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仙人谷

    “唉……”

    室外的凉棚下,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这已经传来了第三次幽叹声,九尾终于赏脸抬了抬眼皮向着侧面隔着一张饭桌的少女看去,此时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执笔,眼神无光,明明一副娇俏的少女模样,却硬是多处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愁绪。

    看着她那模样,九尾忍不住嗤笑一声,少女闻声望去,眼中泛着迷糊,似有不解的看着他。

    视线对上,九尾也没了休息的心思,从躺椅上坐起身,说:“想白冉了?”看着少女逐渐烧红的耳根,他贼笑着,脸上写满“我就知道”的模样。

    少女被他看的窘迫,但天性善良,还是诚实的点点头,九尾看着更乐了,无视少女逐渐爬到脸上的红晕,故作诧异的揶揄道:“我们婼源还是女娃娃,却也晓得情窦初开的滋味了。”

    这下婼源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白冉平日让她少跟九尾待着,想来白冉真是了解这家伙嘴上不把门的性格。

    而她平日里性格平和,与大伙儿也没那么多讲究,从来也没生过气,发过火,只是脾气再好也还是个小姑娘,如今被九尾这家伙就这样大喇喇的将心事戳破,也是会羞恼气闷的。

    故而这边九尾话音刚落,那边婼源手中便“蹭”的一下站起来,手中的毛笔直直的便甩了出去。

    但以九尾的能耐,婼源这完全没有分量的“偷袭”,如同一片叶子飘落,他身形动也未动,那纸笔便堪堪停在上方。

    随后收了笑意,一边抬手臂轻轻曲肘放在躺椅扶手上,露出嫩白如初雪般的手托在下颏上,对着婼源眨眨眼,一边状似无可奈何的对着婼源轻叹,“诶!美人动口不动手,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可不是我教的啊。”

    是的,自从白冉离开这几日,教授婼源课业的重任便托付在九尾身上了,虽说他平日里有些不着调,但才学确是众人里不输白冉的。

    于是刚刚撒了火的婼源也不再多说什么,接过那飘飘悠悠回来的笔,重新拿在手里,却也不忘嘟着唇小声回敬他,“那你不也是会想榴榴么。”

    但九尾是谁,身为九尾狐一族,对于这种事情,坦荡起来,他连自己都怕,半点不扭捏的嗤嗤笑起来,毫不掩饰欢愉,“是啊,是想了呢,很想很想啊。……”

    说着,他轻轻的将头转开,媚眼如丝的看向远处的那间房舍,又缓缓开口道:“不知道那臭狗和小雀儿如今怎么样了,还是白冉和雪耳靠谱,至少还晓得来个信儿,那两个才是真的没良心的玩意儿,真是气人啊……”

    婼源看着他的变化,有些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因为她没有告诉九尾从昨日白冉便没有再传回消息,她也怕自己多想,所以决定再等等,不过一天而已,却依旧会因此觉得不安,那么九尾一定更是担心了。

    虽然他们都不是平庸的普通人,一个修道近仙的人,一个是远古灵兽的后裔,放眼这世上几乎没什么能够伤害的到他们,但有时候担心、牵挂一个人,与身份、地位、能力并没有多大干系,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被安置在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而越柔软,越脆弱,就越容易受伤、越容易疼痛,仅此而已。

    再加上白冉曾告诉她,签订契约的灵兽不能生情,也不能够拥有伴侣,不然轻则修为倾散,重则神形俱灭。

    而榴榴当初选择留在仙人谷时便已同白冉结下契约,而这个契约只要白冉活在这世上一日,便都会存在,再加九尾和榴榴的两只都是雄性的情况特殊,这带有禁忌的情感,更是难上加难。

    婼源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让她自己也有些意外的话。

    “九尾,将来,你会后悔吗?”

    “后悔?”九尾依旧看着远处,不在意的回问。

    婼源双手托腮,目光向着远处放空的点点头,轻声补充道:“后悔为了榴榴待在这个对你而言一定十分枯燥的仙人谷数年,后悔守着一个可能注定无法给予回应的恋人,后悔一直等待着,你,会么?”。

    九尾听完她这一番问话,有些怔愣,原本迷离的双眼,慢慢清明起来,缓了片刻,嗤笑的低下头,白皙的手抚上额头,拇指和食指分别按揉着自己的额角,轻笑不语。

    直到天色渐暗,九尾依旧没有回答,婼源也默契的没再提起。

    不过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多年后,婼源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答案,也懂得了九尾那不可言说的笑。

