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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儿在爷爷怀里张嘴吃面前露出的这句话,真是让二货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把筷子往碗里使劲一戳,两根筷子就竖着站在碗里了:进成,你说的是哪个老头?

    进成和其他三个哥哥都没有什么特别反映:就是隔壁院墙那边的那个老头呗。边说边从碗里伸手抓面。

    什么时候的事情?二货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隔壁就是弓家的院子,现在就一个人:弓老头住!

    就是一阵阵以前,爷爷,怎么了?吃面的四儿来了一句。

    二愣把碗搁在灶头的石片上,顺手从柴火堆里摸出那把大号劈斧,三步两步往窑外头走,喊着:仙子,叫人!

    这个院里,上院到下院总共七个圪台,二货一步杵到下院,转眼没影了。

    仙子只好嘱咐栓成带着弟弟们好好吃饭,谁也不准跟着来。然后急急追了出去。

    隔壁院里,西房檐下直撅撅的吊着个干瘦的人,院子里没有风,却晃来荡去,和房檐下生产队挂的陈年干谷穗和家伙什一样,排成了一排。二货去把那个烂杨木梯子携过来支起,爬上去,这时仙子叫了大楞把人也带来了。抱的抱,扶的扶,二货在上头一斧头就把绳子劈断了。绳子蛇样出溜到了地上,二货细看不是绳子,看像是人身上用来系絮袄的烂布条辫的三股布带子。

    地上的老头已经硬了。直僵着横在这个曾经是自家院子的青砖地上。他就是弓家最后一口人,二货曾经的东家,弓家老头弓学仁。

    救人的几个把老头一阵使劲窝曲,还有人掐人中,忙活的都出汗了,弓老头都没过来口气。没救了,大家也就把手歇了。

    大楞:真是没活还给找活干!这个地主分子,死也要给群众找麻烦。大中午吃饭,这叫什么事?

    二货:说什么也是一个庄的,说这些干啥?再说弓家也剩下他一个了,没人给发送。你找几个人趁地里还没有上冻,把他老婆的墓堆挖开,放在一个棺材里拉倒。你总不能让个死人搁在西房这边,然后庄里人天天到对面东房里打饭吃吧!

    大楞觉得很不顺畅,可是爹说的也有道理。扭头说,谁愿意去埋了这老头?

    没有人吱声。

    大楞:给你们计两轮工分,不白干!

    这下人堆里有人伸手了。毕竟这个事干起来还是比较简单的。抬出去,弓家老坟也不远,老头又是瘦的和根柴火棍似的,挖开埋的时候随便一埋,不用像自己家里老人没了后埋时那么精心防水灌啥的。总之一句话,这下的工分还是好挣的!三五个人拿家伙什的,抬老头的,还有的人进西房随便一拾掇老头的烂衣服、破被褥啥的,也抱着出去了。

    二货手里提溜着斧头,说了声,回。

    走到门口,他家大点的三个孙子每人支个脑袋,从大门口往里看。大楞脸一变,假装要踢这几个小子,三人一股烟跑回去了。大楞吐口痰:死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二货只是背着手没言语得回窑里吃剩下的饭,可是仙子和大楞都看出来,二货心里有事了!

    那边窑里,早就有娃子告诉小妮中午发生的这个事。

    小妮喂着进成饭,进成问小妮:娘,什么是上吊?就是挂着房檐下边?

    小妮:吃饭都堵不住嘴!赶紧吃饭。

    四儿:我看见他往上挂了

    小妮:你说啥?你看见了?那你不回来和大人说?

    四儿:我哥他们叫我呢!我看见的时候,他边往上爬,边看了我一眼,好像还在冲我笑!

    小妮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头都要死了,还能笑?四儿,出去不要和别人说你看见过这事啊!你听见没有?

    四儿:哦,知道了。

    当晚上一家人吃饭时,小妮让大楞把老头笑的事情和二货说了。二货脸上的颜色更加重了。他觉得,不能等了。明天立马去松根垴。他说了自己的决定后,大楞要陪他去。二货不干,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件事。那件只有他和文瘸子知道的事。

    秋里收成不咋地,就收了些黑豆子、红豆子、山药蛋啥的。天却正常地冷了,早上起来赶路的时候,路边的枯草上都能看见厚厚的白霜。二货叹了口气:冷官庄,冷官庄,十年有九年早下霜。

    上了西边梁上,二货不知道为什么,扭过头看看那片没敢起堆却埋着爹娘的地。翻身上骡子上,下来梁,走远了。

    到了松根垴,又是三天后了。二货给文瘸子带了些早就过了时月的家里攒的月饼。没啥拿的,可是二货觉得得感谢一下这个老哥。上回文瘸子给秦家的是救命的恩德,知恩不报怎么能行?二货虽然没有念过书,可是这些理还是知道的。

    他拴好骡子,爬上坡坡,发现院子里面没有人。只好坐在门口等,他点一锅老旱烟,在烟雾和哈出的白气圪绕中,想着把自己的想法和文瘸子说说,可是说了是想求文瘸子啥,他也不知道。难道指望文瘸子给自己个心安,还是得让文瘸子给摆派摆派,别让秦家老老小小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想不出来,他就低个头使劲吸烟袋,吸得嘴吧吧响,就像是越使劲越能想出办法来似的。

    半前晌的时候,从半坡上的大门口二货看见有个人从沟里上来了,手还不时往光头上摸一摸。看着走路一歪一斜,知道是文瘸子回来了。可是纳闷,这老哥的手怎么了?还是头上怎么了?挺怪!

