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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像漫天的雪花,轻飘飘地滑落无痕,消失无踪。

    那个曾被百姓笑谈为“大宋之歌”的京城第一贵女,香消玉殒已快半年了。连酒肆茶馆都不再做红粉枯骨的惋惜慨叹。

    徐芷歌当真从这世上灰飞烟灭了。

    徐府,恢复了往日的富庶宁静。

    富阳公主顶着九个月的孕肚,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徜徉在春日的暖阳里。她十六岁嫁入徐府,如今已是十一年。夫君和婆母怜爱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生育之难,等到她年满双十,才开始孕育子嗣。

    可是,她的肚子却不如她的人那般有福气,倒生难产,她险些丧命,才生下女儿小乐儿。此后,她的肚皮就再没动静。如今,小乐儿都六岁了。

    芙蓉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但愿这次肚子能争口气,能生个儿子。这个儿子对徐家、对乔之太重要了,只有一个嫡子才能让这暮气沉沉的徐府重新焕发生气吧。

    “阿蓉,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乔之捧着枣红色的貂裘披风,急匆匆地追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妻子严严实实裹住,扭头便训斥丫鬟婆子,“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芙蓉笑着挽住丈夫的胳膊,替下人求情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近来格外怕热。”

    乔之很紧张地抚了抚妻子的额:“怕热?请大夫瞧过了吗?”

    芙蓉笑意愈甚,滋补得当的面容略显富态:“没事,孕妇怕热是正常的。”

    乔之赶紧又将大氅从妻子肩头脱了下来:“那就别捂着了。”

    芙蓉笑着点头:“嗯,都听你的。”她挽着丈夫,慢慢散起步来,“衙门事多,你其实不必陪着我的。”

    上一个冬天异常漫长,大雪霜冻,北边不少地方遭了雪灾。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宋少帝在位时,苛捐杂税,年年征战,北方百姓一贫如洗,无衣蔽体、无瓦遮头的贫民在这场大雪在里饿死冻死的不少。

    皇帝有心赈灾,可国库空虚,粮仓告急,加上徐羡之离朝,徐乔之守孝,皇帝竟陷入无钱无粮、无人可用的境地。

    义隆无奈之下,只得下旨夺情,召乔之回户部,并擢升他为户部侍郎,这才总算解了雪灾之急。

    乔之原本温情脉脉的面容,因为这句话变得冷肃:“要出钱出粮出人的时候,就想到我徐家。灾情一过,转脸就不认人,凉薄更甚少帝,这样的衙门,去做什么?还不如在家为母守孝,守着你和小乐儿。”

    芙蓉脸上笑容褪了去,忧虑地看着丈夫:“皇上有些事确实做得过分。只君臣之礼——”

    “我晓得的。”乔之不欲多言,转而安慰妻子,“小幺的死,我们都忍下了。更何况区区几个铜钱?”

    芙蓉哀戚地垂目,瞬即红了眼圈:“是我对不住芷歌,我领着她入宫,却没保护好她。”小姑子出事后,芙蓉非常自责,整个孕期除了丈夫陪伴的时光有些笑容,平日都是愁云阴郁的。

    乔之自知失言,住步搂住妻子:“怎么又哭了?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别自责了。”

    芙蓉泪落连珠,哽咽道:“你和父亲不曾怪我,我却原谅不了自己。”

    “好了。别哭了。”乔之不住地给妻子擦泪,“你真是傻。小幺出事那会,就知道有孕了,却还瞒着我。操持她的丧事,并不能救回她,倒差点落了胎。你啊,太傻了。”

    芙蓉埋头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对不起,乔之,对不起啊。”

    乔之暗叹一气,无奈地抚着妻子的背,喃喃宽慰着。好些次,他险些就要忍不住告诉妻子,他的妹妹还活着,那一切只是个金蝉脱壳的局。可是,心底再不忍都好,这个秘密他只能永世埋在心里。

    他叹:“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抚着妻子的鬓:“徐家,再过一个月就要添丁了。说不准,还会双喜临门。”

    芙蓉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双喜?”

    “嗯。”乔之笃定地点头,“冬日里,魏国边境就有些不太平。牧民时有侵扰掠夺。听说,魏王拓跋嗣重病,封了长子拓跋焘为泰平王,并任命他为相国监管国事,加授大将军。北蛮穷兵黩武,新帝登基前必起战事。拓跋焘不日将领军南下。”

    芙蓉惊惧地睁大眼睛:“如此……何来喜事?”

    乔之抚了抚她的鬓发:“我知,我说这对我徐家是喜事,你心底必然是不安乐的。你放心,拓跋焘初登大宝,南下侵扰只是一时耀武扬威罢了,不会带来太大的灾祸。只是,战事一起,必得有人挂帅。二哥戍边多年,是挂帅的不二人选。如此,父亲重归朝堂便指日可待了。”

    芙蓉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如乔之所料,芙蓉临盆那日,北方传来战事。北魏泰平王拓跋焘领六军南下,直逼郯郡。郯郡是南北要塞,拓跋焘取道郯郡西可攻打胡夏,东可攻打燕国,南可攻打宋国。

    大宋朝野震惊,群臣纷纷猜测拓跋焘此行究竟是攻打何处。只未雨绸缪,任命挂帅之将已是刻不容缓。

    义隆此前已下旨夺情过一次,任命徐羡之庶子徐湛之为骠骑将军,镇守北境滑台。

    如今,拓跋焘领军来袭,义隆再下圣旨,擢徐湛之为护国将军,率军抵挡北魏入侵。

    可出人意料的是,徐湛之竟在圣旨抵达滑台之前,上奏请辞,言道“母亲仙逝,身为人子不能善事父母,心存愧疚,夜不能寐,请辞回乡为母守孝。”

    “好个徐湛之!”御案前,义隆揪起奏章狠狠甩在地上。

    王昙首弯腰拾起奏章:“不如派微臣前往滑台,劝劝湛之兄?”

