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分到新员工的部门都热热闹闹,新人来报道,欢迎,而我那位手下始终没照面。我正琢磨上哪去找她,这时候苍井溢来找我谈接待小沈阳的事,新部下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我跟着苍井溢到她一楼的办公室。啊,她的新助理已经到位了,出乎意料,这是一位男青年,长得颇帅,听说原来是招待所的前台。

    我不是太全神贯注地听苍井溢的讲述,心里开小差在想,这小伙子放在我那里,也许会是个好手,毕竟那里是封建社会,女人行动会受到很多限制,要像现在的谍战剧女间谍那样卖弄风骚,大概只有做公开的女支女了。

    苍井溢讲完了,大意我也基本搞清楚了,便说:“这么说来,现在好多人骂他低俗恶心,连老外也插嘴了。他想在贵族府上取得演出成功,来为自己正名,而且也顺便证明东北二人转源远流长。我得说,这个策划还是挺不错的,只不过,有点过于主观了,据我所知,书中将真事隐去,并非实指清代,那里面的人物是否真来自东北,喜欢东北的东西,没一点迹象能证明,顶多提到住火炕之类。不过,咱们想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就行了,至于效果怎么样,管它呢。”

    苍井溢连连点头说,“对,这是他们需要的,而咱们,是借助他的名气,提升景区的人气,各取所需,双方都赢。”

    老实说,这事要放在哪怕半个月前,也得把我愁坏了,只要想想刘先生来那回,启动了多少回“观察者”程序,费了多少事就能想象了。但此时,结识了贾府头面人物,钱智商又授权搞好诸方面关系,银子保障充分,我也没什么顾忌了,不怕诸如干扰系统、影响故事结局之类的问题,这件事就没什么难度了,而且正好可以和我要开展的工作结合起来,一箭双雕。

    “没问题。到贾府办一个大型答谢会,全都搞定!”

    苍井溢也很喜欢这个正大光明打进去的主意。

    我们又研究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演出是否由小沈阳他们全包,搞个专场。但最后,还是决定由贾府人自己请戏班子,点自己喜欢的戏,而让小沈阳起个画龙点睛的作用,在整个演出里面穿插演些自己的绝活。这样,万一这帮贵族们欣赏口味不如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看不明白小沈阳极富大众化的演出风格,也有他们爱看的东西。

    我们一起将研究好的方案拿给钱智商,他大笔一挥就批了,还将我初步估计的500两银子一举改为1000两,“初次搞这类活动,大方点,给他们看咱们国家的豪爽大方、财政实力。剩下的银子就存在账上好了,以后用银子的时候多着呢。”

    其实,我知道二百多两银子就能办得很好了,因为书上有现成的例子,我已经留了充分的余地。现在一看,钱智商的魄力更大,对我又如此支持,让我对搞好今后工作的信心又高涨不少。

    顺便说一下,我们可不像某些政府官员,拿纳税人的血汗钱随意挥霍,摆阔装大方,我们的钱和纳税人毫无关系,完全是自己挣的,更准确说是自己“造”的,花起来大方点当然没有什么负疚感,况且我们又办的是正事,事关游客群众安全,可不是什么面子工程。

    热心的苍井溢说由她按钱总的指示,打电话通知技术部准备银子,省得我讲了。

    虽然我没有办公室,但几个关系较密切的操作员如老九、老五,都会给我留一把普通的椅子,可以随时去坐坐。不过,今天这椅子都给人占着,他们正和新来的女徒弟有说有笑,传技术传得正起劲儿呢。我一看,这情况还是别去了,而且估计好些日子这椅子才能闲下来再给我坐。

    二楼的走廊上,一个清洁工打扮的大妈正迟迟疑疑地左右张望。我心想,看来公司经济状况真好转了啊,居然找了专职的清洁工了,一直以来可都是大家自己动手的。

    我走过她身边时,她忽然低声问我:“请问,在哪能找到一位晨先生?是早晨的晨。”

    这可真让我吃了一惊。居然我有了专职的清洁工?当然绝不可能。我停下来,问:“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她脸上露出了“可找到你了”那种神态,说:“俺是原来市化工招待所的张英,他们告诉俺,今后工作就归这晨领导——就是你管了。”

