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胸口闷到睡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等两只眼睛彻底阖上已经是凌晨一点以后的事情。(云来阁小说文学网www.yunlaige.com)

    即使沈雁陪在身边也没办法好好入睡的情况……还真是久违了。

    齐誩很少让负面情绪持续到第二天,不过这次例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正是沈雁——

    “你还在想昨晚的事情吗?”

    正在皱着眉头想事情,脸上忽然贴过来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叫齐誩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定睛一看,原来那东西是沈雁手上拎着的一个纸袋,袋子里面装着几只刚刚新鲜出炉的包子,隔着一层纸热腾腾地冒着香气。见他已经回魂,沈雁微微一笑,把纸袋从他脸上挪开:“我叫了你几声你都不搭理,现在总算有反应了。”

    齐誩一时间哭笑不得:“早餐居然还能这样用,真是服了你了。”

    沈雁抬了抬嘴角,并不作回应,只是打开纸袋取出其中一只递给他:“赶紧趁热吃吧,我再去买两杯豆浆。”

    “嗯。”

    齐誩接过那只白胖胖的肉包子,轻轻咬下去,满口温热香酥,让人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沈雁只请了上午的假,时间有限,去医院复查时挂号要赶早。

    于是他们今天的早餐不在家里弄,直接到小区外面卖早点的店铺那儿解决。四只香菇鲜肉包子,两杯现磨现卖的豆浆,再舀两碗黑米粥,两人围着店门口的一张小木桌坐下来慢慢吃。

    齐誩啃着包子,目光却不由自主一而再再而三停驻在沈雁脸上,观察良久,终于忍不住问:“沈雁,你真的完全不在意么?”

    对方闻言轻轻笑了笑。

    “你果然还在想昨晚的事。”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像是一个局外人,“别再想了,你已经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这才是我在意的。”

    说罢,还放下手中的粥勺,伸手在齐誩眉心处缓缓揉了一下,仿佛要把皱起的地方揉平。

    齐誩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开。

    “我当时真的很生气。”这句是实话,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惦记到现在。

    “我知道,”沈雁点点头,神色不改,“不过最后的决定权在官方,而且官方给出的两个理由也确实很难反驳……反正只是初赛,只要能晋级就够了,我并不觉得委屈。而且……蒲老师不是也这么说过吗?”

    是的,蒲玉枝的确这么说过——

    当时“猫咪の爸爸”总分出来之后,听众们一片哗然,不断刷屏要求官方给一个说法。

    《诛天令》历届比赛都曾经出现过分数争议,严重的甚至有人到总公司投诉。官方作为商业游戏公司自然不能无视消费者的请愿。于是当蒲玉枝点评到沈雁的时候,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刚刚被后台人员告之,要替官方……传达几句话。”

    齐誩明白她的意思。

    这样讲不仅仅在于说明自己是传话,更在于划清自己与所谓“官方”之间的界限。

    “3o号选手,”她念出沈雁的号码时忽然低低一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没有说话,停了停才道,“嗯……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这句话,这声笑,似乎都有一种无奈和感喟在内。

    很奇怪,齐誩在听到她这么说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至少,这位评委明显站在沈雁这边。

    那时候在场的听众估计也听出来了,纷纷排队用宽面条泪来宣泄他们的纠结心情。

    听众1:┭┮﹏┭┮蒲老师……官方到底说了什么?求解释!

    听众2:┭┮﹏┭┮蒲老师不能不知道要说什么啊!!一向认同蒲老师的点评,请公正地评价猫爸爸!!

    听众3:┭┮﹏┭┮终于等到猫爸爸的点评了……但是那个什么官方传话听起来好恐怖,虽然不怎么敢听……可又忍不住想求个明白!!

    ……

    ……

    “官方认为,”蒲玉枝再次强调官方这两个字,“最后一个评委的打分是有理由的。其一,3o号选手在开始之前……刻意拖延了时间,严格来说应该取消资格,不过最后只是扣分警告一下而已。”

    这句话硬生生堵住了齐誩的话,令他在电脑前蓦地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没办法。

    没办法,拖延时间这点是真的,他们理亏在先,无话可说。

    只是想不到官方后台会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这种不能反驳的感觉实在太憋屈。

    “其二,”蒲玉枝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沉声继续,“官方和其中一位评委都认为,3o号选手在第三幕的表演中……有投机取巧之嫌。”

    “投机取巧”——

    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巧妙的词,用的时机和动机都很恰当,让齐誩心头一冷。

    连蒲玉枝接下去的话,他都可以顺着这个词的深层含义猜出八成:“在第三幕里,3o号选手以双簧的形式进行表演,利用角色以外的声线,加入了官选台词以外的台词……在某种程度上擅自改变了这一幕‘感染力’的评审标准,对其他参赛选手不公平。”

    ……就知道官方会这么讲。

    ……就知道他们会揪住“擅自加入”这点不放。

    投机取巧的定义本身就很主观,这种解释乍地一听颇有道理,实际上怎么编、怎么扯都可以。齐誩默默在桌前扼腕,只恨自己一时间找不到更有力的论点驳斥回去。

    听众们似乎也产生了动摇,没有原来那么坚持要为“猫咪の爸爸”争取公道了。

    可见那两个半威胁、半狡辩的理由还挺奏效的。

    听众1:……投机取巧……好吧,其实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可是我还是很喜欢猫爸爸的表演啊!!双簧是我听得最燃的一段,即使是投机取巧也好,真的很棒!!

