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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心一闭目,罢了罢了,也许这真是她唯一的重生之路吧。他只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如今,他更是抱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索性帮她到底吧。

    他睁眸:“你这个年纪才学武,即便再勤学苦练,也不会大成了。十七是徐府最好的女暗卫,她能护得你周全。别练了。”

    芜歌弯腰捡起地上的鞭子,折了起来。她垂眸,长长的睫掩着,瞧不分明情绪:“嗯,不练了。你说的对,我再是苦练,却还是敌不过你一招,无谓浪费时间。”

    心一竟有些无言以对,早知如此,他便该早些出手卸了她的鞭子的。

    芜歌抬眸,折转了话锋:“只是,求人不如求己。往后,我的生死绝不会再指望在一个暗卫身上。”

    心一老生常谈地试图纾解她的心结:“我知,做实了秋婵的身份,对你打击很大,可并非人人都不可靠。你不必——”

    “你错了,心一。早在金阁寺,我就想通了,秋婵是那个人安插的眼线,那个人能利用她布下金阁寺的陷阱。我为何不能利用她来传递假消息?”芜歌竭力地轻嘲一笑,却明显带着强撑的意味,“亏得是有她,否则更没人信徐芷歌已死的事实。这个人证,用得值当。”

    心一禁不住悲悯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更不必同情我。”芜歌有些动气地移开眸,看向那堆被鞭子砍得零碎的竹丛,”她微微抬起下巴,绽起一丝笑来,“我是个顶自私的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并非——”

    她止住话,移眸看向他,笑容愈甚,无比笃定的语气:“并非父亲放弃我,哪怕为了娘,他也不可能放弃我。是我想脱胎换骨重新开始。北方战事已起,明日,我们就出发去滑台。”

    心一反对:“你伤未痊愈,还不宜长途奔波。更何况,兵荒马乱——”

    “你不是忧心伤兵和难民无人救治吗?去了边境,你可以救很多人。而我,”芜歌又笑了,自从离开了建康,她的笑容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只是看着心一眼里,这越来越艳丽明媚的笑容却是空洞悲凉的。

    她分明是笑语盈盈,心一却仿佛听到了她心碎的声音,“这是结识拓跋焘的绝好机会。你我各得其所,岂不是很好?”

    心一明知是徒劳,却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到了魏国,以我妹妹的身份,足够保你一生安好。何苦钻营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芜歌的面色,虽已恢复了血色,却还是苍白的,较之从前莫名地添了一种楚楚可怜却又孤清冷傲的美。尤其是她当下这样解嘲的笑容,莫名地惹得心一悲悯不已:“我本是该死之人。我的命,是母亲换来的。这条命,已不再属于我了。我如今只为徐家和潘家而活。”

    她吸了口气,还在笑,清润的眸子却染了潮意:“是我遇人不淑,引狼入室,才连累两个家族落入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她张了张唇,又咽了咽,才吐出那个名字来,“刘义隆,”她的笑到底撑不住,褪了去,“不同于少帝。父亲树敌太多,羁绊太多,未必斗得过他。父亲若是败了,恐怕是灭门之灾。”

    攥着鞭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芜歌绽出一丝笑来:“心一,你要帮我。我此去魏国,是要给徐府上百条性命留条后路。你帮我,便是救了全府的人。”

    心一接不上话来,只习惯性地双手合十,低喃道:“阿弥陀佛。”

    “你这阿弥陀佛的习惯,得改改了。否则,明天上路,哪怕是乔装易容,也很容易穿帮的。”芜歌定睛看向心一,从头到脚地打量起来。心一早被她逼着换下了僧袍,改着了一身青白长衫,头顶已冒出指余长的短发,看起来毛茸茸的,配上他唇红齿白的清隽面容,竟有一种像极了黑凰的感觉。

    想到新近收养的宠物,芜歌的心柔软了不少,唇角放松出一缕细微的笑意来。“黑凰。”她轻唤。

    “喵呜。”一声撒娇的猫叫,伴随着竹叶的沙沙声,一团黑绒绒的毛球跳进了芜歌怀里。

    芜歌习惯性地抚了抚猫儿的脑袋,只眼睛依旧盯着心一。

    心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子都涨红了:“贫——僧哪里不妥吗?”

    芜歌蹙了眉:“你就不能暂时忘了自己是个和尚?好好装一装我哥哥?”

    心一为难地蹙眉。

    “总之你记住,明天起,贫僧和呵弥陀佛千万别说了。还有,别叫我施主了,我是你妹妹阿芜。启程后,我会做男装打扮,你便叫我阿五,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排行第五的意思。”芜歌一口气嘱咐完,便搂着黑凰离去,独留心一无奈地立在原地。

    许久,心一才反应过来,他几时答应她明日启程了啊?

