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密林中还带着露水的湿气,数十个矫健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刀剑挥舞,令人眼花缭乱,所过之处鲜血尽撒,花草斩落。

    除了冰冷的铁器碰撞出寒凉的刺耳声响外,竟只剩下晨间的虫鸣鸟叫。

    片刻后,一群刀剑滴血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依次现身并单膝跪在一颗百年古榕前。

    此时坐靠在榕树上小憩的人,半张脸掩藏在一块黑金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只是那浓郁的血腥的味道,令他俊秀的眉微微一皱,眼皮却未动半分。

    “主子,清干净了。”一个类似黑衣人首领的人,对着树下的人说。

    那人听后保持原样没动,只说:“恩,一炷香后,启程。”

    “是。”黑衣首领领命后,遣散众人,一群人分布在四周,草地上,树枝上,或坐在一旁闭目休憩,或靠在树上轻轻擦拭沾了血了剑身。

    突然一阵窸窣声,令树下的男人耳朵动了动,而他身旁的黑衣首领如利剑一般以快速冲向不远处的树杈上,探手出去,随后一个漂亮的旋身,轻松的回到地面。

    他将手中信鸽腿上绑着装有密函的哨子摘下,取出密函后,双手呈递给树下的男人,同一时间,那人双眸睁开,眼中一片清明。

    他接过密函看后,眉宇轻轻隆起,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黑衣首领见他如此,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人眼睛还盯着密函,闻言只是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便把密函递给他看,而后站起身,向着远处的溪涧走去。

    在溪涧前,带着黑金面具的男人,撩起衣衫单膝蹲下,将面具摘下搁在一旁,双手掬起一捧水,把脸埋进去,直至手中的水顺着缝隙流干,才缓缓抬起头。

    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绢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后,又拾起一旁的黑金面具带上,便与一直跟在身旁的黑衣首领一同向着原路返回,两人不时说上一两句。

    而原本被掖回腰间的帕子,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一样,在二人交谈时,不知不觉的便离了他的身,青光一闪飞入溪涧密林的一颗茂密的巨榕。

    红衣少女真吾,此时正缩在巨榕的茂密的枝丫中,大口的喘气,因为此时她胸口如同揣了几十只兔子般,狂乱的令全身都在颤抖。

    以前为了生计,他们寨子里做的都是明面上的正当买卖,若不是因南玉突发洪霖,今年的收成全部泡了汤,她也不会背着长老们接了那个偷鸡摸狗现在已经泡汤的活。

    但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遇到那个人,更不可能鬼使神差的跟了他们两天。

    一路来,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便是,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探查那个一掷千金人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寨子里其他人的安全,才铤而走险用了灵术追踪,在心里默默的祈求祖先莫怪。

    而今,她看着手里的帕子,一边努力压下过快的心跳,一边十分苦恼的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不过无意间看到了那人的相貌,竟让她当了一次贼,还下意识动用了灵术,要是被长老们知道,一定会上大刑的。

    虽然讲实话,他的确比寨子里的巫医还要俊上几分,但去偷一个男人的贴身之物,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臊的恨不得一头扎到那溪涧里。

    但,偷也偷了,臊也臊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帕子仔细瞧了瞧。

    忽而眼神定在左下角,一个用金线绣成的如同月环般的图案上,中间留空黑底,又以黑线绣着一个端正的“毓”字,轻轻拂过那个凸起的字时,她脑中便轻易的浮现出,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说话的声音,以及他在溪边修整后转身时的模样,那确实是一个风光霁月,钟灵毓秀的人。

    想着想着,她面容带着不自知的柔和,眼眸穿过层层密集的枝丫望向那早已远去的身影,暗暗的有了些决定。

    密林中,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前行,前面的人便是帕子的主人——毓王月曌,后面的便是黑衣首领,他的贴身侍卫熙秋。

    突然月曌身形一顿,熙秋反应迅速一个闪身立于他身侧,疑惑道:“主子?”

