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你还记得尼勒给你讲的那个沼泽的故事吧?”

    “当然。”

    “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我也想到过这一点。很多人都说自己了解真相,其实不过是不同版本的错觉或谎言。”艾里信手抓来一个苹果“咔喳”咬了一口。

    “而我要说的,是真正的事实。”老人表情凝重地坐到艾里面前,“那个找到风族人栖息地的消息不是海芒设下的陷阱,而是风族人的计谋。”

    “计谋?”

    “要完成新生计划,让原石觉醒,需要数十万祭品,恰好锡安在打我们宝藏的主意。所以——你知道,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数十万合格祭品,恐怕只有寄希望于军队了。”

    歌沙宫殿在夜幕下沉重的背影忽然闪现在艾里的脑海。人类对人类的屠杀,似乎到处都有,永无止境。

    “只要传出找到风族落脚点这个消息,他们就一定会像苍蝇一样聚过来,诱骗他们到选定做祭坛的地方再容易不过了,族内的长老施咒术用大雾困住他们,然后把整片大地变为沼泽,整支军队就这样被活埋了。”

    艾里忽然笑了,“我还以为风族人是清高的慈善家,没想到也会做出这样惊人的谋杀案。我说,你们谴责的堕落是不是仅指做得不够彻底的恶行?”这时候照惯例他本该抽一支的,可是自从小卡玛拉黏在身边之后,为了避免她大叫“我也要一根”这样的纠缠,必须时时刻刻控制着点。小卡玛拉倒是很自觉地从艾里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根烟,一支塞到艾里嘴里,另一支叼在自己嘴上,认真地向其他人解释,“艾里生气了,要来一根。”

    艾里二话不说,抽出她嘴里的那根,把她一把丢在对面的沙发上,“接着讲吧,”然后点燃了自己那根。

    卡玛拉撅起了嘴巴。

    老人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时候,大家满脑子想的都是拯救世界,而相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一支军队的生死就太微不足道了。”

    嗯,人的确是渺小的生物。必须用数字才能比较出价值。”艾里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但是谁有权把人放在这样的天平上随便称量?”

    老人长叹一声,“你的父亲也曾经这样问过。那个时候,我是一心相信这样的理论的。我以为‘为了大多数’的制裁是正义的。但是,我们都忘了,我们也是人,不是神。即使当被囚的克拉斯告诉我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之后,我仍然不相信,以为那只是他的杞人忧天,虽然我答应他拯救这个世界,但那时根本没想过自己真有扮演这个角色的一天。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祭品都沉入沼泽后,原石像我们设想的那样苏醒了,但是,它同样也毁了我们!它发散出可怕的光芒和巨大的轰鸣声,一直通到天上,所有接触这道光的人都瞬间融化了。它以我无法形容的速度扩大,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追捕。要不是小卡玛拉的母亲为了喂她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她和你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吧。唉——我们挖空心思为未来世界送上祭品,结果自己也成了祭品之一。那恐怕是上天对我们的制裁吧。”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艾里眯着眼睛审视着老人。

    老人把头深深埋进手里,“我就是那个给锡安士兵带路的人。因为跑的最快所以被选中做诱饵。就在我向回走时,在山坡上看见了整个灾难的经过。”

    有好一阵大家谁都没有说话,连小卡玛拉都没有纠缠着问着问那。这两天艾里也渐渐察觉到,她成熟了好多,像全宇宙的时光突然浓缩在一棵树上加速它的成长一样,卡玛拉的思维以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成长,至少,她现在无师自通地了解了忧伤。

    “我早就对他说过,作为人,有些事是一定不能去追究的,可是他不信。”卡玛拉一代抱着双膝,赤脚坐在沙发的一端,语气像是对着艾里他们,又像是对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人说:“后来,当我到达那片土地的时候,只剩下一片荒芜。我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无边无际的寂寞和哀伤……最后,我觉得好累,好累……心想,就这样躺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再也不要醒来了吧。那样就不会饿、不会冷、不会疲倦、不会悲伤了……”

    “我就那样躺在大地上,望不到边际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大地上。不知为什么,许多年没有流过的泪水忽然流下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一座房屋里。我以为自己被什么人救了,可是走出去一看,还是原来那片荒原,只是我在的地方被什么人筑起了一栋房屋,屋外还长出了结满果实的树木和花草!”

