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赵逆言似无心胜似恶毒的话惹起了上官博的怒气,只见他剑眉紧皱,愤怒地瞪着他。

    地上开始飞沙走石,全因着上官博心中的怒气而涌动,颗颗如微尘的泥沙像一根根有尾巴的针,一钉一钉的刺破赵逆裸在外面的肌肤。

    赵逆乱吐了几口血,但神情依旧很淡,像是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我以为你上官博会与众不同,傲视天下一切宝物,其实你也一样!觊觎宝物多年,到了关键时刻,一样也会不惜一切地偷摸拐骗,燕庄已经空了,你来之后就空了,宝物现在在你手上。”赵逆鄙夷地笑了,他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时刻,能耻笑这个不可一世的人,好令他无可反驳。

    上官博狠瞪着他片刻,不怒反笑了,然后,他用他那种特有的好听的声音温和道:“够了。赵侍,你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比我强而已。但是谁看得见?谁又会承认呢?”

    赵逆一颤,上官博的话一针见血,刺得他无可反驳。

    “二十六年了,你的恨意还不够清楚么?没想到我们七人情谊,竟然独毁在了赵明珠这个女人手中。她果真慧眼不凡,相中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你,来瓦解我们七人固若金汤的结谊。”

    一说起赵明珠,赵逆马上变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好与上官博平视而对,沾满鲜血的双手无力地握成半个拳,却再没力气握紧了。

    宗柏也没有去理会,似乎并不想打断赵逆接下来说的话。

    “死者已矣,赵明珠也曾是上官族中一人,本也不该在她身后说些什么话。不过,前几天我已将上官明珠从族谱中除了名份,自此以后,赵明珠再也不是我上官家族中人,我也便不用担着上官家族的什么脸面,对此人所为遮瑕竖碑。”上官博很无情,对于他不爱的人。

    “为什么?!”赵逆徒地拔高了声音。

    “为什么?这个女人本来就是我朝的一个威胁,残杀赵姓子嗣,差点令我朝成为牝鸡司晨的笑话!而后又令我们上官家无宁日,挑拨离间,谋害上官子嗣——”上官博吐出一连串对自己发妻的诛伐。

    上官明珠若在天有灵,必定心寒如铁,自己牺牲一切去守护的男人,弃自己如履。纵使没有恩情爱意,结发怀子之情也总归是有的吧?

    “不管她嫁入上官府前做过什么,那些长兄也承诺不再追究——但她嫁给你后,一心一意只想做个好妻子,为你续及香火——”赵逆悲凉道。

    “好妻子?!——好一个好妻子,既然她想做个好妻子,就应该呆在家里生火做饭!你见过哪个好妻子党羽不死?见过哪个好妻子不择手段地端灭掉一个村子?她简直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上官博怒极反笑。

    “她背着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赵逆怒道,“她了让你们上官一族在乱世中能保清廉,为你们做了多少阴暗的格杀之事?!否则你真的以为你上官一族乱世飘摇中还能明哲保身,不怕树大招风么?那时即使她已经将大部分权力削送给了长兄,但仍旧那么努力地任用自己仅存的力量为你排除朝中奸逆,保你上官一系名垂朝堂——”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赵逆说这话,我竟感到一丝丝的解恨,也许我也在为上官明珠不值吧,同是女人,谁愿意自己的爱情如此廉价呢?

    “先辈自入以儒孝协容为臣道,何时竟成了斩杀异已屠手鲜血的酷吏了?难道我们上官家的基业,还要一个女人来稳固不成?如此心狠手辣,何为人妇?何为人母?幸而她早死,不然井必会惹其劣性,成了乖张阴戾之辈,多为上官门匾抹片乌黑!”上官博不依不挠,虽然我很同情云娘,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诟病上官明珠,只有上官博不能。

    赵逆脸上一片青白,喃喃道:“纵使她有千般不是,不为你所容,但她对你,始终是一心一意,从未变过……”

    上官博冷漠道:“谁稀罕她的一心一意至死不渝?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被这个女人缠上!她活着的时候缠得紧,死了也阴魂不散,作恶后人!我不稀罕,我一点也不稀罕。”

    赵逆愤怒地瞪着上官博,那种愤怒如此深重,看着都觉得心中生痛。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淡然,不想再回首往日种种,尤其是往日那个卑微的自己,但他始终还是愤怒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一个令人惊叹又令人害怕的女人。

    上官博缓了缓语气,毕竟人死如灯灭,也没有必要再去谴责什么:“赵明珠死了,那便是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随风。你却一直在延续她的生命,让人时刻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她的可厌之处!……赵侍啊,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德才兼备、美艳如芳者更是千城万池,任尔挑选,你何苦只陷其中不能自拔?你喜欢她哪里?”