    “不对。”月曌开口道,不待旁边的人询问,继续说:“密函中说他们已改道清华县汇聚,严星歌却因为途中遇到山崩如今昏迷不醒,就近养伤,如今物资已全部集中到清华县,但似乎总是有哪里不太对。”

    “主子,之前便怀疑严大人有问题,但他以身犯险亲自押运,至今还昏迷不醒,会不会是……”熙秋说出自己的想法,但看着男人的眸色有些变化,话便顿住了。

    “你想说我误会他了?”月曌斜睨着身边的人嗤笑的问道。

    “属下不敢质疑主子,属下只是奇怪,主子为什么突然怀疑严大人。”

    月曌转身与他面对面,说道:“两个原因,第一,昨日那群人是人北昭特意安排前来拖延时间的,那姑娘都能听出来人的北昭口音,而派人跟踪,严星歌管辖内的边境通商,有细作潜入手底下的人居然毫无察觉,你觉得可能么?

    再加上,人是在月华县跟丢的,可见那些人的身手在那群汉子之上,对地形的熟悉程度绝非一般,怕是潜入已久,严星歌居然在密函中只字未提,绝不寻常。”

    熙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这些若是果真人身手如此了得,却偏偏在月华县才甩开追踪,若不是想要刻意的混淆视听,好让严大人沾上嫌疑,便是在放出一些警告信息给他们的同谋?”说完自己的想法,便下意识的去看自家主子。

    而月曌也正巧眼带赞赏的看向他,点点头道:“不错,有进步。”

    “属下愚钝,都是主子英明,属下跟着受教。” 他躬身,颇有几分赫然,而后又问:“主子,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么……”月曌顿了顿,眼眸微眯,高深的抬手摸了摸下颏,转身面朝前,双手背后缓缓走出几步,边走边说:“直觉。”

    “……”

    话虽这样说,但毕竟相识多年,月曌免不了在心底轻叹“总归是有问题,但愿……不是他吧。”

    待二人回到原处,众人已整装待发,月曌抽空给如今已再清华县驿站中,披着他“毓王”圣使身份的“替身”回了封密函,随后翻身上马。

    忽而发现小指有些脏污,下意识摸向腰间,竟是找不到绢帕,随后牵着缰绳跳转马头,向前跑出一段距离,沿途看了看,依然没有寻到,熙秋见此忙的跟上询问何事。

    月曌摇摇头,单手扶额轻笑,自语道:“竟然不见了,回去免不了又要被母妃念叨一阵,罢了。”

    随后,又夹了马腹,向着众人奔去,道了句“启程。”,便一马当先而去。

    凉州,清华县

    距离驿站不远的一处独立院落中,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屋外轻轻打着暗语禀报。

    “殿下,来食儿。”

    屋内,换下圣使官袍的男人,正坐在桌前认真的擦拭自己的金丝面罩,一张俊颜曝露在外,赫然就是南玉名声在外的“南王殿下”——月天喻。

    他闻言,擦拭的动作并未停下,只对着屋外的人道:“进来吧。”

    侍卫进门后,呈上密函,月天喻放下面罩,接过密函看完便将销毁,而后问道:“外面如今是何情况?”

    侍卫答:“严大人押运的物资昨日已经抵达,知县派人清点完,连夜送去了前线,他也来过,属下说您在休息,他便先回了县衙,让主簿领着太医院的人带着咱们的物资去了前线,有咱们的人和衙役一同沿路护送,请殿下放心。

    还有,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户部筹备的余下的物资,今早出发了,属下已经传书让他们抄道来清华县,路程缩短,大约三日后便可抵达。”

    他点头,站起身,踱步道窗边,看着外面依旧连线稠密的落雨,问道:“有严大人的消息传回来吗?”

