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密密麻麻织挂成帘,行道树影模模糊糊,像电视屏幕坏掉。

    看不清,难分辨。是苹果吗?这种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果子,在这儿的树只有花,如此一来,苹果花屿不会有人犯亚当夏娃最初的罪?这是神的预示?或者仅是品种改良开花不结果的苹果树,娇艳落瓣,比樱花还美,比玉兰还香。

    罗煌视线专注雨中路树,背上绕覆一弯柔软暖泉,也许在他分神的一刻,就流过、消失。

    无果也罢。

    无果也甜。

    他呼吸雨中神秘沁香,心定神固。

    无果对他不影响,没人跟他讲过得有个继承者。

    罗煌突感背上的景未央不只像会流过、消失的暖泉,更宛似一根羽毛,轻得可怜,会被风卷吹。他把她抱到身前,搂紧了,走往店家门厅的候位座椅,坐下来。

    一个人影急忙推门出来,不是服务人员,是用餐用一半接到难搞客户来电的汤舍。

    「我先吃个饭,反正你也要和你美丽的女奴共享晚餐——」顿住语气,听对方凶骂,找机会插道:「你交代的工作,我哪敢拖……我知道我欠你一大笔——布景草图我全画好了,前天拿给你看过,你当时烂醉——」对方结束通话,他来不及展开全面反击,又一次败下阵。

    「可恶!」啐了声,汤舍收线,决定将晚餐吃个彻底——甜点、浓缩咖啡、消化酒缺一不可——喂饱自己,再去理那个欲求不满、发酒疯的孤爵。「潘娜洛碧真是的,没好好伺候野兽吗……」自言自语,足跟一转。

    「你好。」一双年轻炯亮的眼睛对上他。

    汤舍明显惊诧。「大爵士的儿子!」他完全没注意到门边的红唇造型沙发坐了人。

    一个人,不,一个少年,一个抱着少女的少年!他坐姿大气,彷佛怀中少女为他所掳获。他的手恣意抚着她的发,好像在思量着该怎么吃了她。

    汤舍揉揉眼睛,抬望天花板那盏不真实的梅杜莎头颜吊灯,再看少年。他怀里的少女是景未央!「你这样抱着你姑姑在这里做什么?你父亲呢?」话问得很快,汤舍自觉这一天从早到晚,很难抑住气。

    先别说少年少女有血缘关系,是姑侄;若有个家伙如此这般抱着、摸着他女儿,他铁定宰掉那不要命的小浑蛋!

    罗煌收起掌中用来摄吸景未央发间湿气的方帕,不忙不乱地说:「可否麻烦你叫一辆车?」

    「叫车?」汤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帮你叫一辆车?」详细问道。

    罗煌点头,半垂眼眸盯着景未央。

    汤舍皱折眉头。景上竟这个儿子未免太狂妄!「你还真是得了你父亲景上竟的真传,那家伙好的不传,专传坏——」

    「敝姓罗,」罗煌开口打断汤舍。「罗煌。」他早上曾经这么对汤舍自我介绍过,显然这方式不够清楚细腻。

    汤舍或许以为他从母姓,硬是要误会。

    罗煌改以汤舍的方式说:「荆棘海罗布尔瑞斯有头有脸军队武术教官罗本的儿子,我母亲魏末,人称心灵疗愈歌唱家,罗布林瑞斯一半以上退伍将士靠她的歌声抚平战争所受的内心创伤。另外,我还有两个弟弟——罗炀和罗烽,亲叔堂叔二十一位,我的家族至今尚未出现称谓『姑姑』的女性。」

    他和景未央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汤舍听明白了,显微镜下观察染色体分裂般的明白。「你不是大爵士景上竟的儿子?!那家伙早上说你是他儿子,耍我吗?」

    存心向他这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炫耀!

