p>
裙角自霍铮手中抽离,她消失于夜色里,他亦跟着站起。</p>
……</p>
树影憧憧,在月色下狰狞如鬼。</p>
那缕阴冷的气息一直没入羡光台后面小树林里。俞眉远追到此处便放缓了步伐,撞钟似的心跳慢慢平静,离她要找的人近了,危险也近了,她却反而安静下来,前所未有的静。</p>
呼吸的节奏调整到最轻,她的人似与周围山风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树林中。</p>
树林里有片空旷的石台,石台四周围着雕了莲纹汉白玉栏杆,台面上刻着巨大八卦图,台上空无一物。</p>
俞眉远走到离这石台最近的树后便停了脚步。</p>
石台上此刻正站着两个人。</p>
其中一人穿着夜行衣,身段玲珑有致,是个女子。她模样不明,脸上覆着一张银亮面具,面具五官精致,细长凤眸、高鼻樱口,眉心正中还刻有半闭的第三眼,颇似佛院仙观的神龛上供奉的神明,然而又全无慈悲庄严之意,在霜冷的月华下透出诡谲阴寒之气。</p>
是她吗?当初在俞府后院叠石山上与莫罗接头的女人?</p>
身形与气息都一模一样,俞眉远几乎已能确认。</p>
她目光再一转,又望向与此人相对而立的另一人。</p>
月华冷冽,照出张更加冰冷的脸庞。</p>
没有表情,眼神如刃。</p>
魏眠曦?!</p>
俞眉远心一惊。</p>
站在石台正中的两人对望一番后,那女人先开了口。</p>
俞眉远很快按下心中杂念产,专注聆听这两人的对话。</p>
尖细的笑声响过之后,那女人口中冒出一长串无人能懂的话,乍听之下仿如晦涩咒语,带着某种粗犷而古老的腔调,只是她声音尖锐,听起来却又像婴儿啼哭,有些瘆人。</p>
俞眉远对这声音印象深刻。上辈子她死后魂魄未散,缠绕于魏府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女人的,八年前她在俞府后宅的叠石上听的,也是这个声音。</p>
果然,这两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p>
魏眠曦听了那女人的话后,也跟着开口,说的却不是官话,而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异域方言。</p>
但这一次,俞眉远却认出来了。</p>
魏眠曦和那女人说的都是西疆漠北的蛮话。</p>
上辈子俞眉远嫁给魏眠曦后,知他在西疆行军作战常与当地的人打交道,故而她特意去学了漠北话,不过可惜漠北话太艰涩,再加上魏眠曦不喜她涉足他的生活,因此她还没学会就放弃了。</p>
可恨!</p>
俞眉远忿然咬齿。</p>
她只看到两人的嘴皮子动着,却全然不明白两人在谈些什么,不过听两人的语气似乎是在互相试探,希望达成某种共识。魏眠曦口吻很淡,胸有成竹的模样,相比之下那女人的口吻则显得情绪化得多,有着明显的怀疑,开口的声音也咄咄逼人。</p>
然而她的咄咄逼人在魏眠曦无动于衷的冷静中毫无分量,很快就败下阵来,两人之间忽然各自沉默,不多时她冷哼一声,像作出了某种妥协,正要开口。</p>
魏眠曦却摆手制止了她的开口,他忽然转头,望向了树林中。</p>
俞眉远心头一惊。她藏身的那棵树上不知何动物窜过,发出了阵窸窣动静引起魏眠曦的注意。</p>
剑刃的寒光陡起,他化成鬼影朝俞眉远疾掠。</p>
要逃已然不及,魏眠曦这人多疑,他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p>
仓促间,俞眉远只看得清他手中长剑如离火一道,撕空而来。这些日子所练的招式在脑海里瞬间闪过,她竟找不出躲避之术。魏眠曦武功之高,以她目前的能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p>
“阿远?”无比诧异的声音响起,魏眠曦脸上的淡漠被打破。</p>
他怎么也没料到树后站的人是俞眉远,她瞪大了眼望着他手中长剑,像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p>
长剑在半空中挽了朵剑花,魏眠曦猛地收回自己刺出的这一剑。</p>
可阴冷的气息自他身侧掠过,依旧朝着俞眉远袭去。</p>
魏眠曦虽然收回了攻击,但那面具人却没放过她的意思,手中银月双钩泛着森冷锐光,在空中划出道长光,直奔俞眉远的喉咙。</p>
“铮——”</p>
金铁交鸣声起。</p>
魏眠曦替她拦下这一击,站在了俞眉远身前。俞眉远“卟”一声,很没用地扶着树坐到了地上。生死交界,她差一点点又要去见阎罗王了,说不怕都是骗人的。</p>
面具人被他所挡,又惊又怒,下手更加狠厉,双勾残光不断晃眼而过,所有攻击都朝着俞眉远。</p>
“住手!”魏眠曦急道,脱口而出竟是官话。</p>
“哼!魏眠曦,你约我前来说要合作,却又在这里藏了人?你到底想做什么?”面具人冷厉开口,声音尖锐难听,说的却也是官话。</p>
