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会好过吗?她此刻也不好过。她全然忘记了生养自己的父亲,他死于非命,自己却安然自在地活着,像个白痴一样被人捉弄。没有人替父亲报仇,他若地下有知,恐怕也不会安宁吧。

    英宁眼睛里浮现一抹淡淡的哀伤,语气轻微,似在喃喃自语:“他是我的父亲,我有了来处,从此才会有归途。”

    夜君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揽在怀里。听着她清浅的呼吸,他心里一疼。她竟这般柔弱,身上有好闻的醉花间的味道,她似乎在里面加了不少的梨花。清甜的梨花香,让人为之心醉。他抚着她纤细柔弱的背,似在安抚。他柔声道:“宁宁, 我曾看过一个古方,大概能解逍遥散。只是你须等我几日,我需要试着配一配。等我配好了,便即刻拿给你。”

    英宁闭了闭眼,从他怀里撤出,垂目说了声谢谢,又道:“已经很晚了,我必须回去了。今日的事,谢谢你。”

    她正欲转身走,夜君在背后喊住她道:“宁宁,此事你要先忍着,莫要对任何人讲。就连钟吾期也是万万不可的。”

    英宁回头问:“为何?他是我值得信任的人。”

    夜君叹口气:“钟吾期与神荼之间的关系,你不是不知。倘若钟吾期站在神荼一方,你岂不是将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况且,玄女如此神速地将你嫁了出去,你信钟吾期什么都不知吗?或许他也是有意为之呢?”

    英宁生出疑心来,这一切吾期当真什么都不知吗?他与神荼确实关系匪浅,倘若一切都是阴谋,那她与钟吾期又该何去何从?

    “宁宁,你当真这样信任钟吾期吗?”夜君专注地盯着她,似乎极是期待她的答案。

    她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钟吾期什么。英宁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

    “宁宁,你会为你父亲报仇吗?”夜君又不死心地问。

    英宁眼神一冷,抿了下嘴唇,沉声说道:“是神荼杀了我父亲,我自会找他报仇。”

    夜君点了点头,似是满意她的答案。“若钟吾期也知晓此事,而他却欺瞒与你呢?”

    “我会让他在我和神荼之间做个选择。”

    “若是他选了神荼,你又该当如何?”

    英宁握了握拳头,咬牙冷冷地说道:“那便杀了他好了。”

    夜君牵起英宁的手,淡淡地道:“今日雨神在凡间施雨,天气会不好,我送你回去吧。”

    英宁并没有拒绝他,便随着他出门。门外站着红绫,还是那样艳丽无双的红衣。她冷眼瞧着钟吾期,开口道:“夜君,你又要对英宁使什么阴谋诡计?”

    夜君冷笑了一声,道:“我对英宁的心,苍天可鉴。”

    红绫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笑了几声:“英宁已是钟吾期的未婚妻子,你此刻在这里表忠心,不是太可笑了吗?”

    夜君咬了咬牙,眼神冷得仿佛要淬成冰。他冷然道:“与你何干?”

    “与英宁有关,便与我又有关。你对英宁心怀不轨,想要破坏她与钟吾期的关系,其心可诛。”红绫也变了脸色,厉声呵斥。

    夜君眼睛忽然绿的更甚,英宁知道他是生气了。两人都是她的朋友,倘若为了她打了起来,她的罪过就大了。她捏了捏夜君的手指,夜君转头看了她一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又是清透的浅绿色了。

    英宁对红绫道:“红绫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夜君并没有对我心怀不轨,他也没有破坏我和吾期的关系。”

    红绫眉尖紧蹙,满脸疑问地道:“我分明听到他让你杀了钟吾期,英宁,夜君虚伪狡诈,你切莫要中了他的计。”

    英宁叹口气,垂眸低声道:“没有的事,大概是红绫姐姐听错了吧。我怎会杀了吾期呢?我还等着明年三月初六嫁给他呢。”

    她听错了吗?可这夜静谧如水,她听得分明,怎么会听错了?