    听众2:听官方刚刚的意思,之前还曾经想取消猫爸爸的比赛资格??绝!对!不!可!以!好吧,随便了,说他拖时间也好投机取巧也好,反正他已经晋级了,我们安心等决赛!!猫爸爸加油,我还是支持你哒~(≧3≦)/

    听众3:前面的确拖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能全怪猫爸爸,谁叫他设备坏了?而且我们那时候也刷屏刷了很久,让主持人再等等什么的。如果因为这样取消资格太可惜了……同意楼上的观点,晋级万岁!!期待决赛和明天的顺阳侯!!

    ……

    ……

    蒲玉枝传达完官方的说法之后,自己先重重叹一口气,出乎意料地没有像上一场那样细细评论沈雁的表演,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官方的意思转告到此,接下来,我本应该具体谈谈3o号选手在比赛期间的表现……但是我觉得,其实我点评再多,都不如同学们自己听见的多。”

    随后,沉郁的语调稍稍向上抬高,语气笃定。

    “这是我第二次听3o号选手的表演,角色和他上一个角色完全不同,从声线到气质都有非常大的跨度,在听到之前我和许多人一样持有好奇甚至怀疑的态度,”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显然我们都低估了3o号——一个角色配得好不好,像不像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活的’。3o号的‘白轲’,我当时听的时候就只有一个感觉,感觉‘白轲’活生生站在眼前。”

    这句话话音刚落,立即在公屏上引发一阵骚动,红花一朵接一朵兴奋地涌上屏幕。

    由于之前的流程延误,前面二十九位选手评完,其实留给沈雁的点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但是蒲玉枝仍然在这时候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缓缓道:“同学们,在点评前面选手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指出了所有值得钻研的细节,相信听到现在,大家可能比我更清楚什么值得改进,什么值得高分……我只能说,要演活一个角色相当不容易。”

    “以前听过我点评的人都知道,5分代表着我个人的最高分。对于最具争议的‘投机取巧’的第三幕,说实话,这恰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即使公开和官方唱反调,蒲玉枝却无比从容,思路清晰。

    “因为我听出来3o号这次不再把配音当作任务一样完成,而是如他所说,真心真意想给大家带来一场合格的表演。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而他也确确实实办到了——所以,别人怎么打分不重要,我的5分请拿去吧。不止是‘合格’,而是比赛迄今为止我所听到的最精彩的一场戏。公道自在人心,谢谢。”

    ……

    谢谢。

    蒲玉枝是在谢谢沈雁为所有人带来的这场表演。

    而齐誩当时也在心中向她道谢,谢谢她那句让他听得非常痛快的“公道自在人心”。他相信在场的大部分听众都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感激。

    “有蒲老师的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起夺下所谓的初赛第一名更让人满足。沈雁说出与昨天晚上一样的话,自始至终神情平静如水,默默笑着专注于手头上的事。

    齐誩见他从昨晚到今早没有表现出半点失落,自己也终于没那么愤慨了。

    “好吧,”但是担心不能说没有,“不过官方那两个理由很牵强,我还是觉得背后有黑幕……只能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

    其实齐誩并不是觉得,而是认定有黑幕。

    玉蝴蝶透露出来的信息应该是真的,而且商业比赛处处都是黑幕,他作为职业记者对这种东西见惯不怪。不过玉蝴蝶这一系列事情他不想贸然告诉沈雁,让他担忧。

    “行了,快吃吧,吃完了还要赶公车呢。你今天复诊别耽搁了。”沈雁眼看齐誩的黑米粥还一动没动,不禁笑着催促。

    两个人吃完早餐,一起搭乘公车前往省人民医院。

    因为是平日,又赶上上班上学高峰期,人民医院的路线又经过不少热门站点,车上十分拥挤。齐誩手上打着石膏,不能挤也不能撞,更不能跌倒,需要一个人在旁边照应,于是沈雁一路陪同的坚持显得更加明智了。

    “看来昨天晚上加班是值得的。”

    沈雁从上车起便一直默默伸出手臂替他挡住挤来挤去的乘客,直到把他护送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角落,双双站稳脚跟,这才开口说话。

    齐誩挑了挑眉,调侃回去:“还说,你差点因为这个丢掉比赛资格。”

    沈雁淡淡一笑:“就算真的丢掉了也没什么……你对我而言更重要。”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低,齐誩却一字不漏听见了全部,当一个个字将他的耳朵填满,暖意似乎也将他的心填满了。借口车内拥挤,不动声色地轻轻挨上去,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互相偎依。

    此时车上已经没有任何空位,连老幼病残专座都已经满员了,齐誩现在在的位置是专门供乘客站立的地方,非常窄小,设有一道不锈钢扶手。于是他紧紧抓住扶手,面朝沈雁,而沈雁的双臂一左一右横在他身体两侧,隔开其他乘客,为他围出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里,即使贴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所以齐誩心安理得地一路上慢慢感受对方的体温,连挤公车这种麻烦事居然也变得愉悦,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漫长。

    “沈雁……”除了适合面对面贴近,还适合小声交谈。

    “嗯?”

