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馐,阿馐!”楚寒天手轻轻搭在馐姑娘的肩上——这回馐姑娘似乎是出神了,竟然没有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开,凑到馐姑娘耳边轻声唤道,“阿馐,你醒醒。这还大白天呢。”

    馐姑娘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颤,楚寒天见她有了些反应,又握住她的肩膀晃了两下。

    这一晃,倒是把馐姑娘的眼神晃清明了。她的视线逐渐聚焦,终于识别出了眼前的人是楚寒天,那张脸也逐渐恢复成了一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道:“怎么?让我大白天的先不要现出原形是吗?”

    楚寒天干咳一声,“我绝对没有那种想法。”

    两人说话间,欧阳青尘已经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开始陈述凶手的真实身份。

    原来,世人都以为扬威镖局倾全镖局之力,也不过追查到了凶手是女人这一线索。实际上,扬威镖局的总镖头罗双错却已经查到了真凶的身份,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密信传给了欧阳青尘一人。

    当初,罗双错之所以能确定凶手为女人,主要原因就是与凶手交手时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香味。而也正是那股香味,成为了他认定身份的证据。

    “那个证据,正是香粉!”

    台上欧阳青尘朗朗有声,台下馐姑娘只是低声呢喃,“艳鬼,号称能制出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香粉。她一直用着那种香粉,有时候下山时,隔着好几丈外便能闻到那股香味,江湖之中,不会没有人不知道那股香味……”

    不凑巧的是,当年艳鬼的香粉的确曾流入中原武林之中,不知怎么被欧阳青尘搞到了一盒。如今这香粉作为证据之一摆了出来,还有罗双错传给欧阳青尘的密信。密信用罗双错一直贴身穿着的金丝软甲包着,上面有罗双错的血指印和印章,大家都认得。

    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若罗双错老爷子的话不能信,那这世上便没有谁的话能相信了。信罗双错还是信艳鬼?这还需要问吗?

    香粉飘入空中,只为了让大家能够熟记这个味道,艳鬼的画像也被大肆分发,画中的女子妖娆娇媚,不知若是真人现身,又该勾走多少男子的魂。

    楚寒天没空功夫去理会那些,他一直紧盯着馐姑娘,看对方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但还是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她忽然一个发疯,闹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们那天看见艳鬼的尸体的时候,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啊。”

    “……艳鬼的香粉只是香味特别,又不是什么神仙东西,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味道消散了。”馐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了些许气音,听起来气息奄奄快死了一般。然而她的五官却在生机勃勃地抽动,仿佛要挣脱原来的位置,在她那张脸上重新找个地方安家一样。

    楚寒天怕得不行,“馐姑娘……阿馐,算我求你了,你忍住行不行?要是忍不住,我们先离开这里行不行?”

    馐姑娘尚未答话,台上的欧阳青尘又开始讲述凶手背后的故事。

    “……据我们调查,艳鬼原名辛九娘,在入云间庭之前就住在青洞村。她性情古怪,每日披头散发疯疯癫癫,村民畏惧她,不敢靠近。而今云间庭不复存在,她回归中原之后迁怒于村民,竟然将整个青洞村全村男女老幼屠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满月的婴儿都不曾放过!!”

    这番惨绝人寰的事,自然招致了在场所有人的极大愤懑,除了,馐姑娘——馐怪。

    “……你只知道她疯疯癫癫,你只道她疯疯癫癫,你敢不敢告诉所有人,她为什么疯疯癫癫……”馐姑娘宛若魔怔了一般,反复喃喃着。她的身体轻微颤抖,四肢僵硬地朝前迈了一步,仿佛要正对着欧阳青尘走到他面前。

    “阿馐!”楚寒天是此刻最惊吓的人,他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就算馐姑娘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也比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吸引仇恨来得好。

    他横手一挡,左手反手一扣抓住馐姑娘的肩膀,右手捏指连点她身上的几处大穴,连哑穴都打了。

    这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这番操作下来,楚寒天总算松了口气。他没做什么剧烈运动,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汗,馐姑娘在愤怒时的压迫感可不是盖的,他怀疑这可能是云间庭的什么密术。

    他松开馐姑娘,擦了擦汗。

    就在这一瞬间,馐姑娘忽然动了起来,双手如蛇一般攀上楚寒天的双臂,轻轻闪到他的侧身,从袖口中抖出一支筷子,点在他的喉咙上。

    她用一种能够联想到白骨森森的声音凑在楚寒天耳边说道:“馐怪的‘怪’,并不单单只是外貌。”

    楚寒天冷汗都快出来了,馐姑娘不仅人怪,她的穴位也怪!刚刚他击打的那几下根本就没有真正敲到位置上去!

