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裴宝儿成功地让自己忙了起来。

    首先是筹备铺子的装修问题。那间粮店格局方正,面积也不小,还算合适。裴宝儿已经提了设计方案,交给孙管事全权跑装修去了。

    直到此时,她不免记起去年如玉阁里头挂着的那些画,以及画画的少年。

    叹息一声后,她又勉强打起精神,向正院里的一批免费劳动力“传道受业解惑”去了。

    严格说起来,这些小婢或仆妇都是领着月钱的,不能算免费劳动力。裴宝儿想着,她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前呼后拥地伺候,要不是怕堕了这摄政王妃的名头,她巴不得自己亲力亲为,把所有姑娘们都赶进厢房改造成的“生产车间”里做流水线工作呢。

    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特权阶层的优势,以超高效率集齐了需要的各种原材料和工具。

    为了配合她的尽善尽美生产方针,宋岩甚至还给她寻了几个各有专长的老匠人,说是年纪大了从工坊里放出来养老的。裴宝儿有些怀疑是齐珩做的手脚,但见这几位却是各有本事,有擅制盒的,有擅雕刻的,也有擅长调香弄粉,总而言之都是她当前需要的人才,她只得狐疑着收下了。

    王府正院动静如此之大,不可能瞒得过有心人的眼。

    北院。

    “好她个裴氏!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用过早膳后,魏太妃便气哼哼地向何嬷嬷抱怨,后者只得苦着张老脸赔笑。

    刚回府那两天,她还能用裴氏身子不适的借口,如今都快十日了,若是有心,就是爬都该爬过来问个安了吧?

    何嬷嬷灵机一动,道:“王爷不是说了嘛,王妃先前伤了脑子,没了记忆,如今刚刚恢复,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在所难免……”

    魏太妃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少在这儿给他们俩和稀泥。这对儿子媳妇都是白眼狼,一提起来我心肝就疼~”

    抱怨了一通后,她又不抱希望地问:“西院那几个人,还是没人能进得去正院?”

    何嬷嬷苦笑着点了点头。而且,那位压根没有用什么身子不适的借口,人直接就说了,不想见她们,让她们别去烦她。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这几日倒是出过一趟门,去了大公主府。其余那些帖子,多半还是拒了。就连裴家杨夫人的都没接……”

    若不是对从前的裴王妃略有了解,也是这般清高自傲,不屑与看不顺眼的人往来,何嬷嬷真会怀疑王爷跟太妃说的那些都是瞎扯的,这个裴氏作风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魏太妃嗤道:“她倒是会孤芳自赏,可有些人不是她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她回来这么些天,宫里那位想必也等不及了吧?”

    何嬷嬷浑身一凛,不料魏太妃提起一句,又话锋一转。

    “她最近还在捣鼓着什么胭脂水粉?准备开新铺子?”

    何嬷嬷再次无奈点头。

    魏太妃便皱着眉头斥道:“好好一个王妃,非要自降身价做这些下九流的商事,实在是不像话!哼!她既不肯来,你就过去正院一趟,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就说是我的意思!”

    何嬷嬷老脸一抽。这不是让她上赶着去讨人嫌嘛。

    所幸,她慢吞吞走到一半时,却刚好接了个消息。竟是魏太妃铁口直断得准,宫里的秦太后竟然派人来召裴氏入宫。

    何嬷嬷便喜滋滋地抢先一步去了正院,让人通传这个消息,“顺便”委婉地传达了一番魏太妃的指示。

    此时的裴宝儿正看着一封来信笑得眉眼弯弯。

    这封信来自青州,却是在东临城任府尹的裴子孟捎来的,厚厚的一大叠。信中,他痛斥了一番老父亲的叛变,齐珩的狡诈,还哭诉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如齐珩死活不肯批他的调动申请折子,就是不想让他回京城,要把他困在这个穷乡僻壤到死,云云。

    如此洋洋洒洒一通过后,他又花了一页信纸描绘东临城如今的景色如何美好,但失去了胞姐的他心情是如何的伤感,以至于他食不下咽,无心观景,更是连公务都无心办理了。

    信的末尾,他恶狠狠表示,若是齐珩仍旧压着他的申请不放,他就要辞官回乡啃老了!

    当然,他也没忘了把与胞姐有关联的两个平民的近况提上两句。李二娘子看大妮勤快懂事,将其招至麾下,准备好好培养。刘云的伤也好了不少,只是被李二娘子缠得烦了,前几日竟躲到庙里住了。诸如此类。

    裴宝儿边看边笑,这个裴子孟的性情如此跳脱,居然也能把东临管理得井井有条,倒也是一桩奇事。

    她摇着头,让北雁准备笔墨,给他写回信。她打算好好劝诫下这个百无禁忌的年轻人,刚刚要不是问过了凌雪,她差点就要被那所谓的“不公正待遇”骗了。明明这家伙才调去东临任职不满两年,连一个任期都没到,就急吼吼地想要回来。

    凌雪一针见血:“春闱刚过,想必舅爷是盯上那些新登科的年轻进士们了。”

    北雁懵懂补刀:“可是,当时舅爷好像是自己死乞白赖着求到东临城这个官的……”

    裴宝儿深以为然,遂将回信的语气又加重了一二分,在教育他不能贪图安逸、勿忘初心的主题上又写多了半页纸,这才堪堪停笔。

    她忽然想到,若论性格的话,他跟裴姝还真不像姐弟,倒跟她更像几分。

    没等她感慨一二,北院的何嬷嬷便和宫中小黄门的口信一并到了。

    “太后要见我?还有砚儿?”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瞥见在场诸人,却又很快收起了那副表情。

    凌雪很懂事地偷偷奉上了个沉甸甸的小荷包,小黄门脸色一喜,她慢斯条理地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公,太后娘娘可有别的什么嘱咐?”