    赵逆惨笑道:“世上德才兼备、美艳如芳的女人太多,却再也没有长公主这样的女人,你们看到的只是她展现出来的,却从来没有人愿意真正去明白她……”

    上官博翻了个白眼:“我可真没那心思去明白她。”

    赵逆轻声道:“我犹记得当年,长公主欢喜地跑来问我关于你的事情时脸上的表情,她很少笑得那样真实,那样夸张,尽管大家都暗地里说她长得不好看,笑起来更是难看,但我却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只是她所欢喜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深宫谋算,步步惊心,她哪有一刻是舒展眉头的,就算她欢喜展颜不是为我,我也愿看到她开颜一笑……”

    上官博只是皱眉看着赵逆那深情回望的样子,看着这个自己向来轻视的男人,如数家珍般回忆着自己最讨厌的女人,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受。

    “当年我只是长兄安插在长明宫的一个探子,谁都知道长公主多疑敏锐,我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取得她的信任。长兄无心恋位,只要长公主不将枪头对准他,我们就一直相安无事——”原来当时赵逆只是明珠身边的探子,朝夕相处,谁能无情呢?

    “朝政宫围之事,从来没有退让就可以明哲保身的。那时我们就跟赵和说过,要么斗,要么隐,休想黑白不分地夹在中间做逍遥王,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才将自己卷入这场战争中去!”上官博冷道。

    赵逆笑了:“你以为长公主会真的无聊到对付这么一个没有野心的根本没有机会夺位的非嫡王子么——她调转枪头对付赵和,完全是因为你!”

    上官博一愣:“我?”

    他?!我也一惊,夺政之事,怎么又转到不参党派的上官博身上去了?那时他应该还没承袭相位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她得了两宫太后的赐婚应允,却被你爹上官机一句驳回,谁都知道你上官博是上官机的宝贝儿子,他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在朝中树满政敌的女人为妻?况且以他对你的了解,他当然知道你不可能会答应这门婚事,还有可能惹怒你而伤害到你们的父子感情——”

    “上官机那老头,他——他反对过?”上官博很奇怪,当年他对上官机默认婚约之事非常生气,导致余后几十年他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上官机也是一把倔脾气,上官博迎取赵明珠不久,上官机便借心力不足等原因退让了相位,搬出上官府另住别邸,此后对上官府的一切充耳不闻,两父子除了祭嗣等大事,几乎不见面。

    原来上官机反对过,为了上官族的荣光,为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但是身在朝中,身为臣子,又能如何?

    上官博紧皱双眉,回想着这些年与父亲寡然的那几面,连最基本的寒喧都未曾有过。

    “长公主自知得不到你爹的支持,更知道你的脾气,所以她想到了利用赵和,来达成你们的婚约!”

    “赵和?他只是个庶出王子,连提名继位的资格都没有,他能有什么权力来助他成就明珠的要求?”上官博一皱眉。

    “他当然没有,但他与你是八拜之交,情同手足,你性格高傲不羁,却还是能听进去他的话——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了解你的一切,你的弱点,你的软肋,甚至是你的行踪去向。”赵逆的眼中幽光始现,有种看着敌手沦陷的骄傲。

    “赵和他,不可能会出卖我,他向来不齿赵明珠所为,怎会受她摆布?”上官博的总是生动又易怒的脸显得有点僵硬,看来这个事实让他非常意外,意外得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蓝田突然负气离宫的事?”赵逆得意道。

    “记得。”上官博冷冷道。

    “蓝田向来不会正面与长公主起冲突,她突然不顾一切负气离宫,下了长公主的面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上官博道:“蓝田性格刚烈,赵明珠妒忌她容貌,起冲突是迟早的事情。”

    赵逆冷笑:“说起容貌,蓝田虽然长相秀丽,但怎及当年帝都蝴蝶之美?长公主就算要妒忌对象也不应该是她。蓝田离宫,是因为当年长公主说服两宫太后,要将她嫁于外邦番王和亲。蓝田向来任性,又有江湖儿女的脾性,怎容得自己的婚事被当作一种政治交易,她负气离宫是长公主意料中的事。这才是长公主真正的目的,她将矛头转向谁都不会起疑心的蓝田公主,冠以公主私自出宫为名,给她戴上长禁宁凡宫的罪名——”

    “赵明珠向无权的蓝田下手有什么意义?”上官博显然也没有明白过来其中利害。

    赵逆得意地笑了:“这就是长公主的手段,常人怎么会懂得其中含义?!这是她送给赵和的一个警钟,先是蓝田,再后来就轮到他最疼爱最在乎的暖玉。谁都知道赵和无谓一切,却独疼爱这两位胞妹,蓝田逃宫之事已成事实,长公主掌管后宫事宜,怎么处置当然都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看来上官博的智计虽高于正常人,在尔虞我诈的权谋之中却十分一般,在一场浩大的夺嫡之战中更是显得苍白无力。与雄才伟略的赵明珠相比,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贵家公子,甚至还不如善于藏锋韬光养晦的赵逆,但他却在这场政夺之中立稳脚跟,因为他的身后有赵明珠,她呕心沥血地为他铲除危险,为他铺平政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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