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祥兆?他一出生,就把穷财两家恩怨一笔了结,这远比空中有多少祥鸟盘旋,不知要强上多少。」这几日,他虽不省人事,但她能安然坐在他房里,气色红润精神足,陪孩子嬉戏,其中涵义,显而易见。

    这对爹娘殊不知,所谓祥兆,早在孩子诞下之时发生。

    当日,散布四方的神兽貔貅,用以最恭敬之姿,四肢伏地,仰天长啸,久久不休;仙池里,三足咬财蟾蜍,只只向东方鸣叫,此乃天地间首次发生的景象,无人联想到代表着哪种隐意。

    「你身体好些了吗?」这句话,问得太晚,也问得太迟,单就她现在的好气色来看,他知道这句多余,但他必须听见她亲口说,才能安心。

    她在分娩中失血过多,仙力不足以支撑下去,最后一丝气息微弱欲断,那一幕,几乎将他也撕扯粉碎。

    「早好了,才短短几天,我好像被你娘喂养了大半个月份的饭菜,瞧,我都胖了……」她腾出左手,捏捏颊边肉,呜,好扎实。

    然而,比起哀悼扎实颊边肉,她更在意、也一直很想问出口的那一句,刚被他抢先提了,她虽迟了些许,可心里好挂念,尤其见他始终靠躺在她身上,怕仍是相当虚弱,左掌搭在他手背,问:

    「你身体才好些了吗?梅先生说,你全然不听劝,在自己手上划了道很深的伤口,死命帮我注血,也不管不顾自己是否能承受,一边还渡仙息给我……比起我,你伤得更重。」

    霉神当然没说得这么浅淡。他用了四个字——鎏金疯了。

    鎏金疯了,手上那一刀,几已见骨,涌出的鲜血透过法术倾注,源源不绝,注入她体内,又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策动仙元,分耗神力修为,替她续留一口气,完全是连命也不要的举止。

    她没亲眼看见,但她可以想像,想像在那当下,他是怎生的焦急、怎生的决绝、怎生的不顾一切,救她。

    「哪有什么伤?睡一觉醒来,全好了。」

    见骨的伤,只消霉神术法一抹,干干净净,连条痕都没留。

    流失的血,在她身体中奔流,成为她的一部分,延续她的生命。

    耗损的神力修为,短期内补不齐全,何妨,慢慢重练,总能练得回来。

    全都是值得的,看见她好,孩子好,他便也很好。

    「你只会嘴硬逞强。」她才不信他说词,什么睡一觉醒来全好了,当她是三岁娃儿好骗?

    「别担心我,你和孩子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她手揽破财,不发一语,略显沉默,倒是破财,嗯嗯呀呀在吐口水泡泡,自己玩得很欢。

    「怎不说话了?」

    「我觉得,有点感动,可是,又觉得……不晓得如何是好。」她很认真在苦恼,眉心形成一道浅浅蹙痕。

    「为何?」

    她想了想,该怎么表达心里的复杂感,思虑了许久,也没能归纳出一个好说法,只能零零乱乱说:

    「……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太好了,让我想留在这一刻,我喜欢你娘亲,她好温柔,和我记忆中的娘好相似,你家人也好,总之,什么都好,就是因为什么都好,我以后回到小破屋,一定会很舍不得。」

    他默了一会儿,道:「你喜欢就留下来,别走。」

    「住在财神家的穷神?不好,说出去会害你们被笑话的,你爷爷那么好面子,仙友多问他两句,他不呕死才怪。」长留于此处,本就不在她计划中,虽拜意外之赐,教她误打误撞住下来,但她,终归是要走的。

    未曾抱持停留之心,却得到这般多的美好,她觉得开心,开心之余,又有失落,这便是她的复杂感受。

    「你若不愿留下,尽管随心所欲去做,我绝不逼你,偶尔想带孩子来小住,我娘亲也定是欢迎,不要苦恼这种小事。」听见她说「会害你们被笑话」,他便知晓,她是在替他们思量考虑,心思细腻体贴。

