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夜,冥界里的烛火熄了不少,显得更加的黯淡。只有一些带着萤火的虫子,星星点点地肥仔空中,才觉得冥界有点生机。

    英宁换了身黑衣,借着点点烛光悄悄出门。对于她亲生父亲的问题,她太过讶异。似乎是凭空出现一般,因为她活了这样久,竟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从来没有谁告诉她,她还有一个父亲,她竟是有来处的。

    而夜君又为何会知道这些,明明连吾期都知道寥寥。他口中的阴谋会是什么?他总是语焉不详,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她太过好奇,她一刻也等不了,她必须去弄清楚这个问题。

    英宁深夜私访天界,被有心人知道,大约又是逃不掉的罪责。只是她不在乎,关于自己的身世,比任何事来得都要重要。

    天界上空,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亮如白昼。她抬头望着深沉的夜空,像是没有半点波澜的深海。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来,她已经有多久没看过这样的天空了,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她垂目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看到了。

    有天宫的侍卫在四处巡逻,英宁怕被发现,便幻化成一只流萤,缓缓地向青园的方向而去。青园她也是许久未来了,到了园里,似乎变化了不少,倒没有以往的那样萧条了。红花绿树,微风拂面,她又感慨万分。天界的一切都在变,可她却无法感受这样的变化。

    她曾住过的木屋,里面亮着灯。英宁推门而入,竟是夜君,穿着白色睡袍,并未束发,显得格外的悠闲自在。他正坐在桌子旁,一手执着棋子,一手握着茶杯,似乎棋盘陷入僵局,一时难以落子。

    夜君抬头看她,眼神闪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来。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回复平静,继续盯着面前的棋盘,淡淡地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英宁觉得他语气笃定,不似没有防备的样子。

    夜君笑了笑,终于将那棋子放在棋盘的某处,抬头望着她:“大概想到了,不过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我以为至少会等几天,你才能想明白。我一直认为你单纯,看来也并不傻。”

    英宁不等他客气,便十分不客气地坐在夜君对面,夺了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将余下的茶水饮尽,味道甘甜醇厚,像是西湖龙井。

    夜君无奈地摇摇头,拿起桌子上的另一个杯子,倒满了茶水递给她。英宁接过,开口道:“我根本就想不明白,我觉得我的身上有秘密,可我却完全不知道。我且问你,戚无殇是不是我父亲?”

    夜君盯着她瞧了很久,眼睛里的光奇异诡谲,让她摸不透他的眼神。夜君点点头道:“他正是你的父亲。”

    “你是如何得知的?”英宁继续问。

    “我看了《三界人物志》上戚无殇的画像,你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和他的很像吗?看一眼便叫人不能忘记。”夜君幽幽地说道。

    夜君的话并不可信,仅凭一双眼睛,便能断定她是戚无殇的女儿吗?她道:“你觉得我会信这样的说辞吗?”

    夜君呵呵笑了几声,眯着眼睛呷了一口茶,*地道:“已经这么不好骗了啊。”

    英宁拍了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棋子都掉了几颗。“我是与你认真的,我深夜偷偷过来,已经是犯了大错了,你莫要再哄骗我。”

    夜君弯腰将那些棋子捡了起来,语气很是遗憾地道:“我都几乎要破了这棋局了,这下可好,都被你搅乱了。”

    英宁瞪了他一眼,夜君即刻投降道:“好好好,我实话告诉你。这青园里曾有一位树翁,活了几万年。这三界上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故事。树翁说,戚无殇曾有一个女儿,他后来不幸战死。按说,冥王战死,该有他的女儿继位。只是不知怎地,戚无殇一死,神荼坐上了冥王的位置。她的女儿随后就跟着消失了,有人说戚无殇有功,天帝感怀,便把他的女儿带到了天界,送与品阶较高的神仙抚养。只是没人知道,到底是谁收养的。”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戚无殇的女儿。这天界这么多仙子,怎么就会是我呢?”英宁仍旧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夜君沉吟了片刻,痛快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第一次去玄女宫探望你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玄女与人交谈时,说你迟早要去冥界,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所以玄女姑姑是知道她的身世的,可她为何从来都不提?这让她一度以为,她根本就是和大圣一样,说不定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些事情忽然清明起来,她问夜君:“我被罚往冥界,也是玄女姑姑和天地有意为之的吗?”