    老哥,二货喊了一嗓子。

    文瘸子快爬上来了,听见有人叫,抬头往上看,没注意脚下的炉渣出溜,差点滑倒滚坡坡了。二货没敢再说啥。

    文瘸子终于上来了。没急着进院里,就把个油光油光的黑布口袋往地下一搁:真是碰上屈死鬼东西了。说着摸摸自己的光头。

    二货就问:你这是出远门了?刚回来。

    文瘸子:我就出村去剃个头,回来路上就被人截住了。

    二货:有打劫的赖鬼?

    文瘸子:哪儿呀!公社一个叫包书记的官,家也在村里,起了口新窑,结果自住进去,每天就有数不清的黒老哇(作者注:乌鸦)一个劲地往窗户纸上撞。这个纸啊,也不知道是糊了多少遍,反正是没有一天停过。没办法了到处找先生给整治,结果也没有弄下个押韵(作者注:押韵方言里是效果、结果的意思)。哪天听医院的梁医生说,可以请我去试试。结果他们就来松根垴找我去。我没在家,正好在他们开着挂(作者注:挂就是台的意思)汽车返回去的路上把我截住了。下来人问我是不是叫文瘸子,我是字刚吐出半个,他们就把我往汽车上架。上了车一边走,一边才有人跟我说了这么个事。你说,请人办事有这么干的吗?我就想起来当年弓家那个小子了,一路货!

    二货笑了笑:老哥,你去给弄好了?

    文瘸子:去看了才知道,这家人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主意,把窑洞起在村口,第一家。再往外,就是地。我看了下,和他们家正好一排排,没隔一里地就是坟堆。大概数了下,都有好几百!这家住在这群死人正东边。俗话说,死者为大,这家住在东边就是压住了那群死人。不出事才日怪呢!

    那你给怎么拨弄的?二货问。

    其实也没啥,在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在院门口埋上块碑,上头刻上个“泰山石敢当”,朱砂和上红油漆把字一描就得爽了。

    那这头上怎么了?我看你老是用手摸。二货又问。

    文瘸子:埋那块石碑的时候,很多黑老哇就往过扑,又撞人又嗛人。我没防住就挨了下。死下鬼的,这黑老哇嗛人还挺疼。说着,他又摸了摸。可能是没拿住轻重,疼的他有些嘶牙。

    二货心说:这个文瘸子走南闯北还真是有很多见识。挺能耐的个人。

    看来文瘸子是歇够了,站起来把口袋拽在手里,招呼二货:进窑里说。

    进了窑里,两人往那个炕上随便一坐,文瘸子把张也是瘸了条腿的矮桌子扳倒,就往出掏口袋里面的东西:纸包着的,好几个包,也不知道是啥。还有个玻璃瓶瓶,是酒。

    二货有些动心,好像很长时间嘴唇没有沾过这东西了。

    文瘸子把包打开,跳下地拿了两个碗,咬开瓶瓶盖子就倒。一个碗碗边上有个豁口,酒就流出来了。文瘸子赶紧嘴趁桌子吸溜一下,呵呵笑两声:二货,一搭喝酒吧,这些熟肉是那个书记家为感谢我给从供销社买的。平常也尝不上,这回好好吃、多吃点。

    二货看看:也就是,庄户人啥时候一搭买过这么多熟肉?

    两人就这么端碗喝上了。也没拿筷子,直接下手,庄户人也没啥太讲究的。喝着,二货就和文瘸子说起来了前些日子老四进成身上发生的事情。

    文瘸子笑了笑:二货你还知道叫魂?

    二货红着猪血样的脸,说话有些结巴:老早年官庄也有人掉过魂,听说就是这么摆弄的。

    文瘸子就说:小娃子,还不满十二岁,也就是一轮,阳气弱,容易受个什么惊惊吓吓的,就掉魂。以后叫家里人注意着点。

    可是我家进成说,当时是有人推他,他才滚了坡坡的。脸上扎的全是黄条圪针刺,光往出挑刺小妮就忙了一个后晌。二货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文瘸子停下手里的酒,脸上稳稳地问二货,你们庄里有没有跳崖死的人?

    没有啊?有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二货回答完了才感觉不对劲!肚里的四两酒一下子就变成了冷汗冒了出来:老哥,你是说,那个跳崖的人推的?

    文瘸子说:那谁知道?这个人为啥要跳崖?你给说说?

    二货想了想:其实这个事情也有些怪我家大楞,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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