    哎——心一觉得,这个女子一定是佛主派到他身边,助他修行的磨难……

    翌日清晨,芜歌和心一便启程前往滑台。她原本落脚的地方,就是靠近北境的荒芜之地。当天的黄昏,两人已抵达滑台最大的客栈“远方客”。

    十七不仅是徐府最好的女暗卫,也是易容高手。芜歌易容成了一脸菜色的病痨子,心一则易容成了一个驼背老汉。两人假装是一对千里寻医的父子。

    名医彭千手旧年被司空大人“请”到府上救治爱女,解毒未成,被司空大人迁怒,九死一生才逃出建康,便连临城也不敢待了,举家迁往北境隐居。这在大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秘密”。开春以来,前往滑台寻医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并没谁找到过彭千手。

    因此,哪怕战事在即,滑台有些人心惶惶,却也没人注意到芜歌和心一有异。原本一切都很顺遂,心一和芜歌在客栈安顿下来。

    可两人在楼下大堂用晚膳时,却冤家路窄地遇到了——

    当芜歌见到那片在梦魇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银面具时,筷子竟从手中惊落。

    咯噔一声轻响,足以惊动警惕性绝高的杀手。狼子夜闻声,锐利的目光直直杀了过来。

    “咳咳——”芜歌捂着嘴一顿狂咳,心一的药果然管用,那沙哑病态的嗓音惹得邻近饭桌的食客一阵嫌弃。

    心一连忙补救,一边抚着“儿子”的背,为他顺气,一边忙不迭地对着食客们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放心,小儿虽然病重,可这病并不传染,不传染。”

    食客们依旧是嫌弃,七嘴八舌地嚷嚷。

    “有病就回家治病,出来害人可不行!”

    “恶不恶心?还让不让人吃饭!”

    “掌柜的,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怎么什么人都放出来吃饭呢?”

    掌柜地连忙过来赔罪,又为难地对着父子俩作揖。

    心一便顺势搀起“儿子”:“阿五,我们还是上楼用饭吧。”他转对掌柜,“劳烦掌柜的,吩咐小二帮忙把饭菜端上搂去。”

    “好好。”掌柜的得救般应承。

    心一搀着弓腰缩作一团的儿子,走向楼梯。

    “慢——”狼子夜火眼金睛地打量着父子俩。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个一脸菜色,病入膏肓的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熟悉感。他缓缓走了过去。

    芜歌捂着嘴,窝在“父亲”怀里,心底有些发虚和慌乱。如今狼子夜早不是人人喊杀的贼子了,他已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亲兵,说不准此次来滑台就是奉了圣旨,随便一件信物就能差遣衙门。

    而她如今见不得人,哪怕有十七在暗中保护着,也决计不是狼子夜的对手。难道她还没去到魏国,竟就被识破了?

    狼子夜越走越近,越近便越觉得那只小巧玲珑的耳朵,尤其是那粉嫩嫩的耳垂很像那个人。他曾好多次凑近那只玲珑的耳朵,哈着气对她说话,甚至,他曾含住过那粉嫩的耳垂。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随着脚步跳得越来越狂乱,嗓子眼似堵住了什么,不上不下的,让他竟是忐忑到近乎害怕。

    就在他逼近那个人时,“喵呜”一团毛茸茸黑球从饭桌底下蹿了上来,直扑了过去。狼子夜下意识地出拳砸向黑球。

    “黑凰!”

    一声粗嘎的嘶声呼唤,近乎撕裂了狼子夜的耳膜,他见到那个病入膏肓的年轻人竟扑身去护那团黑球。这一眼,他瞧分明了,那是一只黑猫。也不知为何,他嗖地住了手,掌风堪堪擦过那粉嫩的耳垂。

    “黑凰!”“阿五!”父子俩同时嘶声,一个扑身抱住了那只黑猫护在怀里,一个展开双臂老鹰护小鸡般护着怀翼下的一人一猫。

    狼子夜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直直盯着这对父子。他真是昏了头了,才会误认这个快病死的少年是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最怕猫。尤其是黑猫。

    “猫的眼睛,绿油油的,尤其是晚上还冒着绿光,咦——看一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女子抱着双臂,搓着胳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狼子夜看着病痨少年搂着那只黑猫,爱怜地抚着。他蓦地收回视线,心里更涌起一丝罪恶的冲动。他真想抽出袖中的匕首,割下那只耳朵来。

    这个病痨子有何资格拥有跟她相似的耳朵?这世上,除了那个女子,谁都不配拥有那样粉嫩玲珑的耳朵。

    狼子夜因着心底冒出的这个念头,懊恼不已。他狠狠瞪了那对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大堂角落,一个络腮胡遮住半张脸,瞧不出年纪的男子,紧盯着病痨少年上楼的背影,偏头对随从的老者低声道:“去,查查这对父子。”

    “是。”随从老者满脸忧虑道,“主上,方才那个戴银面具的便是狼人谷少主狼子夜,如今已投靠了刘义隆。他此来,恐怕是不简单。滑台不宜久留,不如——”

    络腮胡不以为意地捻起一颗毛豆扔嘴里,轻笑道:“这头狼崽此来怕也是来找徐湛之的,正好给我们开路。”

    老者的眸子亮了亮:“妙!只要跟着这头狼,就能知道徐湛之和刘义隆是不是生了间隙。”

    络腮胡继续吊儿郎当地嚼着毛豆,“徐湛之是不会为了个挂名妹妹,跟刘义隆彻底闹翻的。阳奉阴违讨价还价倒是极有可能。这也足够了。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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