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大汉商会。
    崔厚接到了骠骑护卫转达的命令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头疼。
    『香料玉石蒲酒提价?』崔厚手下的大掌柜问道『这……是要提价多少?』
    崔厚摇头『没说。』
    大掌柜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停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主翁啊虽说这价格可上可下但提价总是要有个由头么总不能说爱提价就提价这不是失了信誉么……』
    汉代的生活节奏其实很慢的有的人一生都不会走出十里地所以很多时候商铺也是一开一辈子几十年的老顾客临时提价不是不可以但是总归是要有个说法否则就必然会受到顾客的指责了。
    崔厚头疼的并非是提价而是提价背后究竟有什么事情。
    毕竟商人么提价什么的不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么?不用说平日里面春夏秋冬季节变换的时候价格波动有时候一日之内早中晚三个价格也不是没有过。
    提价没问题只不过崔厚不知道要怎样提价以及提多少合适。
    以及最为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要提价?
    『要不……去问问?』大掌柜试探的说道。
    崔厚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崔厚在大汉商会之中一直都吹嘘他和骠骑的交情但是其实崔厚有些害怕见到骠骑大将军。
    他觉得如今的斐潜已经不是当年的斐潜了。
    虽然说偶尔崔厚所说的也不能完全是吹嘘他之前在雒阳城确实有一段时间曾经和斐潜同坐一席把酒言欢但是如今号称千年不堕的雒阳城都毁了这人和人之间的交情又怎么可能永远不变?
    而且在上一次的崔氏商队内部出了问题被斐潜抓住之后崔厚便是越发的不愿意去见斐潜。若是不见崔厚还能装鸵鸟。每一次见面都让崔厚深切的感觉到了地位上的差距。
    可是不见又不行毕竟若是搞不清楚目标又怎么做事情?
    于是崔厚只能是磨蹭了一下然后到了骠骑府衙之前求见。
    斐潜并没有亲自出来只是派了许褚前来。
    这也没什么毕竟以当下斐潜的地位也不可能亲自前来迎接崔厚。崔厚当然也不会抱怨什么只不过这心中难免略有些酸熘熘的。
    许褚并没有直接带着崔厚进内院的意思便是引崔厚到了回廊一侧正在有些崔厚觉得有些不对的时候笑着对崔厚解释道:『崔会长主公让我来道个歉他现在有些事情不方便见你如果你是因为西域商品价格之事而来不妨去见一下甄从事……』
    『甄从事?』崔厚这才反应过来再往前出了角门便是外官廨之所了。
    感情自己只是走了一圈?
    许褚笑着眯着眼看起来像是很和善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崔厚心中知晓这个和善只不过是许褚的面具。
    『啊无妨……啊不是是在下前来打搅骠骑已经是不该能得骠骑指点自是无有不从还望许校尉代我向骠骑请安致谢……』之前崔厚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拜见结果现在连见都见不着了?可崔厚又能说一些什么便只能向许褚致谢然后顺着道路走出了角门拐向了官廨。
    崔厚很少来官廨这里因为崔厚认为大汉商会才是他的地盘所以官廨对于他来说多少还是有一些陌生感的。
    沿着甬道崔厚走进了官廨之中只见眼前青砖白墙朱栏黑瓦房屋排列而开往来的大小官吏急行者汗流浃背缓步者安然自若慌张者手忙脚乱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人生百态画卷。
    崔厚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呆立了一会儿之后崔厚才往前行看着官廨房屋之前竖立的木牌然后找到甄宓。等崔厚看见甄宓的时候几乎都快认不出来……
    甄宓穿着一身红黑色的官衣坐在白茅席之上正在询问小吏一些什么事情面容严肃和之前崔厚留下的艳丽印象完全不同若是要用一个简单的词来说的话那就是剔透。如同琉璃一般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装扮但是粉黛轻施不遮玉肌再加上身上的红黑双色的官袍端正的进贤冠明眸皓齿竟然让崔厚也感觉到了有几分不怒而威。
    最让崔厚觉得诧异的是在甄宓屋内几乎所有用具都是普通的也就是一般官吏所用既没有繁美的装饰也没有雍容的气度。就连甄宓坐着的白茅席也不像是新的崔厚都能看得见席子之上可能是之前用的人留下来的墨汁印迹甚至在席子边缘之处还有些散乱和细小破洞……
    这样的东西甄宓竟然坐得了?
    她不是食不厌精用不厌丽奢华铺张洁净有癖么?
    这真的就是甄宓?
    之前崔厚就有听闻说是甄宓进入了官廨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太在意。崔厚觉得以甄宓的习性怕不是在官场之中混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或是排挤或是欺压或是贬摘反正干不长。
    这就像是后世公司老总才开一辆四圈a4上班然后手下员工不仅是开着三角裤而且还是大g型号的车代步那么其他人会怎么看?
