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这地方说起来有点复杂。

    这块地盘从前叫南越国,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国王,虽然不通礼教,人家小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下去。结果上上任皇帝突发奇想,就把这儿给打下来了,还给人家改了个带着地域歧视意味的名儿。

    当时还是国朝的第三代嘛,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的,皇帝陛下本人又是个杰出的俊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再加上麾下一帮刚猛的武将,打起地盘来那叫一个所向披靡。只是北狄人太难打,西蛮国土太小,还占着天险,一打不过马上龟缩不出,叫皇帝陛下不大高兴。相比之下,南越这块地方简直太好打了。

    南夷土人虽然不通文化,但是很实在,一看打不过立马投降。

    地盘是挺大,但是人口密度极低,经济水平也很差。刚打下来时,这一整个州的税赋甚至还比不上常年战乱的西北边陲某几个重镇,人家还能跟北狄人互市贸易呢,南夷能干嘛?交趾国的情况跟南夷半斤八两,就是两个老弱病残的孤狼挨在一起,谁也没心思搭理谁,更没能力咬上对方两口。

    朝廷倒是想把这一块发展起来,毕竟靠海吃海,上上任皇帝陛下是个有雄心的,还想着发展海贸,开辟海外领地什么的。那些年里,朝廷往南夷送过去的属官不少,盼着他们好生治理出个成绩来,再给投资建个港什么的。

    谁料,初初有了点起色,上上任皇帝陛下却突然生了场重病,一夜之间殡天了!

    接任的是他的嫡长子,生得那叫一个俊美风流,跟他那满脑子都是江山二字的父皇不同,他醉心于诗词歌赋,最爱美人和美文,对开疆拓土、经济之道都毫无兴趣,对海贸的态度也比较消极。

    上行下效,吏部考核官员的指标也不再是政绩如何,而是自陈过往政绩的折子文笔如何。地方官员的政绩也由人口、土地、赋税、人才变成了以人才为主,相当于,你拼死拼活送多一万白银税赋,还比不上你培养多两个会写美文哄陛下开心的少年英才。

    于是,武将们集体荣养去了,大半朝的文臣们都开始磨墨练文笔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干那等苦差事。

    这地方偏僻荒凉,久而久之,竟成了朝廷流放犯人、罪官的重要去处。被这样罢黜的官员又哪里愿意认真治理南夷呢,于是恶性循环,到了先帝当朝末年,南夷州竟连税赋都交不起了,还得朝廷每年补贴一二,简直是天下奇闻。

    这么一来,南夷州渐渐成了实质上的三不管地带,在职的官员们明哲保身,每天削尖了脑袋想调离这里,空着的职缺越来越多。

    原本隶属于南越国管理的土人们便开始放飞自我了,拦路打劫都不在话下,到最后竟发展出了不少大小势力。这些人也不管上头那些木偶官,自个儿私底下划分地盘,分土而治。在武力镇压下,普通老百姓求告无门,只能受这些蛮子的统治,久而久之,便激起了民怨。

    这回碰到的南夷反叛事件的直接导火索便是这个痼疾。

    裴宝儿便嘲讽齐珩,“你这摄政王叔做得可不地道,明明有余力治理,偏偏不去管南夷这烂摊子,该不会是想以此为立身筹码吧?”

    齐珩当然不肯承认:“朝廷虽然安稳了两年,但北巡之乱后,嘉禾关以南的城镇元气大伤,又打了一年多的战,粮草、兵械的供给,还有将士们的抚恤银子等,都是不小支出。又有东南沿海的寇匪作乱,内阁也是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南夷之地?”

    裴宝儿不信,嘀咕了句,“东南大营里头的猫腻你又不是不知道~”而后又正色道:“我不懂你们这些政治人物的手段,只是,养虎为患,你坐视不管,那虎到时伤了人,总是你的责任。”

    齐珩深深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垂下眼看着镇南将军那封陈述将士死伤数量的折子发呆。

    裴宝儿又转了话头,道:“算是我多管闲事吧,那个,你考虑下,找个熟悉南夷气候的属官,再从钦天监里挑个会观天象的送过去镇南将军那里,多少能帮上写忙。”

    气候?钦天监?