    “啊!”我有点不光彩地因为吃惊过度叫出声来。原来这就是分配给我的员工了。

    昨天钱智商和我谈话时,我心想招待所的服务员,彼此差距又能有多大呢?没想到还真有。看老one新收的人吧,个个都是二十来岁,年轻无极限,有很强的可塑性。这位呢,看样子像快五十了。女人三十豆腐渣,四十以上呢,炉灰渣?怪不得老one朝我挤眉弄眼呢,这小子一定是先挑人时知道了状况。

    “你在原来单位是做什么的?”我又想,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先问问具体情况吧。

    “俺在那边主要是打扫厕所、院子的卫生,帮着搬搬东西什么的。俺没多少文化,听说,到这边了,就不用干原来的活了。”她这个人倒是实在,不用怎么打听,就把自己的底亮出来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很明显,她不适合将来的工作,倒是老本行清洁工对她还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怎么办,找钱智商要求调换?他应该会给调换,不过人都分配好了,就得从别人那改动。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不用干原来又脏又累的活了,再让她干老本行,对她也是个打击。

    我思索了一会,决定还是先收下她,这样不违背自己要挑剩下的承诺,干一段真(肯定)不行,再找领导也不迟,而且说不定她自己先就知难而退了呢。

    “好吧,张师傅,今天也没啥事了,你明天再正式来上班吧。另外,你就穿普通的衣服来就行,这里的活都不脏衣服费衣服的。来了后,你就——先待在这个走廊上吧,我会找你的。”

    她的脸上露出纯朴的感激神情,高兴地答应一声就走了。

    我惆怅地长出一口气。一个清洁工!我带领她能演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谍战大戏呢?也许只能是举起拖把,拿起抹布,猛烈地涤荡那里的尘土污泥吧?

    第二天上班到了红楼,我先去找隋声,为张英领内部员工卡。到了那里,发现经营部的方元也在那里。在年轻人占主导的it行业,四十多岁不算“老朽”也算老迈了,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先攀谈一会儿才办正事。

    我领了卡,见号码是088,不禁叫起来,“这么个吉祥号还没有被别人抢走,真是奇迹啊!”

    隋声很严肃地说:“在我这里,严格按部室排,排到谁是谁,不准挑什么吉祥号。”

    方元凑过来看了看,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如果这88就是‘发发’,那么前面还有个0,就是‘零发发’,根本发不了。这88也可以会意成‘白白’,那就是要再见了,可能被炒。而前面有零,又说明被炒的可能为零。这么多意思,等于没什么意思。吉祥号不可信。”

    “行啊,老方,怪不得钱总让你兼法律顾问呢。你上了法庭,没理也能打赢。”

    “赢又如何,输又怎样?都是塞翁失马。原来我那里破产,到这里又是一片新天。”

    “好好,你是辩论大师。”

    离开隋声,我一边走一边想,这088能带给张英什么命运呢?“发发”不可能,“白白”最现实了。

    到了二楼走廊,这位张英果然已规规矩矩等在那里了。工作态度是没说的,但能否胜任,态度只占极小部分,能力才是决定性的。

    要跟她谈具体工作了。果不其然,她对电脑、虚拟这类概念一无所知。幸运的是,多亏那些风起云涌的“穿越剧”她还看过几部,居然懂得这个概念。我也只能由此入手“误导”她了:“咱们的工作就是‘穿越’到古代,在那里拉拉关系啦,收集点情报啦。”

    她马上着急地问:“哎呀,那一去得多长时间啊?”

    我赶紧安慰她:“很快的。当天‘穿’,当天就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说:“那就没啥了,唉,家里离开时间长有点困难啊。俺保证,到了古代也勤勤快快地干,晨领导,你就发话吧,让俺干啥俺干好啥。”

    我苦笑着说:“好啊,我再把要注意的事跟你说说。”出过几回事,大家都已知道虚拟世界里确实有潜在的危险。为此,公司大幅度修订了《游客须知》的条款。例如,“决不要在公开场合议论外边的国事、单位事、家事”,“决不可随便和里边居民、路人等搭讪、打探、闲谈,对话仅限于必要的买卖、问路,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不要拣拾里面的东西,如钱、物等,即使是被抛弃的,也不要购买里面的东西或折花拈草等做旅游纪念品,这毫无意义,也带不出来”,“遇到事情不要自行解决,一定要找在场的导游或出来后找相关员工”,“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如果被官兵差人等查问、带走,可出示随身携带的身份护照,可保持沉默,万不可试图逃跑或用武力抵抗”,等等。这份新须知被印刷许多份,在厅、包间都张贴在醒目位置。但我担心她文化低,理解力不强,还是逐条给她讲了下。