“她和这事没有关系。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便将你碎尸万段!”魏眠曦回望了俞眉远一眼,手上内力加重。</p>
银月双钩撞上长剑,猛烈一震后被弹开,面具人被震退,虎口开裂,血顺着手滴答滑下。魏眠曦这是动了真格要杀人。</p>
“呵呵,你刚刚同我说东西不在她身上,让我别惦记着她。魏眠曦,你这是看上这丫头了?”面具人捂了自己的手,发出一阵轻细的笑,竟带了抹挑弄的风情,让那张面具活了似的妩媚起来。</p>
俞眉远扶着树缓缓站起,背上冷汗已生,心中却狐疑不止。</p>
刚才他们两人有谈到她?</p>
“与你无关。总之别动她!”魏眠曦警告一句,“除了她,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刚才我们谈的东西,不会改变。”</p>
“是吗?好……好……”面具人放缓了语气,像终于妥协似的,垂下手中武器,“你知道吗?其实我……”</p>
声调忽又陡尖。</p>
“讨厌人家威胁我!”</p>
随着这声厉语,面具人朝俞眉远凌空挥出一掌。</p>
“阿远!”魏眠曦惊道,手中长剑对面具人划出凌厉剑气,他却折身冲向了俞眉远。</p>
俞眉远退后两步,身体里的内力已经自行运转开来,这一掌她不用避,接得下来。</p>
可是,如果她接了,那她会武功这秘密就再也藏不住。</p>
接?还是不接?</p>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闪过,扑至她身上。</p>
“姑娘。”熟悉的叫声响过。</p>
温热的怀抱,淡淡的火艾气息,俞眉远被人抱着……倒在了泥地上。</p>
“砰”地一声闷响。</p>
“昙欢!”俞眉远喊出这人的名字。</p>
那一掌,砸在了昙欢背上。</p>
霍铮压着她倒下,背上撕裂般地痛,怀里却……温暖安心。</p>
这让人不得安生的小祸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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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她夜里都悄悄起来习武, 已养成不眠的习惯, 只是如今在南华山, 她不敢貌然练习,而她那“师父”也不在,是以她睡不着也只能披衣起身, 一个人站在廊下观星。</p>
星月似乎触手可及,然而伸了手才发现离得有多遥远,就像她这辈子寻求的东西。</p>
白天魏眠曦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 让人费解。</p>
倒不是她担心自己真要嫁给他, 按上辈子的发展,估计这会惠夫人该盘算着将她送进宫里为妃的事了, 就算魏家人求上门来, 惠夫人也断不会轻易点头, 再加上排在她前面的还有个俞三, 惠夫人如今首先要操心的是俞三的婚事。</p>
另一方面, 魏眠曦的母亲许氏不喜欢她,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一点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变化。上辈子她俞眉远虽不是霸王,但在外也落个刁蛮的名声, 再算上她母亲总被人诟病的商贾出身, 许氏压根就看不上她。</p>
这两座山拦在前面,她要嫁魏眠曦本就困难,否则当初也不用她领了功在金銮殿上厚颜求赐姻缘了。当初魏眠曦不惜利用感情想骗出皇陵地图的下落,必也料准了两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此才有恃无恐地接近她,一边同她海誓山盟套她的话,一边以惠夫人和许氏为由推延他们的婚事。只是他没料到,她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在金鸾殿上直接求赐。</p>
帝后赐婚,魏眠曦不得不遵。</p>
她瞎眼信错他,糟心了十二年,但他魏眠曦也没落得好处。皇陵地图没找到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婚事。细想想,还真是……痛快!</p>
因而她根本不操心这个,她在意的是魏眠曦的打算。重生而归,她料不准他在盘算什么。他如今忽然说要娶她,这本就透着古怪,他那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若真有什么计划,必是在所不惜也要完成。</p>
她可不想成为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p>
只是想来想去,她都想不出魏眠曦非要再娶自己一次的理由。重生一次,他不是应该娶俞眉初?虽然这人不择手段,坏事做尽,但对自己爱的人应该还是好的吧?若能顺利娶了阿初,也免了阿初后来的凄苦境况,还少死几个人,快活过日子不是两相得宜?</p>