    “其实昨晚的那场比赛,让我发现了自己配音上一个致命的弱点。”齐誩仰起头与他对视。略顿,微微苦笑着把话说完,“我可能会把决赛搞砸……假如我进得了决赛的话。”

    沈雁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

    他低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齐誩自己倒是没有沮丧,平心静气地道出原因:“‘白轲’的前两幕不是跟‘方遗声’的对话吗?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有模拟在线对戏,在其他选手表演的时候试着一句一句对台词……结果状态并不理想。”

    相似的经历他曾经有过。

    同样的角色,同样的台词,对着铜雀台配出来的demo他重录多少遍都不行,但是回忆起雁北向的表演,台词很顺利就能接上。

    “我发现……我自己一个人配音还好,一旦我和别人对戏,对方表现如何会对我自己的发挥造成很大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齐誩便意识到决赛赛制对自己相当不利,“后来轮到你上去表演,我很容易就被你拉进去……以前配《陷阱》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和你功底扎实有关。可是,如果我不面对你这种水平的cv台词就接不下去的话……以后会很惨。”

    初赛还可以凭个人发挥取胜。

    决赛不同,决赛是对戏性质,然而并非人人都像沈雁有令人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

    “万一……遇到演技不太好的选手,我可能会临场发挥失常。”

    齐誩承认自己在配音方面不如沈雁出色。

    这个弱点的局限性很大,如果不能克服,他今后的发展空间将会很小很小。

    沈雁默不作声听他坦白完毕,有一段时间没说话,齐誩以为连他也没辙了,不料他却缓缓开口问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试试把主动权拿回到自己手里呢?”

    齐誩愣了愣。

    “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是指什么?

    “譬如《陷阱》第一期那时候,你是在配合对方,主动权在他手里。”沈雁低声道,“其实如果你演技在他之上,与其被引导,你可以试试反引导——”

    正在这时,报站的广播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下一站,人民医院,人民医院,请要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从后门下车。”

    “快到了。”沈雁轻轻腾出位置,方便齐誩到时候朝后门方向走。

    “先把复诊的事情处理了,配音的话慢慢来吧。”齐誩笑道,“今晚我们俩一人一场比赛,除了决赛这可是唯一一次了,一起加油吧。”

    “嗯。”

    今天晚上的两场对于他们而言各有各的意义。

    齐誩自己一开始便说过要从铜雀台大神那里扳回一局,今晚的“昌帝”即是机会。

    而沈雁……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似乎很在意“顺阳侯”这个角色。希望他可以把上一场遭受的打压好好弥补回来。

    省人民医院的主体结构分为门诊部和住院部两座大楼,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个中庭,其间零零碎碎还有一些其它附属设施。

    公车站站点所在的马路其实毗邻医院侧门,而非正门。

    齐誩和沈雁下车后直接从侧门进去,绕过中间的一大片绿化带,往门诊部方向走。

    这个地方毕竟是省内三级甲等医院,环境方面做得不错,门诊部和住院部之间搭起一片花园式的休闲区,配有鲤鱼池、假山石、以及长廊等等,周围设有木制长凳,适合来此看病养病的人稍稍休憩用。

    他们抄近道走,于是从长廊中间穿了过去。

    “以前我车祸住院那时候,经常下来这个地方走走坐坐。”齐誩有些缅怀那段旧时光,走到一半,忍不住在长廊下驻足片刻。

    沈雁也停住脚步,陪他一同静静站着。

    长廊下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家属很多,不过沈雁站的地方很靠边,基本上不会妨碍到别人走动,可是却有一个中年女人迎面走来,脚步微微有些蹒跚,显得老态,慢腾腾地似乎在竭力辨认什么。

    明明旁边还有很多空间,然而那个人偏偏越靠越近。

    近得再往前走几步,便要撞到沈雁身上。

    沈雁刚刚一直在听齐誩说话,没有注意到有人逼近,直到对面的人的影子轻轻罩了过来,他才下意识抬起头。

    “小心……”

    出于医生的本能,他轻轻开口提醒。

    对方的步子在这一刻似乎晃得更厉害了,跌跌撞撞迈出两三步,眼看着便要摔倒。他连忙匆匆伸出手扶上一把。

    一刹那四目相对。

    当他的眼睛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神色陡然一僵,扶住她的手狠狠颤了一下。没有松开,也没有抽回,只是硬邦邦地僵在半空中。

    女人直勾勾盯着他,张了张嘴。

    “……沈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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