    苍井溢和成奋清从一楼上来了,我加快速度讲完,又对张英说:“今天先带你过去看看,不过,我过去后还有别的工作,不能陪你了,你就把熟悉完全陌生的环境当成个锻炼吧。”

    我们走上四楼的厅,准备从那里“穿越”。在楼梯上,苍井溢低声对我说:“你该跟钱总说说——”她轻轻地摇了下头。

    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含糊答道:“再说吧。”

    这次到贾府举行答谢招待会,等于是两个部室的联合行动,苍井溢还是“逃犯”身份,只能派成奋清和我一块去了。

    我们三个人进了系统,张英便为衣服的突然改变(老五给她整了件老土的穷百姓衣服,我不能说老五势利眼,因为和她真挺配)惊得叫起来了。对比起来,也是头一次进来,人家成奋清就未露声色,显得淡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是存在的。

    我们一起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我掏出一把铜钱递给张英,说:“你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转吧,这些钱可以在饿了渴了时买吃的喝的。你多留点神,记住走过的路,觉得差不多了,可以一个人回到咱们进来时那个地方,手摸着石栏杆就能穿越回去了。”

    她的脸上显出紧张的神情,我也不理会,转身对成奋清说:“走,咱们到贾府去。”

    我走出十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张英还茫然地站在原地。成奋清也回头看了看,低声对我说:“这个大婶哟——能行吗?”

    我故做轻松地说:“一个简单的生存试验,看她能得多少分吧。”

    我心里的打分标准是:马上就顺原路返回,一分;待上几个钟头没吃上饭或者在里面迷了路回不来,两分;待上五六个钟头没饿着没渴着,三分及格;时间再长点并对里面有印象、记住了一些东西,及格以上。

    我带着小成,这次没有走捷径,而是在街上兜着圈子,不慌不忙慢慢朝贾府方向走去,一是帮着这个年轻人熟悉下环境,二是我也要琢磨未来的联络站地点。这样,一路上顺便看了两家出卖和三家出租的宅子。

    快到贾府时,我又细心地把兜里的银票等拿出来。我得先分好,免得拿多了又不好意思往回收,让凤姐白占便宜。

    一千两银子,共分为二百两银票三张,一百两银票三张,还有一百两零碎银子。我知道这是金喜莱亲自带人到银庄办的,这周到劲真是别提了。我只是有点疑惑,她本来可以不必管这些虚拟货币的事的,这可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也从来不走她的账,她管的可是真实的人民币啊。但每次有这样动用虚拟银两的事,她都要到系统里来,这真是难得,多少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也许,她是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态度吧。

    到了荣国府的门口了。被我臭骂过的看门家人老远就迎了过来,不骂不相识,现在我们可是熟人了,我已知道他名叫卞太。由于我的新使命,让我有了个新想法:把他发展成个眼线,放在贾府大门口太有用了。

    我决定对他的态度由鄙夷改为热情,这热情的标志就是满足他的愿望,全心全意地给他一顿臭骂。

    都说头回生二回熟,我头回就不生,二回就更精:“你这个变态狗,才两天不见,屎都不会吃了,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吃小便吧,对,你不就是小卞吗,干脆就烂在你自己的狗肚子里吧……(以下又省略120字)”旁边的成奋清惊得目瞪口呆。我一口气骂完,又掏出五两银子扔给他:“今天我也骂累了,这几两银子你拿着,给家人花用吧。以后,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他像毒瘾犯了,刚吸了救急的毒品,眼泪汪汪,“晨大爷真是即满足我精神需求又照顾我物质需要,今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狗奴才决无二话,上刀山下火海,随大爷吩咐!”

    这时,早已有人拿着我的新名帖进去通报了,里面传出话来:“有请和谐国联络使臣晨大爷!”我就带着小成轻车熟路向里走。看看他那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窘迫样子,我就笑笑说:“别跟我学啊,我是草根出身。刚才我骂得已经很克制了。”

    看来他得许久才能懂得这些“江湖”上的事,反正,带他是苍井溢的事,用不着我费心传授。

    由于来了数次,现在连凤姐的老公贾琏都混得挺熟了。一本正的贾政也曾重见一次,态度客气不少,不过心里未见得高兴。我也不在乎,反正这个腐儒假清高,何必在他这白费劲,“银弹攻势”放在凤姐身上要有效十倍,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贾琏、凤姐和平儿正在客厅闲坐,凤姐和平儿都是满面春风,一脸得意神色。他们先贺我“荣升”,我客气几句,又把成奋清介绍给他们。