    这两个词倒不是什么新鲜词,但跟战争联系到一起,就有些意思了。

    齐珩道,“你是指,效诸葛孔明之举……”

    裴宝儿却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诸葛孔明,哪里有那么复杂?南夷这季节不是多风暴吗?镇南将军的人马那边虽然适应不来,但我听说,那风暴刮起来十分猛烈,连屋顶、人畜都能掀飞,每次灾后重建工作都十分艰难,有时连粮食都成难题。当地土人不通文化,在这方面估计也没有做什么书面记录,更别提观天象、预判天气的本事了。咱们这边做好预估,算好时间,正好可趁风暴过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齐珩眼中一道淡淡的光亮闪过,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士气这东西,一而再三而竭,若是能重挫叛军,再以粮食救济当地百姓,想必能更快收拢人心。”

    裴宝儿有些惊讶,却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敲一棒子给个甜枣啊。

    虽说心知这是惯用的政治手段,但她还是很为那些为风灾、战乱所苦的老百姓高兴。毕竟,不久之前她也是那样的普通人之中的一个。若是处置不得当,必然又要多上不少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流民,如大妮。

    也不知是不是想什么来什么,次日,她便见着了那个坚强勤快的小姑娘,以及她如今的东家,李二娘子。

    跟柳云叙话时,裴宝儿有问起过李二娘子,却被他轻轻带过,没有详说,眼神中却有一丝慌乱之色。裴宝儿便没有再问,猜想这二人多半是不成了的。毕竟,他虽是柳国公的私生子,但如今据说也是上了总谱的,算作庶出。可堂堂国公府,即便是庶出的郎君,也没有低娶商户之女的道理,更别提这年头还有官民不得通婚的俗例。

    没想到,这李二娘子居然亲自杀到了京城。

    她是跟着运货的镖行过来的,一来是视察京畿一带的李记香铺,二来是护送按裴宝儿给她的方子调制出的第二批新品北上,三来便是为着突然失踪的小情郎了。

    李二娘子虽说是个商户女子,除了调香、对经营之道也不大懂,为人处事更是没有长兄圆滑,但她脑瓜子灵活,早就从长兄对情郎、裴娘子的态度莫名转变中猜测到了一二分,再加上后来她拜访裴娘子时见到的那些个气势非凡的人,想必身份决不寻常。

    尤其是,裴娘子离开后不久,她三日必去骚扰一次的刘郎突然不见人影,连大妮这里都浑然不知,一个口信都没留下,这便不对劲了。

    刘郎虽说一直婉拒自己、苦劝自己另觅佳人,总的来说却是个有担当的人,不然,寻常小子知道李家这等土财主看中了自己,那还不得赶紧巴结着当上门女婿啊。这样的人,定然干不出不辞而别的事情,八成是遭人害了,或是受人胁迫离开。

    李二娘子一腔热血,便要单枪匹马去救情郎,却被李大郎软硬兼施地劝了许多日。最后,不但没规劝成功,反倒是李二娘子从他口中套出了不少有用情报。

    李大郎虽然不大清楚个中缘由,却偶然撞见了刘云随齐珩的人离开的情景。当时他还心中窃喜,巴不得这小子不要再回来勾引自家妹子。这话自然不能跟李二娘子说,他只悄悄透露了齐珩的身份给她,这还是他在京城住了半年的小小成果呢。

    他是不认得齐珩,但他认得齐珩身边的宋公公呀,听别的大商贾说起时,都很是敬畏,说那是摄政王府里头的大管事,更是摄政王手底下第一信任的宦官。那日,见到这位宋公公大驾光临李府,话里话外都在威胁他不得打裴娘子主意、更不得挟恩以报又,云云,他便知晓,那裴娘子定然是不能得罪的。不仅不能得罪,最好还能与之交好。最好的交好方式是什么呢,当然是变着法子地送钱啦,于是便有了李家和裴娘子的合作。

    不过呢,李大郎虽然见识颇广,却再也不可能猜得到裴宝儿的真实身份。当时他只是想,约莫是王爷看上了个小寡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风流韵事罢了。只是,裴娘子这般身份,即便进了王府只怕也只是个最低等级的妾室、姨娘之流。

    以至于,他这么交代李二娘子的后果就是,后者找上摄政王府的门房时,开场白是这样的。

    “这位小哥,我找你们府里的裴姨娘,麻烦通融一二~”

    看着这小娘子爽朗明媚的笑,递过来的沉甸甸荷包,门房彻底呆了。这看着也不像个傻子呀,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找谁?”

    李二娘子觉得自己口齿伶俐着呢,发音极为清晰,条件反射以为自己银子没送够,门房在装耳聋,于是开始掏另一个大荷包。

    她身边的大妮却拦住她,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我东家说,我们来找你们府上的裴姨娘,裴娘子。她人可在府里?”

    这回门房听清了,却是双目圆睁,气得差点将手里的荷包往说话的人头上砸去。

    “你们,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我们府里哪来的什么裴姨娘!只有裴王妃好不好!”

章节目录

摄政王的小妆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许元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许元宝并收藏摄政王的小妆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