    连日的阴雨让清华县的上空在傍晚间还泛着隐隐的暗红色,带着几丝血腥的诡异感。

    暮夏今日冒雨外出,无视旁人怪异的眼神,在街道上盲目的走了几个时辰,从城东到城西一刻不停,最后在一处药铺前刚接过店家好心送上的汤药和纸伞,便被赶来的同伴拦下带回下榻的院落。

    微弱的烛火,透过袅袅的水汽,映照着浴桶中的人,一双骨节匀称却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掬起一捧水,而后覆在脸上,手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容,水珠打落在紧闭且微颤的眼睫上,又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下颏,滴落后融入汪洋。

    时间过了几许,水温逐渐失去了温度,暮夏睁开眼睛,起身大致擦拭了下,跨出浴桶,随手抄起一件里衣裹上,也没去管湿漉的长发瞬间便将脊背打湿,只是眼神扫向门边靠着的一把油纸伞,抿了抿唇,双手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一阵掌风扫过,屋里瞬间漆黑一片,但身为南王的贴身侍卫,暮夏一切所学皆由月皇的暗卫统领残风所训练出来的,而她和熙秋因为出类拔萃被月皇分别赐给月天喻和月曌做贴身侍卫,因此摆脱了大多数暗卫那无不堪言的寂寥。

    此时,凭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她步履沉重却精准的来到门侧,拿起油纸伞,撑开,抹黑凭着指腹的感受,沿着伞的骨架摸索着什么。

    忽而手下停顿,身体也随之一僵,她手指微颤的取出那跟骨架中,藏着的纸卷。

    屋子里带上了几分初秋雨后微凉的潮意,暮夏颓唐的坐在床沿,刚刚的纸卷早已不见踪迹,她闭着眼一颗清泪滑落至唇角,这一日终究还是要来的,走错的路她是真的回不了头了么。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她猛然睁眼看起,门外似乎是一个颀长又朦胧的影子,她已经猜出来人是谁,继而更是默默无语的呆呆看着。

    过了片刻,门外的人依旧站立着没动分毫,又似乎很有耐心的等着,一盏茶后,似乎为了提醒她回神,才又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同时便伴随着两声轻咳。

    暮夏回过神,觉得头脑昏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的,抄起搭在一旁的外衫穿上,抹了把脸,便走去开门。

    门外,月天喻高大却有些单薄的身子穿着月白长衫,披着一件大氅立在那里,暮夏一开门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他高大身躯所投下的暗影中。

    她微微侧了下头,余光可以瞧见地上隐约投出的身影,像是自己被他拥在怀中一样,她低垂的眼眸不禁生出几分眷恋。

    “你可好些了?”月天喻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情绪,轻轻的开口问。

    “恩,好些了,劳殿下记挂,是属下之过。”

    月天喻闻言,看了她片刻,说道:“暮夏是要因今日之事与我变得生分吗?”

    暮夏垂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容易让人深陷的眼眸,单膝跪地说:“殿下多虑了,殿下待人亲厚,但属下不敢僭越,今日之事本就是属下之过,请殿下责罚。”

    月天喻看了垂首的人一眼,似有些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随我进来。”说罢,便绕过暮夏进了她的屋子。

    暮夏怔了一瞬,面容带着几分怪异,侧首余光去看那个已经自顾自进屋,又大方坐在她桌前的男人。

    “还不过来?”

    犹豫再三,起身带上门走了过去,待她落座,桌上的烛火同步“噗”的一下燃起来。

    火光照亮了四周,月天喻环视了一番,目光竟落在那靠着门边的油纸伞上,暮夏随着看过去,心头一紧,但常年训练出的处变不惊,让她表面上依旧一派平和。

    好在月天喻,目光没有做过停留,转头看向她说:“还记得暮夏到我身边时,才不过十岁而已,第一次见时,你还混在一群小子中,是以除了冷冬和父皇,其他人都没人发现他们身边的刺儿头竟是个小丫头。”

    说到这里,月天喻神色温暖,唇边还泛起淡淡的笑,令暮夏突然觉得屋子里原本微凉的潮气在逐渐被驱散,只是她明白,这份暖意并不是给予现在的她,而是曾经的那个拥有单纯信仰的小丫头。

    “殿下自小聪慧,心思剔透,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吧。”

    “确实,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能从一群孩子中一眼分辨出,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暮夏神色微微一顿,眼眸更是低垂,“殿下当年便知暮夏是女儿身,留属下在身旁,从未觉得不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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