    “馐姑娘你冷静一点,我又不会害你,欧阳青尘跟我又没什么关系,你掐着我也没什么用不是。”楚寒天飞快地说道,他也没想到两人的位置对调能来得这么快。他已经不想什么维持现场秩序帮馐姑娘减轻仇恨这种事了,保命要紧。

    抵在喉咙上的筷子稍微松了一下,楚寒天知道这是馐姑娘有所犹豫的征兆,立刻抓住机会指尖一挑把筷子弹开,又回身一个小擒拿手把馐姑娘的两只手扣住。

    这下面对面一看,馐姑娘的表情要比方才清明了些。虽然还是木偶一样木然,但楚寒天觉得已经像什么绝世美人一样顺眼。

    馐姑娘视线向下一扫,忽然就着楚寒天扣住她的力道手肘往自己腰上一撞,一支别在腰间的筷子立时竖着飞了出来。馐姑娘头一偏,一口咬住了那支筷子。楚寒天以为她要攻击自己,正要避让,没想到馐姑娘竟然一头扎下去,那支筷子尖直直地对着自己的手腕而去!

    楚寒天忽然想起来馐姑娘之前说过,如果再握她的手,她就把自己的手切断,没想到这人居然来真的,吓得他当即撒手,甚至连退三步,举起双手一脸无辜。

    他道:“阿馐,没必要这么狠吧?”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了几招,因为刻意克制声响和动作幅度,竟然没引起前边人太大的注意。因为就在他们对打的时候,高台上的欧阳青尘又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若只是悬赏这罪大恶极的妖妇,我们也不敢轻易将诸位英雄请到此处。欧阳家因为祖上种种因缘,曾经得到一件绝世兵器。我与远在南边的家兄商议之后,决议将这件兵器作为这次讨伐妖妇的悬赏——”

    欧阳青尘往旁边退去些许,手臂一张。在他身后搭建的那个垂着帷幕的小台子忽然帷幕一开,里面正正插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

    站得近的,几乎是迎面能感受到那柄剑上能传来的寒意。江湖上混得久的,或者说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在见到那柄剑的同时,要么站起,要么惊叹,人人都知道这是一柄不凡的神器!

    馐姑娘并不用剑,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她却见楚寒天眼睛直了。

    她轻轻戳了戳楚寒天的背,没有反应。

    这下好了,两个人轮番出神入魔,但馐姑娘并没有楚寒天那么好心,她并没有把楚寒天拉回神的打算——准确点说,她也没有掌握正确把人拉回神的方法。

    好在楚寒天没有她那么吓人,只是怔怔地说了一句,“这……这就是我要找的那把剑……”

    这就是楚寒天要找的那把剑。

    那把,原来在蜀中,被前任离浮苑主人带到中原,最后却在江南的欧阳山庄出现的剑。

    名为,飞景剑。

    台下有人说道:“这把剑,我记得原为皇家所有,后来燕王爷的三女燕凌霞出走王府,将这把剑带走。怎么这把剑现在会在欧阳山庄?”

    欧阳青尘道:“诸位或许忘了,当年燕王三王女燕凌霞,出走王府就是因为嫁给了江南的豪门南家。但是后来南家因火灾家破人亡,而如今的欧阳山庄,便是在南家的废墟上重修而成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把剑是从南家家宅的废墟里面刨的,来路正大光明。

    台下楚寒天急得团团转,“可是,可是,那把剑真的就是我要找的剑啊。我小时候天天和这把剑住在一起呢,我怎么会不认识它。普通的剑也就算了,这种剑可是有灵性的,我绝不可能认错。但是,但是……”

    馐姑娘道:“他不一定说的都是实话,这番说辞只不过是让大家对这把剑拿得心安理得罢了。”

    楚寒天这才反应过来,他喃喃自语道:“也是……说起来,你也说过,前任离浮苑主人是被人杀死的,难道……”

    他偷偷去看馐姑娘的表情,虽然对方大多数时候都是木着一张脸,不给人窥见内心想法的丝毫机会。但今天的馐姑娘,似乎有点反常。

    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一点感情,尽管只有浅浅的一层,但楚寒天还是从那里面看出了接近悲怆的颜色。

    “不管了。”楚寒天猛然把脸转回来,直直地盯着台上,“阿馐,无论如何我都得拿到那把剑,我们去把艳鬼的尸体刨出来吧?”

    馐姑娘没做声,楚寒天把她的沉默理解为她在考虑怎么把艳鬼的尸体刨出来,于是很安静地没有打扰她。

    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尖声吟唱。

    “……空有同心草,所结非同心。奈我无回转,红帕掩红洇。山庄入新妾,个个称好;新妾落血泪,人人不见。我孤身一处无人援,欧阳山庄何在?”

    这声音如泣如诉,飘荡在会场的半空,大白天的竟然也让人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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