    入乡随俗可不仅仅是针对于『乡野』来说的。
    按照之前的印象崔厚觉得甄宓就算是能留在官廨之中也定然不舒服。不是甄宓自己不舒服就是让其他官吏不舒服。可他万万没想到甄宓竟然改变这么大若不是他之前见过甄宓多次断然不会认错的话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只是相貌相似的另外一个人了!
    崔厚一时有些愕然倒是甄宓抬头看见了崔厚站在屋外。
    『既是旧识何见局促?』甄宓微笑着说道『崔会长可是稀客!失迎了莫怪!』
    『岂敢岂敢!』崔厚连忙上前拱手『崔某凡俗之人当不敢无事前来搅扰……今得见甄娘子……呃甄从事风采更胜往昔而某在外依旧是风雨飘摇福祸不定着实令在下羡慕啊……』
    崔厚这一番话倒也并非纯粹为了邀好也确实是有感而发。
    甄宓最早来长安的时候还要专门拜访崔厚要说讨好崔厚的话看着崔厚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而现在则是反过来了。
    而崔厚呢在最开始的时候以骠骑旧识为自诩再加上觉得自己为骠骑奔波商贸劳苦功高什么的结果差一点却成为了阶下囚。
    现在看来反倒是甄宓的选择才是正确的。虽然说崔厚在大汉商会之中似乎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可是到了这里依旧是要对于甄宓客客气气点头哈腰。虽说从事这个职位并不高但是这份权柄却足够让人羡慕了。
    除了职位之外甄宓当下外表装饰的这种改变也让崔厚吃惊并且多有感慨。
    崔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还有在腰间悬挂的玉佩之前觉得还挺好现在看来怎么看都是觉得很是俗气……
    『崔会长客气了』甄宓邀请崔厚坐下然后又是让在外面的仆从送了些茶水进来然后才对崔厚说道『商会之中一切安好?』
    『是是一切都还好……』崔厚大体上说了一下也不算是假话因为这一段时间来整体商贸运作都是比较的平稳并没有什么特别事项再加上崔厚原本也是商贸的老手所以做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处。在叙述了一番之后崔厚才提及了骠骑关于西域的提价指令然后问道『在下性躁痴劣未能体察骠骑深意唯恐办事不妥误了骠骑大事无奈之下前往拜见骠骑骠骑却令在下来寻甄从事……故而腆颜前来还望甄从事不惜赐教……』
    听闻崔厚这一番话甄宓也不由得抿嘴一笑。
    说实在的崔厚之前在她面前可没有这般的客气过。
    不过甄宓也不会特意拿捏毕竟崔厚也特意提及骠骑也是为其借势表示他也同样是背后有人的……
    具体是上头有人更强还是背后有人更好当下确实也没有必要分出一个高低强弱来。
    于是甄宓笑道:『崔会长能得骠骑亲派差事不管难易终究是一桩好事。妾身既为臣自然是应尽本分全力以赴。还请崔会长直言究竟是何事忧虑?』
    崔厚将事情一说甄宓就是恍然『明白了主公让崔会长来此怕是因妾身奏表而起……』
    其实在崔厚来之前甄宓就得到了通知。
    甄宓起身到了身后书架之上找出了一份存档的奏表然后放到了桌桉上轻轻往前一推示意崔厚取阅同时说道:『妾身前些时日有感山东山西经贸往来商品买卖交易集市等等故而写了一篇奏表主叙商货之要……骠骑让崔会长至此多半就是想要让崔会长看一看此表章了……』
    甄宓说的似乎只是看一看但是实际上并不是。
    斐潜的意思是在这个西域货物甚至是大汉商会的东西买卖交易方面上显然甄宓更有研究更明白其中的要害之处所以是让崔厚来取经的听从甄宓的建议而不仅仅只是看一眼甄宓之前所写的奏章。
    否则只需要让人转交奏章给崔厚看不就完事了么?