    上完茶,我就动问道:“二爷和**奶如此高兴,可有什么喜事说与晨某听听。”

    平儿笑道:“这个月过端午,**奶将月例银提前发放,又翻了倍给,人人高兴,个个夸**奶能干,家又管得好,人又慈祥。”

    贾琏也说:“也是的,便是我也觉得家中这只母老虎这些日子也变得像小乖猫了,也知道疼我了,嘿,贤妻!”说罢,色迷迷朝凤姐笑。

    凤姐呸了一声,脸也有点红了,“有客人在,也不怕人笑话,快去办你的大事去吧。”

    贾琏边站起来边说:“我还能管什么大事了?晨大人,听说贵邦女人和男人一样管事,瞧瞧我家不也是一样?我这个二爷,有事倒要在枕边上求她**奶呢。”

    我心想,这算啥,你要全知道她那些事,只怕非吐血不可!

    这凤姐的鼻子好像能嗅出银子的味道,先将贾琏打发走了。平儿是她的心腹,自然什么也不用隐瞒。

    看时机已到,我也就马上谈到正题:“全凭**奶慷慨大度(这话真有点像讽刺,但她却很受用),一力操持,敝邦众多子民得以进入贵府大观园观光,已经一个月时间。众人无不交口称赞,都说没有白来祖邦一趟。安定公主若是方便之身,早已亲来表示感谢之意。现在,恰逢敝邦一位色艺俱佳、艺名‘阳官’(这是我根据书中对伶人的命名习惯给小沈阳临时起的)的当红优伶也已到达大都。故此,安定公主委派我二人来贵府,举办一场答谢酒戏会。此时,阳官将亲自与贵邦优伶同台表演,请府里史老太君及诸姐妹笑赏。自然,这次酒戏会的一切花消全由我方出资。只是这边一应张罗、出力之事,还须仰仗贵府,再请您**奶一力操持了。”

    说完,我将预备好的两张二百、一张一百的银票递了过去。既然钱智商批得那么慷慨,我也不能当小抠,就让凤姐有更大的赚头吧,对以后长期打交道当然更有利。再说,这钱来得那么容易,何必像真钱那样细数着花呢。

    果然,凤姐的丹凤眼儿又放了光,我想,不光是她可以从中捞差不多一半钱,更重要的是这让她特有面子。经她手张罗酒戏会,让府中人白吃白看戏,人人还不得念她的好?

    我想,在她的心中,要面子即使不超过对金钱的渴望,至少二者也是占同等地位。从她吐出一点“不义”钱多发月例银换府里人一个好,就可看出这点。

    她爽快收起银票,笑着说:“那我们就坐享酒和戏了。不过你干嘛说得那么文绉绉的,还什么‘优伶’‘劣伶’的,幸亏这个词我还知道,直接说‘戏子’不就完了。这个阳官听名字像个放羊的,到底怎么个‘色艺俱佳’?”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小沈阳的大名,他演的东西看过几眼,觉得不合自己口味就换频道了,不过这不妨碍我临时“忽悠”:“说起这个优伶,嗯,戏子,那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绝了!”

    “这可是俩字了!”

    “那就一个字:绝!只要他一上台一亮嗓,一抬手一转圈,就把全场人逗得那个——男人五迷三道的,女人七荤八素的,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两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好多女孩子哭着喊着要嫁他,为他打破了脑袋——”

    “那他得娶好多房小老婆了?”

    “这倒没有。听说他还是只有一房正妻,也是个演——戏子。人家可不招什么腥的骚的。”

    凤姐回头对平儿说:“瞧瞧人家,刚才应该让你琏二爷留下来听听。”

    平儿撇撇嘴:“咱们那位,再听还不是一样?”

    我觉得忽悠得差不多了,吹得太大,万一他们不喜欢小沈阳这种演出风格,就会认为我说话不那么靠谱。我就又往回收了下:“我说的只是我们那里百姓观戏的情况,他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那里皇家的戏子,可能还比不了贵邦庄户院的小戏子呢。贵府上下见过戏班子无数,眼光天高,只怕这阳官,真要让贵府见笑是放羊的改行呢。”

    双方又把细节敲定了。由于系统外小沈阳明天来,所以贾府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准备,时间充裕(其实我们是可以随时进入特定的时间的,但从开放大观园后,大家已习惯按日子正常往前推,甄工也说这是最自然的状态,有利于系统的稳定)。

    告别出来,到了街上,我听见成奋清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由苍白变得有血色了。“紧张吧?”

