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子闹的这笑话,一直到见了面之后,吃了一盏茶,和大妮话了一番家常后,裴宝儿想起来还笑得无法自抑。

    “敢情我在你们眼里是带着拖油瓶给人做小去了~”

    啧啧啧,就齐珩那个死样子,不就是模样周正了些,属下有那么几个,看着有点排面吗?真给这样的人做小,进了王府的门只怕都要悔青肠子了。

    “王妃说笑了……”李二娘子很是赧然,再三致歉不提。

    裴宝儿瞧了瞧她脸上飞起的一抹淡淡红晕,十分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

    “罢了,不说这事了。你此番来京,可有什么要事?说起来,你家香铺我先前也去过两趟,新的香水一直到上个月才送货过来,怎么拖了这么久?若是周转上有问题,只管与我说,左右我现在也算半个小股东嘛~”

    李二娘子在下手坐得端端正正,整个人透着几分拘谨,一板一眼地回了几句铺子生意上的近况,而后便犹豫着不出声了。

    裴宝儿最近也偶尔出门应酬当吉祥物,好歹也是见惯了众人脸色的,便猜到她有话要讲,给北雁使了个眼色,原本充场面的那些个美婢便都被打发了出去。

    她呷了口花茶,笑眯眯地看向李二娘子:“如何,还不肯说么?”

    李二娘子便带着两分羞涩之意,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望向裴宝儿,恳切道:“王妃可知,刘郎他如今何在?”

    裴宝儿毫不诧异,若是李二娘子寻她是为了生意或别的什么事,她才要惊讶呢。只是,柳云他如今身份不同,若是直接告知李二娘子,她八成要找上柳国公府去的。

    但,这年头去找人也有个规矩,毕竟男女有别,你一个商户女子上门来拜访夫人们还算说得通,直接说要找府上哪位公子啊少爷的,这可于礼不合。若是李二娘子真这么办了,那国公府的下人只会去寻府里管事的大夫人,后者裴宝儿也曾见过一回,总觉得她为人有些尖酸刻薄,这样的人只怕对商户出身的李二娘子说不出什么好话。到时候,别说见不到面,这李二娘子可是要既伤颜面又伤心了。

    裴宝儿这么想着,看在李二娘子眼里却是一番沉吟苦思。

    她不禁开始担心,莫不是裴娘子,啊不,裴王妃也不知道刘郎的下落,或是,刘郎犯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也不好帮忙?

    胡思乱想了一通,却听裴宝儿道:“你想见他倒也不难,只是……”隐下后面半句没说,她直接招来北雁,让她出去送个帖子。

    李二娘子耳目聪明,隐隐听到裴宝儿对那圆脸女婢说的话中提到了“柳国公府”这个字眼,心中不禁有些惴惴。她一介平民,从来打交道的人里头最多也就是些巨贾富商,见过的官儿最大的也就是知府大人了,还不是登门入室那种见过,而是路过远远看见的那种。乍然听到这种公侯之家的名字,怎能不心生怯意?

    “王妃娘娘,恕我多嘴,敢问刘郎和那国公府是……”

    裴宝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这消息。他本是柳国公的血脉,如今已认回生父,改姓柳了。”

    李二娘子张口无言,半晌才苦涩一笑。

    “原来如此,怪不得……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我还得去,恩,对,铺子里头还有事呢。还请王妃见谅。”

    她神色迷茫,匆匆忙忙说了这么几句便要离开,裴宝儿哪里能让她就这么走,赶紧把人给拽了回来。

    “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我才没一上来就告诉你。瞧瞧你这丧气模样,往日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娘子哪去了?”

    裴宝儿看了眼一旁面带忧色的大妮,后者很醒目,马上搭腔:“王妃说得有理。即便是国公府,咱们从前也是旧相识,东家你还救过他们府上的小少爷呢,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阿云哥哥那般好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换了身份就翻脸不认人的~”

    李二娘子一行人便被裴宝儿“强留”了下来,就安置在正院里头的厢房。

    大妮还“偷偷”告诉裴宝儿:“二娘子来寻阿云哥哥,出门前跟李大爷吵了好大一架呢。还赌气说,寻不到她就不回去了。李大爷说,她要是带不回阿云哥哥,就得乖乖回去相亲嫁人。”

    裴宝儿问,“哦?李大郎可是娶了新妇啦?”

    大妮点点头:“王妃真是神机妙算,正是上月底的事儿。”

    裴宝儿笑了笑,又细细打量了大妮一番,三月不见,不仅身量长了些,人也更加沉稳了,不禁夸了她几句,大妮却笑着将功劳都推给了李二娘子。

    “香铺里虽然生意繁忙,学的东西却极多,多亏二娘子提挈,不然再没有这样的好事。”

    裴宝儿心道,果然是长进不少,还变着法地给李二娘刷好感度呢。

    她眼珠一转,又笑,“怎么没有?刚巧你来了京城,不若和我去那工坊里看一看?”

    翌日,裴宝儿领着两人往她用嫁妆钱建的作坊去了,逛了一圈,看得李二娘啧啧称奇、眼中放光,连先前的愁绪都抛到脑后去了。

    “王妃这个主意好,人人分工明确,既省了配方流失的心,又能让她们专注自己分内的工作,精益求精,生产出来的品质便会越来越好。回头,我该写信与长兄说一说这模式,恩,若是王妃不介意被偷师的话?”

