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诧异在我看到眼前那个黑发黑眸的英俊少年时,达到了顶峰。

    这并非那天我与Amy见过的少年!

    他站在越野车边——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开车的,但并没有人敢多说他什么。

    我问:“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问Le

    ard少爷有何贵干?”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我一下子震惊得不能自已,“小姐!”

    车里那个女孩,正是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小姐!

    Le

    ard少爷的眉头皱了下,看向车里的女孩,似有些不解。

    “失礼了。”我急匆匆朝他行礼,走到车前将小姐从车里抱了下来,吩咐佣人,“马上去请公爵大人。”

    我低头望着她,“小姐,您还好吗?”

    小姐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目光很飘忽,甚至有些闪躲。

    她嘴角一撇,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把手里的布兜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小姐?”我望着它,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眼泪落得更凶了。

    公爵大人很快赶来,看了小姐一眼,问了句她怎么样,便转过头去和Le

    ard少爷攀谈了。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来了,他会不会出来。

    小姐破天荒的没有对公爵大人的出现表示出什么热情,只是抬手把眼泪擦干净了。

    从小到大她都在竭尽全力地做一个令公爵大人满意的孩子。

    虽然她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希望得到父亲的表扬。

    但是这一次,就连公爵大人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都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小姐突然抬头看着他,问:“父亲,您还要我吗?”

    公爵大人皱了眉,说:“当然,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说完,又对一旁的少年道,“让你见笑了。”

    Le

    少爷很有风度,“叔叔不用客气,伯爵小姐……很可爱。”

    “是吗?”公爵大人笑着问,“能得到你的赏识,是她的荣幸。”

    小姐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安温园。

    这是她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没有礼貌。

    我不知道她在和谁较劲,但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晚上,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布兜。

    第二天一早,她拉开了房门,把厚厚的好几十张纸交到我手上,“彼得,对不起。”

    我低头看着,每一页都是她稚嫩的、颤抖的字迹。

    整整一本《圣经》,她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

    她还记得犯错了要受罚。

    我问她:“小姐,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垂着小脑袋看着门边的布兜,蹲下去,在我的视线里解开。

    骸骨和血肉就这样铺满了我的视线。

    她的手攥紧了布兜的一角,“我把Amy带回来了。”

    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可是这错觉又太过真实,真实到我一下子跌跪在地上不停地说,仁慈的主,你对你忠实的仆人开了个大玩笑。

    Nancy小姐出神地望着那些尸骨,再也没说话。

    公爵大人体恤我的心情,为我放了很长时间的假,朱蒂为此一病不起,不久后也去世了。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

    对小姐来说,亦然。

    她得了非常严重的自闭症和抑郁症,病情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却没有陪在她身边,因为我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调整好。

    公爵大人在这个时候,娶了个新夫人回来,不到一年就为家里添了一对龙凤胎。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在龙凤胎的满月宴上,大小姐为两个新生儿献上了带血的十字架。

    公爵大人震怒,狠狠地打了她,她捂着浑身的伤口,平静地看着被新夫人护在怀里的两个孩子,很优雅地行了个礼,说:“愿诸神保佑他们平安成长。”

    新夫人为此一直很讨厌她,家里一度流传出大小姐精神有问题、是个心理变态的传言。

    许多年后无意间提起,大小姐云淡风轻地莞尔笑着说:“那件事啊,我没有很讨厌那两个孩子。十字架是我亲手雕的,只是去宴会厅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注意上面沾了我的血。”

    我看着她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心疼得像被搅碎了。

    新夫人克扣了安温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连佣人都遣散了,年幼的小姐没有任何意见,只说:“请把园丁留下。”

    花园里立着冰冷的石碑,周围开满了矢车菊,就在小姐窗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她很少再从园子里出去,那时我也不在,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只知道最后新夫人容不下她,在下着大雨的时候把她赶了出去。

    心软的女佣偷偷通知了我,当我赶到时,已经有人将小姐带走了。

    我不敢想象那时她有多绝望。

    又很感谢那个在绝望中将她带走的人。

    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必须要回到她身边。

    可是整整四年,我都没再见过她。

    后来听说,那四年她一直住在Willebrand公爵的家,谁都不理,性情喜怒无常,只除了见到Le

    少爷的时候。

    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很讨厌动物,任何动物都讨厌——尤其讨厌的是大型动物,比如狼狗、麋鹿、狮子、老虎……

    我找到Le

    少爷为她请的心理医生,医生说,总体来看,情况是乐观的,但是她对Le

    少爷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她可以为他的一句称赞而穿同一条裙子整整一个月,跟厨师学做松饼学到手指被烫伤好几次,非要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她平时不怎么说话,每当听到有人在议论她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安静,死寂一样的安静。

    偶尔有时候,也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眸猩红地抓着刀想要**。

    但只要Le

    少爷来了,她就会哭着将刀放下。

    她带给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可是诸神却负了她。

    四年后,新夫人病重,老教皇亲自前来探望,问起伯爵小姐的时候,公爵大人急急忙忙派人到我家里找我,结束了我长达四年的休假,让我务必想办法把她接回来。

    我心里明白,机会来了。换上久违的西装,站在Willebrand家的雕花大门前,静静等候着不远处的女孩一步步走来。

    十四岁的她已经是明艳得不可方物的样貌了。

    面色红润,仪态优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深知,这仅仅是看上去。

    临走前,我见到了二十岁的、已经气质斐然、举手投足尽显沉稳的Le

    少爷。

    他的性格很好,在下人面前也显得温淡而不过于苛刻,大概是承自于她母亲,那个善良而美丽的东方女人。

    聊起小姐时,我对他道谢,他淡淡道:“不必,换了谁我都会这样做。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活活毁了。若是你们方便把她接回去,也许对她恢复更有好处。”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换了任何人在他面前遭遇不幸,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我也知道,小姐留在Willebrand家,确实对他而言是件麻烦事,以至于他提起这件事时,淡如远山的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了疲态和倦怠。

    那天晚上,见过教皇以后,公爵大人在书房里揉着额角对我感叹:“想不到圣座竟然这么喜欢她。”

    我第一次在公爵大人面前说了句带有其他目的的话:“Willebrand家的诸各位大人都很喜欢小姐,尤其是Le

    少爷。”

    我知道公爵大人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因为当晚他对小姐说:“留在家里住,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赶你离开。”

    小姐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她沿着小路一路走回安温园,脚步却定在了园子门口。

    紧接着,她脸色一变,转头就疾步冲向主厅。

    我亦是探头看进去,只见安温园的花园里杂草丛生,几只野狗相互竞逐着骨头,还有一只正在Amy的墓碑旁边撒尿。

    我心里也窜起了几分怒意,小姐从我身边走过时,我不经意瞥见她眼眸中那被光线照亮的深深的狠戾。

    她去“探望”了新夫人,当晚,夫人病逝。

    小少爷和小小姐哭得不能自已,声音几乎要穿破Leopold家主厅的穹顶。

    我忽然想起,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肆意的放声哭过一次,她流泪从来都是默默的,不出任何声音。

    大小姐看着那两个孩子,眼里有恍惚和失神,最终蹲下去,抱着他们,轻声说:“对不起。”

    那一夜,她又跪在教堂里,抄了一晚上的《圣经》。

    我隐约猜到了理由,却只是垂眸站在她身边,不说,也不问。

    新夫人去世后的半年里,公爵大人对大小姐格外重视,从外表到仪态到气质,都请了许多专业的老师来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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