    小黄门脸上的标准笑意不免加深了几分,也小声道:“太后娘娘听说王妃回京,想到王妃这几年流落民间,想必过得清苦,不免心中感念,故而宣王妃和小郎进宫一见,再叙天伦之情。哦对了,某似乎听说,亦有给使往大公主府上去了。”

    听到这句“天伦之情”,旁边的何嬷嬷不免脸色一变,凌雪也快速地唆了她一眼。

    裴宝儿没留意这些小动作,不假思索便问:“砚儿这几日不是都在宫内么?”她的意思是,太后想见孙子不是随时可以见吗,怎么还要捎带上自己?

    第一次穿越时,做裴姝的那些日子里,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拖着病恹恹的破败身子去宫里给秦氏请安,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没了这条硬性规定了,她可不乐意自己上赶着去找罪受。

    “呃,太后娘娘的口谕便是如此,其他的某实在不知……”

    小黄门脸色一僵,左右看了看,只当附近风大,什么也没听到。

    裴宝儿接到何嬷嬷、凌雪各不相同的眼色示意,她才慢了半拍地想起来,这位秦太后虽然也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只是齐珩和她关系并不好。所以,砚儿虽然天天被齐珩拎进宫去上学,没准儿她还真见不到。

    唔,说两人关系不好还是委婉的。毕竟,秦太后就一根独苗苗,也就是在北巡之乱中被俘虏的安王殿下,却被以齐珩为首的大臣派和权贵派齐齐判了“死刑”。

    当然,朝廷明面上是不会承认俘虏这件事的,对外只说安王殿下随着先帝和几位弟兄都死在甘州了。即便北狄人打了败仗之后,年年都厚着脸皮派人过来商榷安王殿下的赎金,而且提出的条件一年比一年低声下气,但,朝廷的态度还是很强硬。

    大臣们:我们安王殿下早死了,你那个是赝品,是假的,我们一枚铜板都不会出!

    当时,北巡之变消息传回帝京,宫里宫外人心惶惶。秦太后倒是想趁机搞个宫变,先推个年幼的皇子上位当傀儡,想方法把她亲儿子从北狄人手里弄回来,之后再来一番孔融让梨的禅位。

    然而,她这些年经营的人手多半跟着老皇帝折在甘州了,唯一堪用的只剩下她那个商贾出身的草包哥哥。虽然掌管着五城兵马司的一半,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这“宫变”都还没变到宫墙边,就被齐珩的后手强力镇压了。

    于是,她只能在后宫默默流泪,看着外朝的大臣们唾沫横飞讨伐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共同通过了“坚决不承认那是咱们安王殿下”的提案,心里那叫一个疼,却无能为力。

    自家儿子流落在蛮夷人手里,还不知受着怎样的折磨,自己原本贵为皇后,却在这事上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最可气的是,齐珩这厮“干掉”了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几个弟兄,独揽朝政大权后,不知抽了哪门子风死活不肯登基,任由那些胡子花白的老臣们齐齐联袂跪求都没松口。人人都以为他不过是假意推辞,以全自己谦恭简让的美名,结果他居然辞了又辞,都不知辞了几个三遍了,最后才神来一笔地将瑞王嫡长子给抬到了台前,以一份所谓的先帝遗诏属意瑞王为储的理由,就这么轻轻松松将皇帝宝座拱手让给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秦太后当时就坚决反对,对那份遗诏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并且表示,既然要立皇孙,为何不考虑其他皇孙们。瑞王虽然文采风流,但他的嫡长子资质平庸,甚至还不如嫡次子聪颖。不说别的,安王的嫡长子自小也是灵秀过人,深得先帝喜爱。

    然而,这回都不用齐珩发话,大臣们马上记起了被自己一干人等宣判了死刑的安王殿下。他们面面相觑,虽说明面上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大家心里都明白,以安王殿下往日贪生怕死的德性,碰上北狄人时没有及时自刎就义而是被俘虏,这可能性还不小。安王此举可是为大盛抹了好大的黑,他们为了国朝的面子,不追究他叛国之类的罪名就很不错了,还想要抬举他儿子当皇帝?

    想都别想!

    所谓子肖父,代代相传,瑞王世子虽说平庸了点,却也好过一个极其可能临阵脱逃的不定时炸弹好吧?

    至于安王殿下这份贪生怕死是从哪儿遗传的,先帝死的这么惨,他们也不可能再补刀了,于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安王的生母——当时的秦皇后。

    这也是为什么,瑞王世子被拱上帝位之后,作为名义上的嫡祖母的秦皇后没有升级为太皇太后,而是只得了个憋屈的太后封号。

    虽然,向来柔弱的瑞王妃当时得知夫君身死后便伤心地得了急病去世了,却在自家儿子登基后还捞了个所谓朝华夫人的尊位。朝廷没给瑞王妃追封太后,已是给秦氏留的脸面了,可她到底意难平。

    如此林林总总下来,再加上前些年先帝在时的争储大战,秦太后怎么能不心里吐血,怎么能不恨齐珩!

    想通了这一层后,裴宝儿倒有些不好意思,朝着那装聋作哑的小黄门微微一笑。

    因她无意于这个王妃之位,对这些皇家之人背后的阴私也懒得用心,不过,如今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先吧。如今秦氏落魄,估计也不敢端婆婆的架子找她茬,且去看看她想闹什么幺蛾子好了。

    “既然太后有请,自然不敢不从。”

    裴宝儿难得郑重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又命北雁带上个准备好的匣子,这才慢悠悠地坐上马车去赴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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