不明白啊!</p>
“烦!”俞眉远狠狠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果子,拢紧衣襟走下游廊。</p>
才要迈入庭院里,她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昙欢。</p>
这丫头蜷身抱膝靠着厢房外的墙壁坐在地上,头斜搁在膝头,似乎在睡觉。</p>
这大冷的天,她在屋外睡觉?</p>
俞眉远知她有些怪脾气,却没料到怪得这般彻底。素清宫不比自家屋子有得挑选,到了这里丫头们都统一睡通铺,也就三天时间挨挨就过了,可昙欢竟宁愿睡在屋外头,也不愿意将就。</p>
真是怪人。</p>
“醒醒。你不冷吗?”俞眉远上前推了推她。</p>
昙欢抬头,睡眼惺忪,愣愣摇头。</p>
俞眉远蹲下,捏捏她手臂衣袖的厚度,又握握她的手。那手被电着似的一缩,好在俞眉远很快松开。</p>
“衣服穿这么少,手都是冷的。山上风大湿气重,你会得风寒的。”俞眉远说了两句,倒也没劝昙欢进屋,她只低头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那里还有多的厚被,一会叫青娆拿给你,你裹厚实点,呆在外面也不怕着了风。”</p>
她说着起身。</p>
昙欢忽伸手攥住她的裙角。</p>
“不用。”</p>
俞眉远低头,昙欢呆愣的眼眸里有些清明一闪而过。</p>
“姑娘,我不冷。”裹着“昙欢”外皮的霍铮垂了眼帘,眼前的小姑娘温柔得像初升朝阳的光芒,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照到他心里。</p>
她张牙舞爪,轻狂张扬,被人叫作霸王,满身棘刺让人不敢靠近,大概也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看得到她的温柔。如履薄冰的日子她竭力活着,守着自己的骄傲不退缩,藏起了所有的柔软纤细,在最该被保护的日子里凭着一腔孤勇前行,守着自己,也守着别人。</p>
也不知将来哪个人有幸,能得她这份温柔相伴?</p>
“你……”俞眉远想说什么,耳朵里却听到些微响动。</p>
树木被气劲刮过的声响伴随着一丝阴冷气息悄然悄然掠过。</p>
她的目力、听力与感知力早已超越常人,四周细微的异/变都逃不过她的耳目。</p>
那丝阴冷的气息十分熟稔,与当初她在俞府后院叠石上所遇之人身上传来的气息相似。</p>
俞眉远猛地朝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并未留意“昙欢”也已抬头面色沉冷地朝同一方向望去。</p>
隐约之间,有道人影窜起,一闪而过。</p>
“你去找青娆要被褥,只说是我交代的。”俞眉远抛下话的同时便拔腿追去。</p>
裙角自霍铮手中抽离,她消失于夜色里,他亦跟着站起。</p>
……</p>
树影憧憧,在月色下狰狞如鬼。</p>
那缕阴冷的气息一直没入羡光台后面小树林里。俞眉远追到此处便放缓了步伐,撞钟似的心跳慢慢平静,离她要找的人近了,危险也近了,她却反而安静下来,前所未有的静。</p>
呼吸的节奏调整到最轻,她的人似与周围山风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树林中。</p>
树林里有片空旷的石台,石台四周围着雕了莲纹汉白玉栏杆,台面上刻着巨大八卦图,台上空无一物。</p>
俞眉远走到离这石台最近的树后便停了脚步。</p>
石台上此刻正站着两个人。</p>
其中一人穿着夜行衣,身段玲珑有致,是个女子。她模样不明,脸上覆着一张银亮面具,面具五官精致,细长凤眸、高鼻樱口,眉心正中还刻有半闭的第三眼,颇似佛院仙观的神龛上供奉的神明,然而又全无慈悲庄严之意,在霜冷的月华下透出诡谲阴寒之气。</p>
是她吗?当初在俞府后院叠石山上与莫罗接头的女人?</p>
身形与气息都一模一样,俞眉远几乎已能确认。</p>
她目光再一转,又望向与此人相对而立的另一人。</p>
月华冷冽,照出张更加冰冷的脸庞。</p>
没有表情,眼神如刃。</p>
魏眠曦?!</p>
俞眉远心一惊。</p>
站在石台正中的两人对望一番后,那女人先开了口。</p>
俞眉远很快按下心中杂念产,专注聆听这两人的对话。</p>
尖细的笑声响过之后,那女人口中冒出一长串无人能懂的话,乍听之下仿如晦涩咒语,带着某种粗犷而古老的腔调,只是她声音尖锐,听起来却又像婴儿啼哭,有些瘆人。</p>
俞眉远对这声音印象深刻。上辈子她死后魂魄未散,缠绕于魏府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女人的,八年前她在俞府后宅的叠石上听的,也是这个声音。</p>
果然,这两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p>