    “可不是。过去只在书中、在电视剧中见过的人,忽然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了,跟你说话,看着你……太震撼了!这凤姐,不知怎么,我——有点怕她!”

    “你想着她不过是个电脑程序,就不会紧张了。”

    “嗯,这会儿我是想起来了,在那里,可把这全忘了!”

    我们出了系统,我的注意力又转向张英。她这个首次到虚拟世界的菜鸟,能拿几分?

    摘下头盔,我看见她依旧在座椅上。看看时间,已过了两个小时,在系统中就是四个小时。

    过了一个小时,我出去吃完午饭都回来了,她仍旧还在座椅上。

    我感到事情不妙,测试她生存能力的事已抛到九霄云外。

    到底是什么状况?

    从张英跟我们进系统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相当于在里面六个小时,我实在想不出她在里面为什么会待那么长时间。

    我又过去看了看张英,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脸上相当平静,这让我还放了点心。

    据说,我“中箭”那天,脸上表情相当痛苦,身体也有时抖动或抽搐。大家此前一点经验没有,倒是我给提供了一个样本。钱智商还据此发布指示,操作员们要注意,如果发现游客有类似表现,要赶紧跟里面的导游取得联系,查明情况。

    我还是决定不等了,直接找厅里的操作员,趁那女徒弟离开的短暂空儿,在椅子上坐下。“老五,给我搜一下id-088。今天,系统同步相对时间。”

    “就是那个大妈?”他笑起来,看我表情严肃,赶紧收起笑,在键盘上敲起来。

    看着屏幕上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我有点烦燥,就说:“黑客帝国的监视屏是掉字母,这里是一堆堆动来动去的数字,都显示些什么呀,干嘛不像里面那样全是超高清的呢?”

    “黑客屏幕那样是为啥,我不知道,咱们这里,这样是保护游客隐私。”

    “开玩笑?在里面旅游,有什么隐私?”

    他暧昧地一笑,“要是里面什么场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想那就天天都有国产黄片看了,不用费力在网上下苍井溢——该死该死,说顺嘴了——苍井空苍老师的**片了。”

    “胡说吧,哪会有这种事。”

    “你不信?也可能,你光忙着带那些正正经经的游客了。喂,你知道这‘红楼梦atrix’(他们这些老员工还常常带出这个老名称)哪里人脉旺吗?那就是‘天上人间’!”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扯到那‘天上人间’去了?”

    “可别说你没听过‘天上人间’。”

    这“天上人间”我当然知道,网上评价李总导新排《红楼梦》,常常和八七版的对比,有句很经典的话就是:“老版的黛玉是从天上来人间的,新《红》的黛玉是从‘天上人间’来的。”

    “我当然知道了,怎么,北京那个夜总会穿越到咱们这儿啦?”

    “用不着,这里自来就有。嗨,我是打个比方,你这个‘红学家’还没会意到?这里的锦香院就相当于红楼里的‘天上人间’啦。”

    “哎呀,你早说原名我当然就知道了。怎么,那里去的人挺多?可能是大家出于好奇心,看看罢了。有些境外游不也有参观红灯区的项目吗。”

    他笑起来:“对对,到里面参观,一参观好几个钟头,卡上的银子出来就少了不少。”

    这回我无话可说了,他们这帮操作员肯定比我更知道一些事,有刺探情况的便利条件。

    这时,他瞄了一眼屏幕,说:“找到了。她现在——嗯,在一个大宅子里。”

    “能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那就得调屋里的虚拟镜头。这可没先例,属惊天大事,大概得找钱总批吧,甄工来监督操作。”

    “那,你能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这我上哪知道?”

    “那锦香院你怎么知道呢?”

    他眨眨眼,狡辩说:“那可不一样,钱总不是让盯着虚拟银子的去向,好改进经营吗?”