    义隆比手,近来他是越来越易怒了,他有些自恼:“不必。湛之的脾性,朕清楚得很。再劝也是无用。”

    “那?”年轻的谋士,净白清瘦,细长的眸子透着睿智的光芒,“其实皇上诏徐羡之回朝,也并算不得是损失。来日方长。”

    “朕本也没打算就此踢他出朝堂。”义隆挥了挥手,“替朕拟旨吧。”

    王昙首折腰称诺,转念,又不无忧心地说道:“恕微臣直言,皇上虽与湛之兄有约在先,但毕竟是血浓于水,要他倒戈皇上,反叛家族恐怕是不易。这次,他的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义隆敛眸不语。邱叶志早在十年前就叮嘱他与徐府的公子交好,尤其是庶子。义隆与徐家庶二子徐湛之最是亲近,几乎无话不谈。在登基之初,他曾与湛之歃血为盟,若有朝一日,面对国家大义,湛之将义无反顾地帮他,哪怕是逼徐羡之下台。

    湛之未及三十,已是镇守北境的定邦磐石。有他效忠辅佐,义隆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削弱徐羡之的权势。

    义隆深晓,湛之对父亲徐羡之是心存怨怼的。徐湛之的母亲,分明是徐府老太爷为徐羡之迎娶的正妻,却不料,徐羡之为了求娶兰陵潘家的贵女,薄情寡义,一纸休书将湛之的母亲休妻为妾。徐湛之从嫡次子变成了庶二子,嫡庶之别在高门世家可说是云泥之别。

    湛之的生母郁郁寡欢,不过几年就撒手而去。身为人子,湛之如何能不怨不忿?

    因着这层旧事,义隆对湛之格外上心,加上脾性相投,两人不是手足更胜手足。

    义隆转而看向到彦之:“传令狼子夜,命他带朕的书信前往滑台,务必带回徐湛之的回信。”

    “诺。”到彦之躬身。

    王昙首蹙眉:“皇上,恕臣直言,狼子夜出身狼匪,恐怕并非可用之人。”

    义隆移眸看他,玩味地勾了唇:“哦?爱卿既然劝谏朕唯才是举,严管官员考试和选拔制度。狼子夜虽然不是士族出身,但狼人谷的势力不容小觑,他本人的武功更是天下闻名。朕启用他又有何不可?”

    王昙首竟头一次词穷,只得躬身长揖:“是微臣狭隘了。”

    义隆起身:“既然召了徐羡之回朝,朕免不得要腾出地方来给他一展所长。接下来一段时日,朕会去栖霞书院静修,朝中事务有劳爱卿。”

    王昙首讶异地抬头:“这……这恐怕——”

    义隆比手:“以退为进,他徐羡之能用,朕就不能用?”

    王昙首犹豫片刻,到底是缄默了。待从承明殿出来,他忍不住试探到彦之的口风:“皇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意啊?战事在即,皇上竟不在朝为政,这——”他一声长叹,直摇头。

    到彦之宽慰地笑了笑:“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奏章会准时送往栖霞书院供陛下批阅,耽误不了政事的。”

    王昙首无奈,长叹一声,出了宫。

    ……

    无名山谷,翠林深处,一声声鞭响回荡,惊起飞鸟呜呀呀地直窜上高空。

    “芜歌,欲速则不达。歇一会吧。”

    鞭响声并未中断,反倒有愈发强劲之势。

    心一怀里的黑猫受了惊,“喵呜”一声,蹿上旁边的竹子,呲溜爬上梢顶猫了起来。

    心一摇摇头,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根竹枝,嗖地出手,挑起狠狠抽向凌乱竹丛的鞭子,几个旋身,四两拨千斤地阻住鞭子的攻势,再一旋身,另一只手已灵巧地扣住芜歌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卸下了她手中的鞭子。

    芜歌手腕生疼,懊恼地出声:“喂——”

    心一迅速收手,生生地退开两步,双手合十,轻喃一句“阿弥陀佛。”

    芜歌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狠狠地瞪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成天嘴上挂着阿弥陀佛,也别成天管着我。”

    “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之所以教你内功心法,是为了替你调理心脉。你逼着十七教你鞭法,虽是防身之用,却打乱了整个治疗方案。若非如此,你怎会拖到如今还未痊愈。”心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不单害了你自己,更连累了别人。我原本是要云游去找师父的,现如今被你拖着,不知何年才能成行了。”

    心一本意并非埋怨她,可近来却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了。实在是这个女子太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和身体了。前番软磨硬泡地逼着他配合“杜鹃红”之计,他本是一口回绝了的。

    虽然他早已参透了解毒之法,可那毒实在是阴狠,哪怕是事先服下了解药,也是九死一生。他却没料到,她竟服下解药,先斩后奏了。待他赶到徐府,看到她吊着一口气的模样,他简直怒火攻心,却也无可奈何。除了硬着头皮帮她,他实在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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