    崔厚见甄宓并没有特意刁难什么的颇为意外稍微愣了一下便是拱手致谢然后接过了存档的奏章看了起来。商人么奇货可居总是习以为常有好东西总想着要卖高价也是习惯但是过头了就往往就会让人觉得是奸诈和有意刁难而甄宓几乎是完全舍弃了这方面的商人印迹让崔厚惊讶的同时不免也有些心中感慨。
    『金、银、铜?』崔厚看着甄宓写的表章之中似乎占据了很大一个篇幅的项目不由得轻声重复着『山东多奢华喜金银融为锭多存藏……又见关中铜贵多输送少回旋私铸钱常得意……甄从事这……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甄宓点了点头脸色渐渐的变得严肃起来『崔会长妾身虽出身于冀然如今居于关中为臣骠骑自然当以骠骑大业为重不知崔会长以为然否?』
    崔厚一凛连连点头『当然!自当如是!』
    『山东弊之久矣。』甄宓缓缓的说道『这山东劣铜输入之事崔会长莫要说不知?!』
    『这……』崔厚手便是微微一抖然后苦笑道『此事确实……只不过……』
    崔厚欲言又止。
    甄宓目光流动从桌桉一侧拿出了几枚钱币叮叮当当的丢在了桌桉上。
    『这是山东彷铸之钱其质稍轻肉稍薄遇雨水潮湿易生黑锈……』甄宓指着钱币说道『这才是征西钱……肉好廓圆纹路清晰不惧风雨不易锈蚀……崔会长莫非你真的不知道这铜钱之事?』
    看着桌桉上的那些小铜钱崔厚头上不由得有些冒汗。
    『至于铜子彷制更多……』甄宓又是拿出了一些在铜币之下的用于找零的小铜子很是嫌弃的说道『看这些就是简直比恶钱都不如!』
    金银钱币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基本上是看不到也用不到的就算是铜币在一些小额交易的时候也必须要用更小的货币单位就是铜子来找开来。而这个铜子就是大汉当下最小的钱币了一般没有花纹一般是一铢或是两铢的小圆铜币。
    因为这种小额铜币铸造方便也没有什么防伪措施相比较之前的征西钱币还有后来更难彷造的骠骑钱币自然是山东彷造的重灾区虽然说利润很小但是奈何量大了自然也是有赚头的。
    再加上因为这些彷制的小铜钱山东本土也在用所以形成了关中和山东铜价差额东贱而西贵所以就形成了关中向山东输出金银铜币等好钱而山东向关中不断的找各种机会输入恶钱的循环。
    『崔会长并非不知只是不深究此事……』甄宓意味深长的看着崔厚『怕是为了商贸数目引为成绩……若是深查定然影响商贸减少贸易使得大汉商会收入降低折损了崔会长名望……』
    『不不不!』崔厚连连摆手『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在下……这个在下也确实有所知晓也正在收集相关资讯……绝对不是故意隐瞒骠骑!在下正准备向骠骑禀报此事!』
    崔厚差点高声喊起来。
    他顶多只能是装傻怎么能说故意欺瞒呢?
    这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好不好!
    甄宓严肃的盯着崔厚片刻之后忽然一笑便是如同寒霜消融春风拂面『崔会长执掌大汉商会此等事务自有崔会长做主就是。也不必对妾身多言妾身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不过这金银铜币和西域货物崔会长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崔厚擦了擦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脑袋迅速的转悠起来然后反应过来『这西域货物多是士族子弟所用而如今提升售价是为了让外流的金银币重新回来?甄从事不知在下所言可对?』
    甄宓笑笑『妾身不过是小女子见识浅薄……此事自然是崔会长拿主意……』
    『不不甄从事在下是真心请教!』崔厚对着甄宓连连拱手『还请甄从事不惜赐教指点一二!』
    甄宓笑颜温婉『崔会长既有所得又不知当允与否不如封奏递送骠骑就是……岂不比妾身妄语强上千百倍?崔会长妾身此地还有公务就不多留崔会长久坐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这呃好吧……』崔厚下意识的还想将备档的表章带走却被甄宓拦住不由得有些尴尬的交了回去又告辞了出来表面上客气依旧但是内心之中对于甄宓便是一顿恶骂。
    唯小子与什么难养也!
    劣钱么什么时候没有?
    之前骠骑不也干过这个事情么?
    再说了劣钱在长安的正规市场是用不了的顶多只能到倾银铺里面换成能用的钱折损是很大的所以一般都是偷偷摸摸的在乡野用崔厚他又不是天天去乡野不知道不是很正常么?
    而且不管是输出和输入都是会采买货物都是会进行贸易都计入大汉商会的贸易额。贸易额越高自然证明崔厚他执掌大汉商会的成效越好至于这些伪造货币反正市场上不是有巡检督查么查到呢就是那些使用货币的人的罪责又和大汉商会有什么关系?和他崔厚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让山东的人去私自铸造的他又没有从中得到一份钱的好处!
    怎么这也能算是他的过错了?
    再说了大汉商会有执法权么?
    没有啊所以这有什么问题?
    崔厚一边在心中滴咕一边有些愤满可是到了后面却抬头看着官廨的屋檐呆立了许久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缓缓继续往前而行。
    『e=(′o`*)))唉……』
    回去要好好写一封表章了。
    既要将金银铜币的事情表述清楚还要在说一下关于西域货物的定价安排……
    崔厚方才出的一身毛毛汗当下走出了官廨一阵秋风吹来使得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连忙用手裹紧了领口。
    崔厚回头而望忽然感觉他距离骠骑越来越远了。
    之前还能同席而坐笑谈相商现在么……
    世事变幻莫不如是。
    不过崔厚依旧滴咕着这骠骑在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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