    “有,但不多,只知道严大人在清华县一处山上的古寨中修养,暂无性命之忧,让人不必再寻,伤好后便会送人回来。”侍卫如是说。

    “嗯?只有这些?”月天喻侧首,稍稍诧异的问道。

    “那寨子避世已久,踪迹难寻,且据说不许外人靠近,这消息还是那寨子派了人来传话才得知的,知县当下让人去跟着,但不过二里地便丢了踪迹,此时确实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再去搜山,姑且只能这样了。”侍卫又说。

    “呵,只能这样?南月国最有前途的二品大员如今在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那里养伤,严星歌下面这群人也真是心大。”

    月天喻面色淡然,闻言也只是调侃两句,但侍卫却听得出他口中的关切之情。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来人拿着严大人随侍的手书,还有,还有……”侍卫面色犯难,有些踟蹰。

    “嗯?还有什么,呵,暮夏何时说话也这般瞻前顾后了。”月天喻转身看着面前的人,温和的笑道。

    侍卫暮夏看了眼月天喻,从怀中掏出手书,呈到他面前,说:“还有,南月皇室的印信,属下仔细辨别过,印信是长公主的。”

    月天喻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接过书信扫了一眼,片刻后,右手长指微曲,抵上眉间,“呵……皇姑姑竟然来了凉州了。”

    这才真是热闹了……

    他们前脚才刚怀疑上严星歌,后脚他就受了重伤,这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再加上,月芸初突然微服来到凉州,更是令人费解。

    但暂且不论她是为何而来,毕竟是东玉皇室中人,她皇姑姑绝不会有其他心思,严星歌有她看着倒也是好事,只是原本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突然中断,如今他也只能想办法先同他皇姑姑联系上再说,而另一边还要寄希望于月曌尽快抵达北大营。

    月天喻将抵在眉间的手轻轻放下,拇指在微曲的食指上,轻轻的来回的摩擦,眼神望着窗外的雨出神的想。

    暮夏站在他身侧,并不上前打搅,她一直都喜欢暗自观察他思考的模样,似乎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少了一些平日的淡雅调笑,多了几分真实。

    明明是胸有沟壑的人,却被现实压制,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放弃自己的意识,只能为了大局,一味的活在别人给他搭建好的人生里,何其不公,如何令人能够甘心。

    或许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眼中的情绪太过浓郁,以至于月天喻看向她时,那原本平和的面容也微微带上了几分不悦。

    “暮夏,你虽自小在本王身边长大,但不要觉得自己了解本王,也不要去妄图猜测什么,做好安排给你的事就可以了,不要辜负本王对你的信任。”

    暮夏一怔,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却温柔细腻的模样,与人相处不论阶层,几乎很少自称“本王”,也从来没有用如此语气讲过她,今日如此便已算是斥责了。

    她慢慢回神,施礼应声,但低垂的额眉眼间免不了带着几分难堪和心酸。

    退出了屋子,阖上门那一刻,原本站在窗边的人,也同一时间退了进去关了窗。

    暮夏缓缓转身,大走入雨帘中,雨滴不大却很绵绸,不多久便打湿了发丝,有人上前送伞,却被她挥退,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自己在受罚,让他们护好院子,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落。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与那人的云泥之别,从不敢僭越,但随着朝中风向的变换,以及年岁的增长,这人愈加出色,在她心里那人比毓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月皇一直以来的所为却令人失望,那个自己可以交付性命的人,却被他人当成垫脚石,就连如今的“圣使”身份,也只是一个替身,为他人做嫁衣博名声,她替他不甘也替他委屈。

    街道上,因下雨行人并不多,但此前涌入城中的流民不计其数,如今大部分都被安置在疫区的范围内,少部分还没得到安置的,便散落在各个商铺门外避雨。

    凉州的风气在严星歌的治理下确实很好,没有店家将这些人赶走,有些不时的还会给他们送上一些热汤水,有些外中抱着孩童的妇孺,还会被人让进铺子中歇息。

    远处是药铺自行布施的驱寒和预防疫情的汤药,斜对角是一户商铺延伸出的临时搭起来供人避雨的草棚。

    而此类由当地百姓自发的善行不胜枚举,为的只是让这群原本已经无家可归的人,给予片刻的温暖,能够给他们活下去的勇气。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暮夏突然心中清明了几分,在生死善恶的大是大非的面前那些个人的不甘、委屈,都会让人觉得龌龊。

    她或许只看到了月天喻个人的委屈,而月天喻眼里心里装的却是南月的江山太平以及这千百号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危,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可,她要如何去弥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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