    「他说我『算是』他儿子。」罗煌还原景上竟早上的说法。「在苹果花屿,他算是我的监护人。」

    汤舍盯着少年。这少年,姓罗名煌的少年,双眸黑凝透澈,头发蕴蒙水珠反射梅杜莎释放的橘黄光芒,依然未现一丝棕金。

    「好、好,我清楚了。」频点头,嗓音有点咬牙,汤舍摊手。「就算你不是大爵士的儿子,这么抱着未央坐在这儿是怎样——」一靠近,嗔着酒味。「你带她去喝酒?」语气转为严厉。

    「你居然带她去喝酒!还让她醉得不省人事!」汤舍跳脚了。

    「我不清楚苹果花屿哪里有未成年进得去的酒吧。」罗煌淡淡表示。

    言下之意——他要知道,一定带她去!

    汤舍瞪大眼。「我想,我有必要和你的监护人谈谈,你这个不良少年。」虽然很淡,但他闻出这毛头小子也喝了酒。他不晓得两名未成年者在哪儿喝的酒,不过这种感觉像耶和华得知亚当夏娃偷吃苹果……那条邪恶的蛇是少年本身?还是谁?

    父亲真是一个教人劳累的身分,特别是见不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情感上的投射轻易引出了父亲的神绪。

    「你把她灌醉,」汤舍字句针对罗煌。「以为我会饶过你吗?」

    罗煌一脸无动于衷的沉静。

    汤舍掏出手机,拨号,讲了几句,结束通话没七秒,餐馆门后铃响当当,一名女服务员走出来。

    「汤Sir,你的外套、公文包,还有车钥匙。」女服务员一张亲切脸庞,递上汤舍的个人对象。

    「谢谢。账本我过几天再看。」

    汤舍接过西装外套穿上,一面提过公文包,拿取车钥匙时,女服务员和善提醒。

    「汤Sir,你连晚餐也没吃完,不吃完再走吗?现在雨势挺大——」

    银丝穿挂苹果花,串串朝下流荡,像项链,装饰这岛屿女神的脖颈,优美的躯体。每条夜路都积留花香雨气,塞了车。

    女服务员说:「岬口公路有几辆车滑落海崖,救难局进行管制,封闭那一带交通网,你吃完晚餐再走,可以避开壅塞。」

    「不打紧。」汤舍谢了她的建议,指着沙发。

    「啊!客人吗……」女服务员低叫,绕过高大的汤舍。「欢迎光临,请问有预——」

    「他不是客人,是诱惑女孩偷尝成人滋味的不良少年。」汤舍打断女服务员专业的招呼,作个手势要罗煌站起。「走了,我亲自送你回去接受管教。」

    「谢谢你。」罗煌抱好景未央,起身走过开始积水的停车场小道,脚步经心没踩着水上独漂的苹果花。

    这晚,汤舍没见着罗煌的监护人景上竟。

    塞车塞了一路,倒是他的手机线路无比畅通,孤爵催命地来电,咧咧骂骂轰炸他脑神经,要不是他驾驶技术了得,大概也载着少年少女滑落海崖。

    没时间多留,汤舍看少年背影没入屋门,就撑着伞离开。景家有个全意保护景未央的管家,汤舍相信伊洛士知道怎么教训一个带着景家小姐夜出喝酒的不良少年。

    罗煌无法肯定景上竟在不在屋子里。可能在。一楼客厅有几个Blue  Compass成员坐在壁炉前下西洋棋、喝酒聊天,他听见玛格丽特的粗鼾声,十分钟前,汤舍按下大门对讲机,响应的人是葛维铎。

    「小煌弟弟——好样的!我们才刚下船,你已经带女人回来了。」戏谑的口哨响在二楼过道小厅。

    廊口转角两盏鹤鸟立灯啪嚓亮起,一抹人影跟着乍现——

    正是葛维铎!他一身蓝色罗盘T恤、粗布工作裤沾着油污,未做更换,隐然身处船艇轮机舱的自在。

    「看看这个——」他拍拍两只光灿鹤鸟。「你父亲送的,说要让我们装在新总部——」

    「已经确定这里是新总部?」罗煌问。

    「当然,灯都点亮了,」葛维铎摩抚下巴,欣赏着自己亲手装好的两盏灯。「总部开张营业。」大掌一拍,满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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