    「那你呢?」他也完全列入她「舍不得」的名单之中,而且,还排在最前头。

    她那小眼神,恐怕连自身都未察,泄露了她多少女儿家心事。

    眼波流转间,不想被他弃下的楚楚可怜,全化成了眸光,快要满溢出来了。

    「徒儿当然是跟随师尊左右,师尊住哪,我也住哪。」鎏金作势要起身收拾行囊,随她天涯海角,可又一副力不从心、弱不禁风,轻抚胸口,沉重喘气,换来她的惊慌失措,拿他当破财在照顾,连忙道:

    「躺好躺好!财神居合适你调养,你多住些时日,我和破财也在这里陪你。」她很清楚,小破屋里仙气不足,虽僻静,能不受干扰地放心养病,可终究不如财神居地灵。

    她又不擅长照顾人,这儿有他娘亲金玥夫人在,定能给他最好的一切所需。

    攸关他的性命安危,她才不要马马虎虎,没有什么比他安妥养伤更要紧。

    「躺久了,浑身都酸疼起来,实在很不想再躺……但若师尊肯陪我一块,躺躺还行。」鎏金难得再次使出杀手锏——撒娇。声嗓之软,字字宛若低笑吐息、又似细语呢喃,杀伤力不可谓不强大。

    「孩子在看着呢,还撒娇,也不害臊……」她嘴上虽训斥,行止却顺从,就着他轻拍的床位躺下,脸色微红道:「我看着你睡,管好破财,不许他吵你。」

    言犹在耳,半刻后,嘴上说要看着他睡的其人,枕在他臂膀间,睡得特别沉,尤其见他平安醒来,心一宽,烦恼全无,睡眠自然很香甜,最后变成是他管好破财,不许吵她。

    小崽子是个懂事的,知道吵娘只会被咕叽咕吼,吵爹可能会被劈啪劈啦,倒是相当安分,吮着拇指,吸啜得滋滋有声。

    「你爹辈分与你一样,全是『儿』字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升一级?」梳弄完她长发的掌,拨了空闲,去抚孩子光秀秃的小脑袋瓜子。

    破财啊噗啊噗地回他,口水泡泡冒了一颗又一颗。

    鎏金低笑,自己跟个奶娃认真对什么话呀,又揉揉孩子脑袋,揉完,那只手重新稳稳回到怀财腰际,虽轻却牢,环紧不放,金眸闭上,餍足地与她依偎。

    若鎏金当时仔细去数口水泡泡的数目,一颗一百年,破财吐了五颗,不多不少……

    番外篇:醋

    五百年后,再一次迎来开天祭。

    上回鎏金拜猪仙友拖累,未能发挥实力,错失突破虚境之首位,心中不无扼腕。

    五百年后,自是不愿再错过机会。

    此次,猪仙友窝坐天尊筵上,剥仙桔喂破财,边啜饮香醇仙酒,一派慵懒自得的看戏神色,没想加入试炼第二遍。

    她颇懂仙界老一辈何以爱看开天祭,瞧那些嫩生生小神仙们,惊慌失措、纤细脚儿直打颤,倒真是有趣,用来配酒刚刚好。

    瞟了眼欲参加的小仙群,果然还是自家爱徒最醒目、最沉稳、最胸有成竹,也最闪闪发亮。

    她朝爱徒遥送眼波,见爱徒唇畔轻扬,形容一道美好弧线,勾惹她无数回忆。

    想起那日自己站上镜台,就由诸多背影中看见他,因为他金发太特殊、太漂亮,教人忍不住想偷摸两把……

    她正是被他迷惑,才会不自觉往他那儿靠近,进而有了居鸮突袭,他一把捞住手边最短距离的她,此次他再入虚境,她千叮咛万交代,不许他随手搭救弱小,步上与她纠缠的相似后尘,否则她马上将他逐出师门!

    虚境往事点点滴滴,哪怕当时经历是酸的苦的,也成就了今时今日的甜。

    怀财噙着这抹甜,笑容益发灿烂,对身旁儿子说:「等你资格符合,就算你不想参加,他们也会把你架进去,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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