    我笑起来,“不一样你个头吧,那,别的花大把虚拟银子的地方,你们还知道有哪里?快说说。”他笑起来,没话说了。

    长着一对细长眼睛的年轻女徒弟回来了,妓院这个话题显然不便继续了。“我得进去找找她,顺便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回来告诉你。”

    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你进去朝那个方向走,我再给你gps一下。”

    下午的游客又上来了,我好容易找了个座椅,戴上头盔前,我又朝张英望了一眼,依然如故。

    想起老五的话,一个念头突然闯进脑海,吓了我一跳:不会是让里面的人贩子拐卖了吧,那宅子会不会就是个妓院?但我马上就把这个想法否了:决不可能。

    那里的妓院就算也学习咱们大学的先进经验,疯狂扩招,以进一步提高经济效益,造就更多就业门槛低、市场需求旺盛的“性工作者”,再扩招一百倍,也扩不到她的头上。就算拐卖她的人瞎了眼,妓院的老bao子也决不会花钱收购;就算老bal子也瞎了眼,嫖客也不会花钱消费。就算嫖客也瞎了眼——还是算了,拐子、老bao子、嫖客三方同时都瞎眼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她要再年轻二十岁,这个可能性就要考虑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戴上了头盔。那座宅子,可是个龙潭虎穴?

    老五帮我找了个离那宅子较近的进入点,是个破败的祠堂。由于此前从未来过这片地区,陌生得很,为了节省时间,只能让他给我指路,向那个方向摸去。

    “好了,能看见前边这条横街了吧,到了街口,向左转,右手边第三个宅子就是。”

    我按着指引,到了横路,发现没有走动的行人,这让我有几分踌躇。我装作行色匆匆的路人,快步经过宅子,头不转,只用眼睛斜过去看,只见黑漆大门上悬挂着一个匾,上有两个大字“戴府”,一扇门半开着,便向里边溜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惊得让我差一点停住脚步:一个挎着刀的公人正站在门边,面朝里,但这身打扮我是认得的:那次在观华园楼上,听堂倌说了戴力的身份后,我曾从窗口向下望了望,跟在戴力身后的,正是两个这样打扮的公人,帽子、衣服、靴子,样样不差。

    我强自镇定继续向前走,脑子里却如翻江倒海:难道张英被戴力抓了?因为什么?又一想,就算这里真是戴力的宅邸,人也不应该关在私宅里,总要在衙门。除非是抢男霸女,才会直接弄到宅里。但这又不太可能。

    这么边走边考虑,已到了那一头的街口了。如果是别的宅子,我兴许就掉头再回去看看,甚至直接敲门进去看看。但面对六扇门(其实正式的名字我已打听出来,叫神机府)的头子,我可不能轻举妄动。思索了下,我决定过了这条竖街,找个地方,远远地盯着戴宅的大门。紧接着,我又想宅子可能还有后门,也得看看。于是我又顺着这条竖街,走到下一个横街口,远远地向那边望过去,围墙上果然有一个小角门。

    这下子麻烦了。我得两个门兼顾,只能辛苦点不停地顺着这条竖街来回地走了。一般来说,我这样走法会挺惹人注意的,但在这里我并不担心。几个月下来,我已深知这里的路人等不太会注意别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如果说,要我给这个系统挑什么毛病,只有这条我感到不大真实。从古以来,国人喜欢看热闹、窥探别人的习惯,怎么会一下子就消除了呢?

    我这样走了不到两个来回,突然发现了一个认识的人:她和我相对而行,不过走在路的那一侧,袅袅婷婷,这女人不是潘学的老婆夏银花么?她第一次来公司时我见过,后来一直没来,但最近在楼内又碰到两回。潘学说她是江南县的美女,当时可没觉出来,现在一身古装,倒真有那么点古典美了。原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又一想,她未必记得我,再说潘学借了我的家属卡,我这样倒像要显示人情。

    她过去了,往前走一段路就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我有点疑惑,她这么单身一个人,到这么个相对比较偏僻的地方干什么?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呀。

    但我也没心思细琢磨这个事,张英让我越来越不安。还好,走到第三个来回,就看见她从后面的角门出来,朝另一边走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在后面追了过去,在前边的竖街路口追上了她。

    她看见我,也挺高兴。我马上就追问道:“你怎么到这里的,他们怎么你了?”

    “哦,没怎么。你们走了,俺就在街上走一走,也不知上哪好。后来不知怎么走到一个地方,看见有不少人蹲在那里闲聊,说什么找活好难。俺想,这不和咱们那边劳务市场差不多嘛。俺就在那多看了一会儿。后来来了个人,是‘城管’?古代的制服俺看不懂。他转了两圈,就指着俺说:‘喂,你跟我走一趟’。你不是叮嘱我遇见这样的别争别跑吗,俺就乖乖跟着走了,就到了那里。原来,这家干活的一个老妈子死了,让我帮着穿衣服啥的。干活俺倒不怵,到哪不得干活啊。后来老妈子拉走了,那个人就对俺说:‘我看你挺老实认干的,你就接手干吧,有工钱的’。就这样,忙了上午忙下午,才完事,还让我以后两天去一次。”

    “这家主人是干什么的么?”