    裴宝儿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再说了,该偷的你不也早就‘偷’去了么?”

    李二娘以为她意指那香水方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以裴宝儿如今的情况,很不必参股到他们家的香铺也能自己将生意做起来。却不料裴宝儿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直落在大妮身上。

    她忽然明白过来,便要让大妮回裴宝儿身边,大妮原本还不好意思“跳槽”,只是李二娘道:“我赌气出走,长兄定是气的很,不过个一年半载的只怕难消。咱们若是留在京城,这铺子里头的人事也不好插手太过,你回王妃身边帮忙,不是正好?”

    于是,大妮便被空降到作坊里,做了个小头头,此乃后话。

    就在她们自作坊转回王府之时,柳国公府的回音已经送了过来。

    “回王妃,美狄亚公主托人传话,说是后日辰时末在东风楼恭候王妃,此外,必不负王妃所托。”

    婢女来回话时,李二娘子本来要退下的,却被裴宝儿拉着一道听完了,她有些纳闷,这公主名字古怪的很,只怕不是皇家的吧?

    很快裴宝儿就为她解了疑。

    “美狄亚公主乃是北狄人,嫁了柳国公的三子,也算是阿云的嫂子了。”

    李二娘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裴宝儿是令人送贴子给这位公主,八成是托她为自己传口信?她谢过裴宝儿,却又陷入昨日初初得知那事的迷惘中。

    自白露担起内院的管事娘子一职,王府正院也被顺势收拾了一番,将那些个不长眼的、好吃懒做的、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撵了出去。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拦得住有心人探听正院动静的脚步。

    正院里头住进了女客,而且还是商户女子,这消息当天晚上便流传了开来。

    北院,魏太妃对着何嬷嬷抱怨,“这个裴氏真是不像话,正经的娘家不愿亲近,反倒是接待起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了,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话!”

    何嬷嬷正要说什么,见到秦姨娘端着个汤盅过来,又住了嘴,轻咳一声,魏太妃也便不说了。

    秦姨娘从头到尾都端着恭谨如一的微笑,既不让人觉得过分谄媚,亦不疏离。关怀魏太妃的话语也极为贴心,很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样子。

    她离开后,魏太妃叹了一声,转头又问何嬷嬷:“你说,这秦氏到底哪里不好?三郎就这般看不上眼?”

    何嬷嬷笑道,“兴许便是样样都好的缘故吧。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有些小毛病反倒让人放心呢。”

    魏太妃听了这话,不禁看着秦氏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起来,良久才幽幽道:“美娘,你说先帝是不是也跟三郎一样呢,万般都好的偏偏不喜,反倒将那个舞女出身的贱人宠上了天……”

    事关皇家、先帝,以及,如今还在康王府荣养的曲太妃,何嬷嬷不敢多言,只能劝道:“都过了这么些年,主子又何必想这些伤怀的事呢?”

    魏太妃神色一冷,“如何能不想?若不是三郎不肯坐上那个位子,那慈宁宫如何轮得到秦氏那个宫婢住?就是曲氏,也决不可能如现下这般风光……”

    何嬷嬷心中无奈,这多年的心结一时也是解不开的,自家主子憋着一口心气,自然是想扶持王爷上位,而后秋后算账,将秦氏、曲氏之流以为先帝殉节之名赶尽杀绝。可王爷偏偏没坐上那个位子,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这也怪不得,这几年以来,老娘娘和王爷之间的母子之情愈发淡薄了,竟还不如当年母子两人如履薄冰、相互扶持之时。

    她忍不住劝道:“主子啊,事已如此,您再拧着性子又能如何呢?从前,王爷再怎么忙,隔几日也会进宫看望一二。如今闹得和王爷生分了,同居一府却……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魏太妃僵着脖子不答话。

    何嬷嬷见状再劝:“从前王爷王妃两人感情不睦,您为子嗣着想,这才劝王爷纳了秦氏、林氏。如今王爷膝下有两子一女,也称得上是儿女双全了。老奴瞧着,王妃如今变化颇大,并不像从前那般难接近,听说,近来王爷时常在正院用膳,想来亦是有所转圜。主子如今做祖母的人,王妃不懂事,您多教教她便罢了,何必动辄生气上火,伤着自个的身子呢?”

    魏太妃轻哼一声,酸溜溜道:“美娘啊,你该不会是被我那蠢媳妇给收买了吧?怎么句句话都向着她说?”

    何嬷嬷笑,“若说没有主子也不信啊。”

    魏太妃惊道:“竟真有此事?”

    何嬷嬷点头,“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收买费呢。”出宫后,她和一干老宫人的月钱便由府里公账上走了,如今掌家的是裴宝儿,她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魏太妃微微一怔,不禁失笑:“你这老货~罢了,明日你去咱们小库房里找找,寻几件精巧玩意儿给正院送过去吧。”

    说着,还撇了撇嘴,“裴家清贵,嫁妆亦不丰厚,真是难为她到处折腾着生意的事情,想必就是为了这事才结交的商户。你明儿过去时,好好提醒她几句,她身为三郎的正妃,开枝散叶、人情往来才是她的责任,不要舍本逐末了!”

    何嬷嬷轻轻摇头,笑着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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