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姐不离开的,她也会一直守着我们,直到宋姐姐有法子将她救回来——我知道我不该总是要求宋姐姐费尽心思地救飞姐,但她是我们的希望,不然我们还能求谁呢?”夏夏颤声道。

    海漂轻推开紧闭的窗,安静道:“飞姐会一直在这里,也许对她来说,这又是一个梦,等梦结束了,她就会醒了,她还会笑着跟我们说自己做了一个多稀奇古怪的梦呢。”

    我笑了,他也笑了。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玄妙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

    夏夏转头看着海漂,乞求道:“飞姐一定会很担心宋姐姐跟三哥,你能不能去看看他们?拜托他们早点回来,早点回到飞姐身边。”

    “等小玉请完秦正回来,我们一起去——”

    话没说完,对院离铃清脆一声,一转眼,燕错已经闪进了院内,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才想起他大伤初愈,急于运力来回,的确有损身体。

    海漂往外走去,夏夏倔强地将头转了回头,像是一眼都不愿多看燕错。

    “秦正不在,那个孟无也不在,不过我留了口讯,他们一回来衙内就会有人通知他们。”燕错尽力平复着喘气,断断续续道。

    “那——”海漂看着夏夏,似乎有些犹豫。

    燕错道:“我会在这里守着的,相信这段时间那贼人也分身无暇,不会再来扰事。”

    “也好。那夏夏——”

    “我跟你一起去。”夏夏一脸不愿意跟燕错呆在一起的表情。

    她不应该将我的错怪责在任何人身上,他们一定以为我是突然受袭,没有半点准备,夏夏怪燕错没有保护我,怪他胡乱走开令我落单而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但事实上,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进了赵逆的谎言之网。

    赵逆可以伪装成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而不被轻易发现,他若是有心要伤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总会有时机,这与任何人无关。

    就算没有赵逆,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赵逆给我的结果,或许是圆满的,我没有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没有因为卧床不起而成为他们沉重的负担,在闭上眼之前,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我“睁开眼”时,所关心的人都在身边。

    多好,我还能祈求什么样的结局呢?

    可是,我没办法将事实告诉他们……

    而令人不解的事,赵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必要骗我,也没有必要在打伤我之后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

    他们一定根据赵逆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他,现在一定在对质些什么,我也要去看一看,我想知道为什么。

    海漂嘱咐燕错道:“那,你在这里陪飞姐。”

    燕错点了点头,道:“你们回来之前,我不会离开。”

    海漂叹了口气,与夏夏一道离开。

    他们肩并肩地走出小巷,谁都没说一句话,我犹豫了一会儿,扭头看了一眼悲沉的燕错,还有床上死寂的自己,转身跟了出去。

    他们往黑叔叔家的方向走去,可是我却强烈感觉到他们并不在那里——

    山上,他们一定在山上。

    这时海漂突然回头往我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我试着问道:“他们不在黑叔叔的家里,在山上,是不是?”

    海漂轻眨了眨眼,那是一种无声认同的表情。但是——

    但是他既然知道他们不在黑叔叔家,为什么要多带夏夏走这一遭呢?他不想尽快赶上他们?不想更早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么?

    这个海漂,我也是真的不懂。

    “海漂哥哥,你在看什么?”夏夏放慢脚步,抬头看海漂。

    海漂笑了笑,道:“没什么,总觉得还有许多人要等,谁会知道,我们才是走在最后的人呢。”

    夏夏皱了皱眉,显然不懂,不过她也没心思多追问,拉着海漂道:“快点吧,我好害怕再有人出事。”

    他们安静地消失在巷子尽头,我怔怔地回味着海漂那句高深莫测的话,然后——

    然后我身边的白墙黑瓦飞快虚化如烟,枯黄带白的山间景像慢慢浮现出它苍凉的色彩——

    我已经在山上了?

    “据说天罗庄主有八十一张脸,无人知道本相。我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脸,原来不过如此。”宋令箭不屑的声音冰凉地从某个空旷的地方传来。

    “这你就不懂了,天下最难得的,就是普通的脸,尤其是普通得让人记不住的脸,才是易容的最佳根基。”韩三笑在跟她搭腔。

    我松了口气,总算赶上了他们,我现在是连走都不用多走,就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听他们的语气与声调,看来没发生什么事情。

    我循着声音走了几步,很快看到了他们。

    他们,三个人。

    宋令箭,韩三笑,还有那张我闭上眼睛时最后看到的脸,赵逆——普通,平淡,微为顺意的眉眼,却有着十分冰冷的眼神。

    赵逆手上,拿着宋令箭的弓。他终于还是找到并拿到了这把弓。

    他们的确找到了赵逆,在这荒无人迹的冬日山腰之中对质,即使有什么肢体冲突,也不会误伤了他人。

    赵逆淡淡看了一眼韩三笑:“看来你也懂得易容之道。”说着他抬高了脸,扯下了脖子上的一根瘀青——

    看来他的确易容得非常精准,连黑叔叔颈上的这瘀痕都装得如出一辙——

    这几道瘀青,应该是真的黑叔叔被燕错挂在门梁上导致的,他居然连这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瞎懂。不过有人说过,我的脸相与身骨,不适合易容,可能长得太俊了,好无奈。”韩三笑耸了耸肩。