    “哦,今天没见着,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官,反正那里的人一口一个‘戴大人’‘戴大人’的。对了,我看见个请帖,是叫戴力!”

    我站在那里,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张英居然一进虚拟世界,就打进了戴力的家!真是太强了!这就等于是我党的地工,卧底卧到了大特务头子戴笠家呀!

    我沉浸在意外惊喜中,领着她向废祠堂走,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盘算都涌上心头。

    张英见我不说话,不安地问:“俺是不是哪做错了?”

    我赶紧说:“不,不,你做得很好,相当好!下面你仔细听我说,这和你性命攸关:一是千万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你认识字。在那时,一个像你这样做帮工的老妈子,是决没有可能认字的。另外,他们认为你不认字,也就不会太留神这方面的东西。二是,你就装成是那里面的人,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从外边——‘穿越’进去的,否则在里面打工,就会很不合情理。对了,你摸摸衣服里,应该有一张纸头,拿出来给我。”

    她在口袋里掏了下,就把那张“护照”摸了出来,看来压根不知道它。她看了眼,惊奇地问:“我怎么成了这啥外国的人了?”

    我把它接过来,装进我的口袋,这样,它就加入了我的物品栏,再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我接着说:“今天他们没盘问你,估计以后也不会。但为了防万一,我要编下你的身份,并教给你一套话,有人问你,你就照着说。”

    我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努力地理会和消化。

    见我说完了,她怯生生地问:“上午你给了俺一把钱说吃饭用的,数了下,是三十二个。刚才俺走时,那个管家又给了工钱二十个铜板。俺想问一下,这些钱拿回到咱那边,能不能给换成咱们的钱?”

    我一怔:“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

    “也没觉得饿。他们主人不在家,那些人都到外边吃的。再说,这古代的饭,谁知咱能不能吃得惯。”

    在里面八个来钟头,她竟然饿着肚子干活。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不,你是特意省的吧,家里是不是挺困难的?”

    她回避我的目光,说:“没什么,真的。过日子总归算计点好,能换点钱买把青菜也好呀。”

    刹那间,我感到有点羞愧。这些日子,我奔走于贵族人家,二十万的银票也在手里过过,近来更是手头大方。虽然是在虚拟世界,但一切都那么真实,我也真有点富贵派头了,已经忘记了还有张英这样的底层民众了。他们艰难地卖着自己的体力,拿着微薄的报酬,艰苦生存,铜板都计算到个儿,像野草般顽强地吸收劣质土壤每一点可怜的养分。

    我心想,无论如何,以后她在那里面干活挣的这点可怜的铜板(按我们的折算是人民币区区两元),我得找钱智商让他在张英基本工资(估计高不了)外给加上,他不给,我拿自己的钱也要给,满算上30天也才60元啊。

    “这点钱是很少的。唉,这帮反动统治阶级剥削人太狠了!这样吧,到月底我一次性换了给你,行不行?”

    “行,行,那就麻烦你了。”她说着,就把那些铜钱递过来了。

    第一次,我觉得这钱真是沉甸甸的。“今天就不跟你多说了,你还饿着肚子呢,看,到了出去的地方了。现在有两三点钟,你赶紧去吃点饭,完了就回家歇着吧。”

    “那边才两三点钟啊?俺觉得像过了一整天。这么早下班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的工作时间由我说了算。”

    她高兴得脸上放了光:“那俺今天可以早点回家陪俺姑娘喽!对了,这袋东西就拿到咱们那边去?”她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一个破布包袱。

    “那是什么呀?”

