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被母亲的目光看得心虚,不由微侧过眼,而斐洁则是忿忿地瞪着都蝶引,恼她最会做表面功夫骗人。

    杜氏静静地观察着老太君的神情,一会后揪着手绢掩去嘴角笑意,向前一步道:“是啊,母亲,你瞧这孩子玲珑慧黠,教人一瞧就喜欢。”

    “确实如此。”老太君不禁感慨。

    都蝶引与斐洁同年,可相较之下,一个沉稳端庄,一个毛躁虚浮,两人站在一块,直教她唏嘘。

    怎么一个无爹娘呵护的孤女,竟能养出如此沉静气质?

    “老太君,这是蝶引的一点心意,祝贺老太君寿比南山。”都蝶引微侧身,跟在后头的弥冬随即意会地向前,将一只小木匣递上。

    杜氏接过递到老太君面前,只见匣面一开,铺着黑绒缎的匣底上搁着一串七彩络子。老太君一提起,便见是巧手编织的五只彩蝶,手艺之精巧彷佛那蝶儿快要凌空飞起,杜氏不禁赞叹不已。

    “蝶引,这是你亲手打的络子?”杜氏诧问着。

    瞧瞧,那丝绦颜色是经过编排的,七彩艳色飞扬着,细看之下彷似有流光在蝶身流窜,怕是宫中珍品也不过就如此了吧。

    张氏母女三个见状,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谁都不知道她竟有这好本事。

    “是,蝶引针线活不行,打络子还成,所以就给老太君打上五只蝶,象征五福临门。”她想依老太君的身分,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与其想法子弄些特别的玩意儿,倒不如自个儿打络子。

    她什么都不会,就打络子最是上手,只要给她丝绦,她便能打出各种祥兽花样,依老太君这年岁,最盼望的莫不就是五福俱全。

    “好,这络子我喜欢。”老太君轻噙着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会意的走到内室里取出一只木厘。“这是我给都丫头的见面礼。”

    都蝶引见状也不推却,行了个礼后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个络子就能换份见面礼,我该要多打几样了。”

    老太君闻言,对她的气态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骂着,“你这丫头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谁敢要你当媳妇?”可惜了,这样的丫头要是能当孙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进门,怕是会让么女闹得家门不宁。

    “蝶引不怕,只要咱们都别说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认真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老太君放声笑着。

    一旁的张氏母女三双眼简直要喷火了,恼都蝶引竟如此会作戏,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紧事。

    房里头笑闹了好一会,杜氏见老太君对都蝶引颇喜欢,便借口要准备进花厅看戏,带着刘氏和都蝶引先行离开,留暇让张氏母女说些体己话。

    “娘!”张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满脸委屈地道:“洁儿信上不是跟您禀报了那都家丫头多擅于心计,挑拨得夫君将我给赶进家庙,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肃,直瞪着被她惯坏的么女。“那都督府里是谁当家作主又是谁执掌中馈?你这个当家主母没善尽本分,甚至使伎俩陷害都家孤女,这事已经传得满京城皆知,你还有脸说是都丫头擅于心计?”

    对于外头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见都蝶引,她便知晓是女儿闯了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还没老到是非不分!

    张氏面色赧然,没料到这事竟已传到众人皆知……到底是谁将这事给传出去的?“娘,不管怎样,这都丫头要是不收拾,我这个当家主母会被人如何看待?今儿个要不是娘大寿,夫君还不肯让我离开家庙呢,如今中馈都被我那媳妇给抢去了,我这还哪算是个当家主母?”

    老太君听着,眉头紧拢。“你也掌中馈二十年了,如今将重担交给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如果不想回家庙,你倒不如让都丫头去跟她舅舅说情,那般蕙质兰心的丫头,只要你肯低头,她没道理推却。”

    张氏闻言,脸色涨得发红。为什么她得去对个孤女低头?今天要不是她,压根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后头的斐泱见外祖母心意已决,拉住了母亲,使了个眼色,让母亲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帮忙,今日她也肯定会让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个孤女,能够嫁给乌玄度那个神机营提督,已是她十辈子的福分了!

    第五章  暗潮汹涌的寿宴(2)

    银亮月辉洒满了青石板,就连在亭台里唱戏的角儿都覆上一层淡淡银辉,看似绝美的月夜戏景,内容却是极度艰涩,让观戏者莫不低头交头接耳讨论着戏意,藉此揣测圣意。

    “小十五,你说,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她笑睇着他,纤指轻抚着他微拢的眉心。“皇上是想成为庄周抑或是蝶?”这戏是她编的,让宫中的伶人下场作角儿。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庄周梦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细论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达,却是少有人能够拥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宫中的蝶,从骨子里渴望那份云游四海的逍遥,哪怕他有翼,却只能困在此处终老。也正因为如此,皇上特别偏爱庄周,更爱庄周梦蝶。

    凤羽笑了笑,瞅她一眼。“庄周也好蝶也好,朕只要有你,便得逍遥自在。”

    “可皇上读庄周,行径却是与庄周大不同呢。”皇上对她分外执着,有时连她都怕,怕他将心只悬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该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离,却不知这些生离死别的痛都是种成长的力量,他这样只会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庄周,庄周亦不是朕,可咱们追逐的都是一样,执着。”瞧她一脸不认同,他不禁笑道:“难道他那不算是空执吗?”

    “狡辩。”她皱了皱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银辉撒落在他立体夺目的五官上,恍若谪仙,俊美得不似人间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愿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悲苦都给她吧,这是她唯一能为他担下的。

    “……表妹,发什么愣呢?”

    刘氏的唤声教她猛地回神,双眼还直盯着花厅外的亭台。顿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绪,噙笑道:“这儿的亭台真是特殊,我还以为是扎彩楼作戏的呢。”亭台旁扎了红缎,上头题着庄周梦蝶。

    “听说是仿了古宫制的,老太君的母亲是长公主,所以连戏台都很讲究。”

    “原来如此。”都蝶引轻点着头,还是不自觉被那亭台给吸引过去。

    西落的余晖在花厅前的青石板落下灿烂光芒,她有一时间的恍神,以为自己还是那年的贵妃,还陪着皇上看着她编排的戏。

    庄周梦蝶……她脑袋恍惚着,心想着究竟是她梦回千年前的贵妃,还是千年前的贵妃梦着现在的自己?她有几世的记忆,不断地累积着,可有时心神如果不够专注,会被那庞大的记忆给压垮,甚至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

    闭了闭眼,看着亭台上已经就位的角儿,那重迭的时光让她混乱着也清醒着,只因她清楚身旁并无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这戏……都已过了千年,千年后还存在着。

    而皇上呢?那个爱唤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说书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与她一般转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轮回她都战战兢兢地过,盼着他,等着他,彷佛没有尽头,她始终割舍不了思念。

    她总说皇上太过执着,可她,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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