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遇秋的确牙尖嘴利,但是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果要牙尖嘴利,那除了出色的口才,还必须要有大量的积累。

    如果搁在前十年,叫他一声江湖百晓生应该没人会有太大意见。可惜的是十年前平遇秋还没有达到今天这个水平,所以他现在是江流帮副帮主,一个让正帮主天天头秃却又无法离开的存在。

    关于欧阳山庄的陈年旧事,他并非一清二楚,但是一些被压下来的传闻,他还是知道的。

    欧阳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南边,二儿子也就是欧阳青尘就在眼皮底下,三儿子每天跑得没影。如今长子次子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是在十年前,这两个还远没有如今这样成熟。当时欧阳家主欧阳坚抱恙,欧阳家的大小事务,虽然表面上是交给了长子欧阳西尘,但实际上却靠着欧阳坚的侄子——欧阳业掌控大局。

    但是很蹊跷的是,欧阳业掌管欧阳家事务没多久,就死在了欧阳山庄之中。山庄对外的说法是突发疾病,但是抱病躺平的欧阳坚都还没死,反而活蹦乱跳的欧阳业先死了,这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接同心,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平遇秋似笑非笑地以扇点掌,说话的音量控制得不大不小,听上去像在自言自语,但若要有心去听,却也能听个一清二楚,“十年前欧阳业,曾经纳了一房小妾吧……?”

    关于这个纳妾,说法有很多。据平遇秋知道的就有五个版本,有说冲喜的,有说欧阳业正房不生养的,还有说因为贪图人家姑娘姿色貌美的……莫衷一是。但是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的这个妾,并非是心甘情愿被纳进来的。

    欧阳青尘当然也听到平遇秋说话了,他脸色一凛,道:“堂兄纳妾而已,有何奇怪的?”

    “纳妾当然不奇怪,只是奇怪的是……我听说这名女子,并不是心甘情愿嫁入欧阳家的。”

    欧阳青尘脸色微变,道:“岂有此理!真是哪里来的谣言!明明是我堂兄可怜她是孤女,才将她纳为妾,好心收留她到了你嘴里,怎的就变得那样难听?”

    “二庄主息怒,”嘴上这么说,平遇秋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江湖谣言,您老听得还少了吗?小弟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正因为觉得欧阳山庄做不出强抢民女这样的事来,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啊。”

    欧阳青尘脸色稍霁,然而他视线往别处一扫,却发现几乎有一半的人都面露半信半疑神色。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那死去的堂兄,人都死了还不安分,还能给他捣鼓出事儿来。

    怪不得那些人不全相信欧阳青尘的话。当年的情形,欧阳山庄正在宴宾,本来是宾主尽欢的一次盛会,但是中途忽然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冲到会场之中,对着满堂宾客一边哭喊一边下跪。

    众人惊讶不小,但是还没来得及听清那女子在哭喊些什么,她就被拖下去了。事后欧阳业出来赔罪,说是家中有丫鬟发了失心疯。这事就算表过。

    但所有在场的人,只要细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就能发现其中的端倪。首先,那女子的穿着绝不是一个丫鬟下人的衣裳。其二,那女子虽然涕泗滂沱,但是看得出来人还是清醒的,虽然还没喊几嗓子就被拖了下去,但是多多少少还能听见一两个关键词。

    这眼下平遇秋又说道:“二庄主,当年业庄主膝下唯一的儿子,好像跟他是同一天死的吧?”

    这句话一出,别说欧阳青尘,连龙松涛都坐不住。他霍然站起,别过头看了平遇秋一眼。

    龙松涛平日里话极少,若非必要情况,可以一言不发。世人曾经猜测龙松涛之所以离不开平遇秋,主要还是因为平遇秋可以看他脸色行事,两个人可以基本上做到靠眼神交流。

    而他看平遇秋这一眼,便已把他要说的话道尽。平遇秋安安分分地坐着,半开的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嘴。

    欧阳青尘正要说话,那女声又开始唱了起来,哀婉凄厉,宛如一个阴魂不散的厉鬼,纠缠在众人头顶。

    步离人远道而来,对这些陈年旧事完全摸不着门,但这女声实在唱得让人心慌,他站起来道:“这怪声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比起欧阳山庄的黑历史,他们似乎更应该注意这个声音本身。说也奇怪,这声音竟听不出源头,只觉得罩在脑袋上让人头皮发麻。

    扶风起喝道:“来者何人?弄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做甚?!”