    “俺在主人家收拾,都是些不要的东西,俺下班顺手拿出来,想扔到街上垃圾箱里。哪知道,一个也没看见。”

    “给我吧,我知道该往哪弄。对,你手扶着那个石栏,走吧。出去后把座位上那个卡交给操作员。”

    我见她身影消逝,才打开那个破布包袱。啊,注定我今天的惊喜还没有结束。这包袱里一堆练书法的纸张下面夹着一些——用今天的话来说——“机密文件”!诸如邸报、衙门文书、监牢内囚犯情况等,虽然看来是陈年旧账,已经过时,但如果会分析,还是能从中找到有用的东西的。

    翻着翻着,我简直不敢相信眼睛了:一份戴力写的奏章草稿,是关于“周太监事件”的。

    我仰天大笑一声。今天的幸运可以用什么形容呢?一个甚至从未听说过麻将的人忽然因为三缺一硬被拉上了桌。稀里糊涂扔骰子坐了庄,跟人学着抓了一把牌,然后问桌上的人“我这牌怎么出呀?”

    “我的妈呀,这不已经和牌了么,天和!”

    我将这份珍贵的文件揣到衣服里。这里不是研读情报的地方。现在能做的就是确保它不会丢失,然后再想办法将它传到外边细细琢磨。看来,也许我还真得找甄工让他给我弄个间谍相机之类的工具。

    别的那些文件,我在祠堂里找了个极隐蔽的地方把它们藏了起来。等以后联络站或者说据点建立起来后再转移过去吧。

    出来后我就给钱智商打电话。刚说了句“我找你有点事”,他就说:“我知道了,小苍都跟我说过了。这事怪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大妈。这样吧,你自己看一下人员,觉得哪个行,我马上给你调过去,谁想搞本位也不行。”

    我说:“钱总,多谢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事。那个张英,我要的。”

    他那边没声了,停了会,才又听他说:“真的?你可别勉强硬撑,我真挺指着你那一摊呢,别误事。”

    “目前看不至于。她在里面的事也安排好了,要天天去,这样,她卡里什么也没有——”

    “哦,我知道了,你看每天需要多少钱——银子,告诉老one,就说是我说的,刷到卡里。对了,差点忘了,光给你批大笔经费了,你每天也需要日常交际费用啥的,把那一百铜钱改改吧,需要多少你自己定。”

    “好吧,不过张英那个还真不能给银子,恢复带干粮吧。还有,需要送话器,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能让她和外边失去联系。”

    “好好,你就一力办吧。”

    不出所料,老one一听就一脸羡慕嫉妒,还好,没到恨的程度。“我说你老哥一直不肯走呢,这回可熬出头了!一天十两银子,嗯,折合1000块,一个月就三万!是老弟我工资10倍!”

    我也存心要逗逗他,就说:“钱总让我自己定,本来我还想一天一百两,可是想想算了,怕晚上走夜路,有红眼病的人要打我闷棍。”

    他哈哈大笑起来,猛敲了一下键盘,“搞定!每天10两银子,旱涝保收!”又向我挤挤眼,诡笑道:“这回你上里面的‘天上人间’过夜都行了,准不准备去开开眼啊?”

    “很快就会成为那里的常客了。咱们不能像贪官那样找十几个情妇,嫖它十几个‘小姐’还不成?”

    我俩同时都大笑起来。

    “你呀,也就过过嘴瘾忽悠一下了。”

    “我今天才听说‘锦香院’的事,你们个个都知道,是吧?喂,钱总知不知道?”

    “他那么精明,能不知道吗?”

    “那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轮到张英的卡了。当他听说要再把我们已废弃掉的带干粮的传统恢复,让张英每天带豆沙包什么的,他就跳起来,指着我鼻子说:“你还是个人不是?好,给你自己一天10两银子,花天酒地,吃喝嫖赌,让你手下的啃窝窝头,你这也太——瞅人家一个没多少文化的老妈子好欺负,是吧?我严重鄙视你!”

    我倒一点没生气,还挺喜欢他这种义气,心平气和地说:“其实我还是真的从心里想反过来,给我这个大使级的和谐国使臣每天带俩窝窝头,给张英这个在大官府上当女佣的老妈子一天10两银子。我对谍战剧没什么研究,听说你是内行,听你的。”

    他不吭声了,坐下去敲键盘,一会儿,他抬起头,“好了。唉,我是说这个大婶,真可怜,怎么原来干这些活,到里面还要干呢。”

    “不,过去她只是为小家辛苦忙碌,现在呢,可是为了和谐国广大观光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英勇孤身奋战在隐蔽战线上。”

    “你就忽悠吧。是你安排进去的?”

    “哪里呀,她被抓了劳工。要不是真的需要她盯在那里,咱能那么狠心,让人家‘穿越’过去又干那样的话啊。”

    我俩同时一声长叹,大有国魂屈原老先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悲天悯人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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