魏眠曦听了那女人的话后,也跟着开口,说的却不是官话,而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异域方言。</p>
但这一次,俞眉远却认出来了。</p>
魏眠曦和那女人说的都是西疆漠北的蛮话。</p>
上辈子俞眉远嫁给魏眠曦后,知他在西疆行军作战常与当地的人打交道,故而她特意去学了漠北话,不过可惜漠北话太艰涩,再加上魏眠曦不喜她涉足他的生活,因此她还没学会就放弃了。</p>
可恨!</p>
俞眉远忿然咬齿。</p>
她只看到两人的嘴皮子动着,却全然不明白两人在谈些什么,不过听两人的语气似乎是在互相试探,希望达成某种共识。魏眠曦口吻很淡,胸有成竹的模样,相比之下那女人的口吻则显得情绪化得多,有着明显的怀疑,开口的声音也咄咄逼人。</p>
然而她的咄咄逼人在魏眠曦无动于衷的冷静中毫无分量,很快就败下阵来,两人之间忽然各自沉默,不多时她冷哼一声,像作出了某种妥协,正要开口。</p>
魏眠曦却摆手制止了她的开口,他忽然转头,望向了树林中。</p>
俞眉远心头一惊。她藏身的那棵树上不知何动物窜过,发出了阵窸窣动静引起魏眠曦的注意。</p>
剑刃的寒光陡起,他化成鬼影朝俞眉远疾掠。</p>
要逃已然不及,魏眠曦这人多疑,他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p>
仓促间,俞眉远只看得清他手中长剑如离火一道,撕空而来。这些日子所练的招式在脑海里瞬间闪过,她竟找不出躲避之术。魏眠曦武功之高,以她目前的能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p>
“阿远?”无比诧异的声音响起,魏眠曦脸上的淡漠被打破。</p>
他怎么也没料到树后站的人是俞眉远,她瞪大了眼望着他手中长剑,像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p>
长剑在半空中挽了朵剑花,魏眠曦猛地收回自己刺出的这一剑。</p>
可阴冷的气息自他身侧掠过,依旧朝着俞眉远袭去。</p>
魏眠曦虽然收回了攻击,但那面具人却没放过她的意思,手中银月双钩泛着森冷锐光,在空中划出道长光,直奔俞眉远的喉咙。</p>
“铮——”</p>
金铁交鸣声起。</p>
魏眠曦替她拦下这一击,站在了俞眉远身前。俞眉远“卟”一声,很没用地扶着树坐到了地上。生死交界,她差一点点又要去见阎罗王了,说不怕都是骗人的。</p>
面具人被他所挡,又惊又怒,下手更加狠厉,双勾残光不断晃眼而过,所有攻击都朝着俞眉远。</p>
“住手!”魏眠曦急道,脱口而出竟是官话。</p>
“哼!魏眠曦,你约我前来说要合作,却又在这里藏了人?你到底想做什么?”面具人冷厉开口,声音尖锐难听,说的却也是官话。</p>
“她和这事没有关系。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便将你碎尸万段!”魏眠曦回望了俞眉远一眼,手上内力加重。</p>
银月双钩撞上长剑,猛烈一震后被弹开,面具人被震退,虎口开裂,血顺着手滴答滑下。魏眠曦这是动了真格要杀人。</p>
“呵呵,你刚刚同我说东西不在她身上,让我别惦记着她。魏眠曦,你这是看上这丫头了?”面具人捂了自己的手,发出一阵轻细的笑,竟带了抹挑弄的风情,让那张面具活了似的妩媚起来。</p>
俞眉远扶着树缓缓站起,背上冷汗已生,心中却狐疑不止。</p>
刚才他们两人有谈到她?</p>
“与你无关。总之别动她!”魏眠曦警告一句,“除了她,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刚才我们谈的东西,不会改变。”</p>
“是吗?好……好……”面具人放缓了语气,像终于妥协似的,垂下手中武器,“你知道吗?其实我……”</p>
声调忽又陡尖。</p>
“讨厌人家威胁我!”</p>
随着这声厉语,面具人朝俞眉远凌空挥出一掌。</p>
“阿远!”魏眠曦惊道,手中长剑对面具人划出凌厉剑气,他却折身冲向了俞眉远。</p>
俞眉远退后两步,身体里的内力已经自行运转开来,这一掌她不用避,接得下来。</p>
可是,如果她接了,那她会武功这秘密就再也藏不住。</p>
接?还是不接?</p>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闪过,扑至她身上。</p>
“姑娘。”熟悉的叫声响过。</p>
温热的怀抱,淡淡的火艾气息,俞眉远被人抱着……倒在了泥地上。</p>
“砰”地一声闷响。</p>
“昙欢!”俞眉远喊出这人的名字。</p>
那一掌,砸在了昙欢背上。</p>
霍铮压着她倒下,背上撕裂般地痛,怀里却……温暖安心。</p>
这让人不得安生的小祸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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