    只听得空中一道细小的风声,直向高台上的欧阳青尘而去。欧阳青尘闪身让开,那暗器越过他的身畔,直直地打在了插着飞景剑的小台子上。

    台子应声垮了一半,连同着剑一起掉落在地上。帷幕落下,露出这台子的后半部分来。

    而让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的景象是,在这帷幕和飞景剑遮盖的背后,竟然有一具女人的尸体。

    那竟然是,艳鬼的尸体。

    她保持着馐姑娘和楚寒天最开始看到的那副状态,双臂切断,双腿切断,直立地放在台子上。肚子豁开大口,里面蓝花盛开,旺盛得好似不知道自己是生长在一具尸体之上似的。

    而艳鬼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在她被露出来的一瞬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忽然变得有方向了,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那犹如女鬼一般的歌声,真的出自于一个“女鬼”口中。

    *

    楚寒天握住了馐姑娘的手。

    说实话,遇见这样的场景,虽然已经有了之前花魔的话提醒,但他没想到这蓝花居然还能让人发出活人的声音,着实还是让他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馐姑娘的手,他其实有点害怕,怕到忘了馐姑娘明令禁止了这个动作。

    但是握上之后,他发现馐姑娘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他这才把视线投向馐姑娘的脸,她的眼睛半眯着,神情竟然有些恍惚。她嗓音低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楚寒天。

    楚寒天也回答不出来,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馐姑娘。至于馐姑娘会不会又突然炸毛要切谁的手,那都等馐姑娘反应过来了再说。

    那具尸体实在是太过于诡异恐怖,乃至于当她出现之后,又唱了一会儿才终于被掀下去。好几个人手忙脚乱,畏畏缩缩又胆战心惊,又害怕碰到她,又害怕她继续唱,好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慌乱之中,欧阳青尘喊道:“把她的嘴堵上,堵上!把那些蓝色的花拔了!!全部踩碎!!”

    会场也是一片哗然。原本的安静变成了窃窃私语的大会,嗡嗡作响好像十万只蚊子忽然聚集到了一起。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忽地有人高声喊了一句,“这怕不是冤魂来索命的吧?!”

    一声即出,四方响应,厉鬼索命的言论立刻散发开来,有些没管束的、只是来这里凑热闹的好事之徒,已经跑了不少。只剩下其他名门正派,虽然害怕但更不敢走,个个神色惊惧,摆好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待得那歌声消了,那具泛着铁青的尸体终于像正常的尸体一样安静,以欧阳青尘为首的一众人,才终于稍稍舒了一口气。对于平遇秋之流来说,虽然这并不太关乎他们的事,但是会唱歌的人彘还是太吓人了些。

    离尸体最近的扶风起静下心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尸体,这才大惊失色道:“这——这是艳鬼?”

    其他人刚刚也没有细看,这番才纷纷凑上来。虽然尸体已经发青发硬,和画像上妩媚妖娆的人千差万别,但是如果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两者的相同之处。

    英雄会原本是为了讨伐艳鬼而召开的,然而讨伐的队伍还没出发,讨伐对象先死了,而且还跑到英雄会上来唱歌。

    平遇秋的扇子还遮着嘴,但已经开始说了起来,“哎呀哎呀,有人先咱们一步啊。怎么办,要怎么找到杀了艳鬼那人,让他来领赏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叶不伤气得咬牙,“能杀死艳鬼的人非同小可,他为什么又要把艳鬼的尸体弄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这些难道不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吗?!”

    平遇秋啧啧两声,眼神颇为嫌弃。

    欧阳青尘道:“叶执笔说得对,这些都是要紧的事。只不过眼下这大会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让台下的诸位先散去,我们再讨论一番接下来的事宜吧。”

    步离人道:“那这尸体如何处理?”

    叶不伤道:“艳鬼虽作恶多端,但是如今被削为人彘,死状如此凄惨,也算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就寻个地将她埋了吧。”

    扶风起却道:“那怎么行?这妖女身上背的那可不是一两条人命。此事当然要昭告天下,但也应当将她的尸首示众,以儆效尤。”

    叶不伤看眼神有点不爽,他皱着眉看向扶风起。

    欧阳青尘摆手道:“这尸首先暂且不能埋。尸体绝不可能是凭空落到这台子上的,我们还需得查清这背后的真相,以及摆弄尸体的人的目的。这尸体上,或许还会残留有线索。”

    这时,步离人不经意间退了一小步,却险些撞上个人。他急忙转身,却见到一个恐怖程度不输艳鬼的人影。

    馐姑娘披散着头发,阴森森地看着他们,幽幽问道:“你们要如何处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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