    夜君握着手里的白瓷杯子,那杯子白如玉,衬得他的手指纤弱修长。他清清淡淡地道:“大概是。”

    “为何要费这样大的力气?为何不干脆告知与我?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让我再回天界,我却还日日期盼他们能接我回来。却原来,都是我痴心妄想。”英宁不明白,也无法明白。

    她一个天界没什么品阶的神仙,却被天帝忽然传召,莫名地就摔了他的琉璃盏。在天牢等了那么久,竟被罚去了冥界。她开始想不通,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绕了这么大圈,只是让她去到她该去的地方。她又想起玄女为何那样快让她和吾期订婚,大概是怕她一心想要回来吧。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布的局,这其中吾期也不知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知晓这些吗?还是跟本和玄女串通好了,只等着她死心塌地地永远留在冥界?

    英宁忽地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夜君比她更快,一把就将她拉住:“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玄女宫,问问玄女姑姑,为何要骗我?直接告诉我这一切,让我自己选择不好吗?为何要这般算计我,在她眼里我真的事这样愚蠢无知吗?”

    夜君握着她的双肩,清浅的墨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有些事情,不能让你知道。”

    英宁定了定问:“何事不能让我知道?”

    夜君犹豫了一会,那句话在他舌尖反复纠缠。说与不说,将会是不一样的结局。他还是心疼她的,倘若不说,她还能够好过些。倘若说了,这却是他要的结果。

    良久,夜君咬了咬牙,终于说道:“你父亲的真正死因。”

    英宁惊诧:“他不是战死的吗?”

    夜君放下他的手,掀袍重新坐下,又执起一枚棋子,捏在手里许久,才缓缓落下。他抬头看英宁,眼神坚定:“他是被神荼杀死的。”

    英宁倒抽了一口气,攥紧手指,眉目间皆是惊惧,她道:“神荼?为何?”

    夜君冷笑了一声道:“只有戚无殇死了,他才有机会坐上冥王的位置。”

    “只因为他想要那个位置,便杀了我父亲?”英宁觉得这样的理由无耻可笑。

    “宁宁,你不懂。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人的欲望在心中渐渐膨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夜君不以为然地道,这样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天帝和玄女姑姑可知晓此事?”英宁双手紧握,冷声问道。不知道也便罢了,倘若知道,她是当真再无法面对玄女了。

    “从前不知,后来就知道了,但为时已晚,神荼已然坐上了冥王的位置。那时三界刚刚平复战乱,倘若冥界再生乱,兴许又将是一场浩劫。天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派了钟吾期前去护卫。不过好在天帝还算有些良心,怕神荼斩草除根,便将你带到了天界,交给玄女抚养。”

    “既然是这样,那如今又为何要我回去?难道现在,就不怕神荼斩草除根了吗?”

    夜君沉声道:“神荼现下如日中天,整个冥界都匍匐在他的脚下。甚至连凡间都有他的势力,天帝疑心最是重,怎可能让他一人独大。想来天帝的意思,是让你制衡他而已。”

    英宁心中冷笑,这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了,那时扶神荼上位,如今神荼威胁到了天帝的位置,倒想起她的存在了。“可我对从前的事情并无印象,他们又想让我如何制衡神荼?”

    “这些我还未弄清楚,你且等等,我调查清楚了再告知与你。”夜君低头想了一会,又抬起头瞧着她问:“戚无殇死的时候,你虽年幼,也不会全无印象。依我猜想,天帝应该给你吃了逍遥散。”

    英宁眼角一跳,问道:“那又是何物?”

    “吃了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丸。”夜君轻声答道。

    倒真是看得起她了,不去治那神荼犯上作乱的罪名,却要抹杀她的记忆,可真是让人佩服他们的苦心。“可有法子解?”英宁问道。

    夜君紧抿嘴角,手指搓着一枚棋子,眉头紧锁,似乎那棋局又被困住。良久,他也没再将那棋子放下,他随手丢到桌子上,啪的一声又滚落在地上。他抬起头,眼神闪烁:“你若记起从前,恐怕并不会好过。”

    英宁眼睛里浮现一抹淡淡的哀伤,语气轻微,似在喃喃自语:“他是我的父亲,我有了来处,以后才会有归途。”

    夜君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揽在怀里,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她身上有好闻的醉花间的味道,她似乎在里面加了不少的梨花,清甜的梨花香,让人为之心醉。他抚着她纤细柔弱的背,柔声道:“宁宁, 我曾看过一个古方,大概能解逍遥散。只是你须等我几日,我需要试着配一配。”

    英宁从他怀里撤出,垂目说了声谢谢,又道:“已经很晚了,我必须回去了。今日的事,谢谢你。”

    她正欲转身走,夜君在背后喊住她道:“宁宁,此事你要先忍着,莫要对任何人讲。就连钟吾期也是万万不可的。”

    英宁回头问:“为何?”

    夜君叹口气:“钟吾期与神荼之间的关系,你不是不知。倘若钟吾期站在神荼一方,你岂不是将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况且,玄女如此神速地将你嫁了出去,你信钟吾期什么都不知吗?或许他也是有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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