    赵逆打量了他几眼,道:“那人说得没错,你的身形,的确不适合。”

    韩三笑嘿嘿笑道:“所以既然我成不了易容的人,就容易成为拆台的人。你的假脸的确很精细,但眼角处的笑纹走向却太过不自然——毕竟不是自己的脸,说话表情,都要显得小心翼翼很多,不是么?”他煞有介事地示意着自己眼角的部分,一脸嫌弃的样子。

    韩三笑的这对精怪小眼睛,很毒啊!居然这都看得出来。

    赵逆冷笑道:“你不知道聪明的人往往命不长么?”

    韩三笑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这句话庄主应该更有体会才对。”

    赵逆眉淡淡的眼淡淡的,就算是生气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盯着韩三笑道:“既然你懂,就不要故作聪明。”

    “你天罗庄在此镇上安插势力多年,渗到镇中各个环节,却突然间将所有的势力拔除,只是因为赵明富心存反意么?对于你来说,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棋子,为你的某种目的在这里驻守这么多年,但你眼都不眨地诛光了他们,岂不是令庄中人心寒了么?”

    赵明富?那个肥头大耳的赵大人也是他的人?

    赵逆道:“你如何知道是由我下得诛杀令?”

    “天罗庄行使格杀令时,皆是将所杀之人三族诛去,且以红罗带缠颈而吊,非常不幸的,我与这位姑娘都亲眼看到了他们的死相——当真是诡异非常,也够有杀鸡儆猴之效啊!”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赵明富一行十余人都被赵逆给杀了?吊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而且韩三笑与宋令箭居然都看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他们匆匆离开不久吧,就在他们离开前不久,我还碰见赵夫人拿着金银首饰去翠阁转售呢,难道就是那两天的事情?

    赵逆冷哼道:“处罚庄中看门狗,还不至于如此大张声势。”

    韩三笑点头道:“我也是我最不明白的地方。既然庄主你悄声安排了这么多探子在镇上,渗深这么多年,可见用心之慎。但为何突然又为一个叛逃的小兵打破自己的密行,如此张扬高调地行使庄中责罚,将身份告之于众?”

    赵逆舒展着眉毛,面无表情地看着韩三笑。

    “还有更奇怪的是,二十三年前,天罗庄诛杀了曹孔两家二十九人,皆断去了左臂,但为何二十三年以后,诛杀赵明富一家时断的却是他们的右臂?照理说一个如此令不可改的山庄,是不会轻易改去自己的行刑手法的。”韩三笑打量了赵逆一眼,笑道,“也许唯一的可能是,这次是有人帮庄主您清理了门户,但是这个人不太了解庄主您的作风,断错了臂了。”

    我的脑子疯狂转着,想要消化韩三笑一股脑儿说出来的话,曹孔两家,是不是就是赵逆在院中跟我说的,那个为削燕族上奏而贬迁的孔德芳,还有他的随从曹良?赵逆说过,那是朝堂指派,他身不由已,他还尽量给了他们体面的死法,爹好像也没有多加怪责。

    宋令箭反驳道:“我看不是有人要帮赵庄主,而是特意地捕杀天罗要诛杀之人,还以天罗手法做为挑畔。断去左臂,对赵庄主你来说,的确是个莫大的羞辱吧。”

    赵逆突然面露凶相,狠狠盯着自己的左手。

    这么说,赵明富不是赵逆杀的,是跟他敌对的人杀的,为了示威,为了挑衅为了敲响战钟?但是,这是人命啊!

    宋令箭冷冰冰地瞪着赵逆,他的左手:“血洗并不能抹去耻辱,赵庄主你手臂上的那处咬痕,就是你天罗残缺的第一个预兆!”

    赵逆狠地退后一步,拿下背上长弓,审视着宋令箭:“乡下村女,也敢对天罗妄加评断。没有此弓在手,我看你有多少本事!”

    宋令箭笑了:“赵逆,你真的以为,你三番几次来偷我长弓,我还会这么笨地将真的弓放在这里等你来拿么?病急乱投医,你小心医死了自己。”

    赵逆眼中闪过了迟疑,没错,他心机太深,深得置疑任何事情。

    韩三笑轻轻拍了拍宋令箭的肩,小声问道:“你放了假弓在这里,那真的弓在哪里啊?我以为这庄主武功很好,原来也要偷人的武器才能壮胆啊……”

    “他武功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武功是不怎么样,的确需要点冷兵器来傍个身。但是他不知道关于这弓的一个天大的秘密……”

    “哦?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能告诉我么?”

    这两个人,没事干的时候喜欢拆台互损,一有事情就马上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就是——”宋令箭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弓要有箭,才能配成一对。”

    韩三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这宋令箭气人的本事倒真是在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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