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溪村的水田好不容易都插了秧,只是民主社和光明社比正常的农时迟了几天。

    春种刚结束,上面传来了通知:坚决收缩合作社!

    阳嘉县委要求各区,对待合作化运动必须坚决贯彻“全力巩固、坚决收缩”的整社方针。

    黄秋生找钱政加商量,在枣溪村如何贯彻县委指示问题。钱政加主张,县委的指示只能传达一半,“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话不能传达给群众,他说:如果让农民“退社自由”,肯定全都退了,枣溪三个合作社,可是张书记亲自树立的典型啊!

    黄秋生说:坚决收缩合作社,是中央的方针,不能打折扣,自愿互利的政策必须与群众见面。

    枣溪乡社员代表会议在龚氏祠堂的大厅召开。在会上,黄秋生传达了上级的精神,钱政加则强调的是,合作化道路是一定要走的,成功的合作社必须要巩固。

    参加会议的农民听了黄秋生的讲话,个个兴高采烈。听说“入社自愿、退社自由”,非常高兴, 跃跃欲试想退社,但又心有余悸,因此有人问:如果退社,要多卖余粮吗?黄秋生说:不会!

    会后,参加会议的人全都挤在乡政府办公室门口,要求马上退社。一会儿,没参加会议的人闻讯蜂拥而来,全都要求退社。

    枣溪村的三个高级农业社说垮就垮了。

    程元亮收拾旧部,仍然叫民主农业社,吴富贵互助组原封不动。程志林就惨了,光明社的人全退社了,只剩下他社长孤家寡人,既没一个社员,也没一分田。他意犹未尽,仍然天天到社办公室,一个人坐在那里大骂“落后分子”。他相信,社会主义肯定很快会实现,他仍然要当社长!

    果然峰回路转,形势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坚决收缩”指示贯彻没多久,农村社会主义高潮就来临了!这高潮来得如此之快,别说其他人,连日夜盼望社会主义的程志林也感到意外。

    稻谷刚割完,县里就召开了三级干部大会,传达了毛主席《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讲话,批判了右倾保守的落后思想。在会上,所有在收缩整社中做过工作的干部,都受到了严厉批评。黄秋生在会上被人揭发,在上溪区整掉了一批合作社,尤其是整掉了枣溪村三个高级合作社,被宣布撤销区委书记职务。钱政加在合作化工作和批判右倾保守中有突出表现,升任乡长。紧接着,乡一级成立党委,他又被任命为枣溪乡党委书记。

    县里三级干部会议回来后,钱政加便雷厉风行地开展合作化运动。按照上面要求,新成立的农业社应一村一社,如果这样的话,枣溪村只能成立一个合作社。但是,钱政加仍旧坚持三个社,理由是这三个社不是新建的,只是巩固而已,而且枣溪村子大,分成三个社也比其它村子的农业社大。

    挟社会主义高潮之雷霆威势,在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下,枣溪农民无不乖乖就范,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恢复了三个农业社。

    一鼓荡平枣溪村,钱政加趁热打铁,用同样的办法,连连出击,迅速在全乡实现了合作化,而且都是一村一社。工作出奇的顺利!连钱政加也闹不明白:究竟是由于前段时间工作基础打得好呢?还是革命老区群众觉悟高?抑或中国农民本来就容易驯服?不管怎么说,通过这项工作,大大的长脸了,上面领导夸奖有能力,村里干部群众面前有威望,自己也很有成就感——在短短的时间里,领导一个乡农民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劳啊!正如主席所说,在共产党领导下,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可是不久,农业社的问题便暴露出来了,分配农活没人听,拈轻怕重,干活攀比,出工一窝蜂,出工不出力,争工分,争分红,吵分配不公,闹退社,天天有人吵架,三天两天有人打架,各种各样的矛盾层出不穷。村干部解决不了就找乡干部,乡干部就像救火队,一年到头东奔西忙,忙得不亦乐乎。尤其是枣溪村的光明社,社员们没人听社长的,生产一团糟,分配更是一团糟,经常有一群一群的社员堵在办公室骂社长。钱政加得三天两头给他们开会解决矛盾,他自嘲说:我差不多成了你们的社长了。

    农业社矛盾重重,让钱政加头疼不已。不过这些事情都还好处理,只要他这个乡长到场,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反而从中体会到权威的滋味,产生了一种君临天下的快感。

    可是到了第二年征购粮食时,钱政加就再也快活不起来了:枣溪人居然抱成团不肯卖余粮!再多做工作也没用,众口一词说粮食减产没余粮卖!

    这还了得!征购粮食是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可以说农村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去年为什么火急火燎要全部实现合作化?不正是嫌一户户地收粮食麻烦吗?满心以为,从几十户几百户变为一个农业社,粮食就好收了,没想到倒让他们团结一致对抗党和政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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