    风呼啸着穿过树梢,掀起飞沙走石,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神已经开始布雨了。夜君和红菱冷眼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天空中已经没有了星辰,英宁抬头看了一眼,竟已经天亮了。有冰凉的雨点落下,正落在她的眉心。英宁对夜君道:“我们走吧。”

    “英宁仙子回来了。”有鬼差前来禀报。

    吾期心中一喜,急切问道:“她在哪里?”他本已经准备前往凡间寻英宁了,只当她贪玩,又偷偷去了凡间。

    鬼差道:“已经到了鬼门关。”

    晨间吾期刚收拾妥当,就有人来报,说是照顾英宁的童子求见。召了童子进来,还未等吾期开口问,那童子便道:“鬼王大人,英宁仙子不见了。”

    吾期一惊,手里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了粉碎。碧绿的茶汤洒在地上,溅到他的衣袍下摆。他也顾不得,急忙问:“英宁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你与我说清楚。”

    童子有些许紧张,吞咽了下口水,才战战兢兢地道:“我早上给仙子送早饭,房里却不见仙子。出去寻了寻,也未找到人。巫灵鸟飞到冥界上空盘旋了几圈,还是没有发现仙子的踪迹。无法,我便来告知大人了。”

    吾期即刻出门,到了英宁房里,床上的被子还是一团凌乱,像是刚走了不久。

    他命鬼差几乎将冥界翻了个遍,连冥王都惊动了,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如此这般骄纵,实在有失体统,你竟这样当成心肝宝贝。”冥王冷声撂下这样一句话,便回了自己殿里。

    此刻听到英宁回来了,他满心欢喜,即刻朝鬼门关而去。

    夜君一身的白衣,难得英宁一身的黑衣。二人站在鬼门关前,倒像是从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离的黑白无常。

    风穿过他们的头发,钻入衣袍,掀起衣袍的角在风中翩翩起舞。晨间雾气重,英宁的发梢、眉毛都沾上了露水。夜君抬手抚了抚她湿润的眉毛,柔声说道:“你且放心,一切有我。你若要报仇,我定会倾尽全力帮你。只是你现下势单力薄,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不明了的事,一定要找我商量。你信我,我会护你周全。”

    英宁看着夜君,他满脸真诚,倒不像是骗她的。她终于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是神荼的对手,想要报仇,并不是容易的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你若愿帮我,我十分感激。”

    夜君微微一笑,摸着她的头道:“宁宁,我并不需要你感激我,我只要你也能看看我。对你好的人,不止钟吾期一个。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绝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此事便不牢夜君费心了,宁儿身边有我一人就够了。”吾期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冷淡说道。只是待瞧见他们二人牵着的手,他眼神倏然一冷,伸手便将英宁拉了过来。

    夜君手心一空,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他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对英宁笑笑道:“昨夜与宁宁喝茶下棋叙旧,我心中甚是欢喜。你若哪时再睡不着觉,可以随时来叨扰,我不胜欢欣。”

    英宁不知夜君为何会说这样一番话,他们昨夜的聊天,可并没有多欢喜。只是她仍旧点点头,看着夜君道:“多谢夜哥哥不嫌弃我,还与我讲了许多……”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讲了许多故事,你既已安全送我回来,便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你当心些。”

    二人在吾期面前,似在眉目传情。吾期只觉得心中堵了一口闷气,令他呼吸不畅。他不等夜君有所回应,便攥着英宁的手腕快步走开。

    半路上,吾期面无表情地问:“为何半夜要去找夜君?”

    若是往常,她和夜君在一起,被吾期发现,她定是十分紧张,怎么也要好生解释一番。毕竟她答应过他,不会单独见夜君。可现下,她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被逮到的波澜。她甚至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十分不在意地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是想找便找了。”

    吾期手上用了力,英宁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他捏碎了,她皱紧眉头,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宁儿,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你要我如何想?”吾期面色满是惊痛,他不敢相信英宁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明明一向乖巧听话。

    英宁不以为意,冷清说道:“我与夜君是清白的,随你如何想吧。”

    吾期忍住胸口的那股怒气,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出手伤了她。“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单独见他的。宁儿,你是嫁我为妻的,你莫非后悔了不成?”

    “倘若我说后悔,你会放了我吗?”英宁斜睨着他,开口说了一句她都不肯相信的话。

    沉默,良久的沉默。沉默地让英宁心生恐惧,随后吾期定定地说道:“天帝亲下的旨意,就算你要后悔,也为时已晚。”

    英宁长长地叹了口气,她道:“哦,那便算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当真。”

    她的态度,让吾期恼怒。他掐着英宁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昨日不都还好好的吗?怎的今日你就变了个模样?”

    英宁狠狠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她皱眉道:“你弄疼我了。”

    吾期倏地转身冷眼看着她,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嗓子暗哑地道:“是你弄疼我了。”

    英宁心中一惊,恍然之间,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一切都还未完全明了,吾期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是未可知的。她如此对他,是否未免有失公允。也许他同她知道的一样多,也许他以后并不会选择神荼。

    英宁闭了闭眼,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对吾期道:“抱歉,我错了。”

    吾期忽然紧紧拥住她,嘴唇吻在她耳边,用十分伤感的声音道:“宁儿,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再说后悔嫁我,可好?”

    英宁心疼地伸手环住他,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低低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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