    “我惊呆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哪位神通广大的术师可怜我或是拿我寻开心,可是哪里都找不到那个我想象中的术师,而房屋却在不停地增长、树木也在不停地变多,一天之内,它就长成了一座城市!”

    “我在城市中慌乱地走着,这座城市的布局,竟和我小时候想象的美好国度一摸一样,最让我惊骇的是,广场上居然有我的雕像!”

    “我冷静下来后想了很久,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既然我已经无处可去,不妨就留在这里。我给这座城市取名叫‘佐拉’。没多久,附近的人和过路的流浪者都纷纷向这座城市涌来,就像飞蛾被烛光吸引那样成堆成堆地涌进来。因为雕像的原因,他们把我奉为女神。”

    “这样过了一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这座城市似乎有类似人类痛和热的感觉,虽然那个时候,城市的肌肉还只是完全不能动弹的墙壁,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有喜怒哀乐,好像被住在里面的人们同化了,或是从人的行为和情感中吸取了什么似的。而且,佐拉城变得越来越黑暗。我开始害怕,我想出去,但是城门紧紧地封住了。我捶打着城门,哭喊着要出去,但是没有回应。第二天,广场上的雕像就变了模样。”

    “没多久,我也回到了这里。”老人接着往下说,“就像小卡玛拉一样,我还没进城就有了我的雕像,想必这个时候,佐拉城已经有了预知能力了吧。因为一代叫卡玛拉,结果我也被叫成了卡玛拉,现在我都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了。”老人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我在城里住的一年中,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随意变化内部结构,甚至开始对我施加影响。有许多次,我感觉到,他似乎想把我就这样囚禁在里面。我开始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克拉斯说的会毁灭世界的东西。我不断尝试摧毁这座城市的办法,虽然他还没有语言能力,但是我的敌意大概被他发觉了,于是广场上的雕像又换了模样。”

    “然后就是她喽,”艾里低头看看膝盖上的小卡玛拉。“可现在连她也想溜了,我弟弟还真是不招人喜欢啊。广场上的雕像又该换了吧?”

    “也许明天就会换,也许永远不需要再换了。”老人沮丧地说,“佐拉城需要神,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学习思考的对象。他的灵魂会随着这个神的精神而成长。而现在他已经局部失控了。”

    “局部失控?”

    “如果他能完全精确的控制自己,我的房间不会突然塌陷一堵墙壁。”卡玛拉一代耐心地解释,“打个比方,我在的时候,他可以算作未降生的胎儿,只有模糊的神经感受和初级的情感;二代在的时候,他像婴儿一样开始学会哭闹、微笑,表达自己的情绪;而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巨大的力量但似乎并不真正懂得利用的方法。连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他苏醒,就不再需要我们任何人了。”

    “那时候他就会把我们全都绞成肉酱‘咕噜’咽下去是吧?”

    老人忧虑地点点头。“克拉斯曾经告诉我,只有一个办法……”

    老人话刚说一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闷重的、连续不断的巨响。由远及近,震得桌子上的杯子都开始战栗起来。

    “出了什么事?!”

    小卡玛拉滑下艾里的膝盖,像卡玛拉一代那样把手放在墙壁上,墙壁上映出一片影像:尼勒正疯狂地指挥着侍卫们推倒一排排墙壁。倒下的墙壁怒吼着在地上翻滚蠕动,其他的墙壁也咆哮着,时而想涌上去挤死这些无法无天的小东西,时而又像被捅了一刀的人本能地向后一缩。

    “他在干什么?!”卡玛拉一代骇异地说。

    “只要把所有的墙推倒,那些藏在墙后面的人就会冒出来了吧。他多半是这么想的。”艾里耸耸肩,“很有决心的办法。”

    “红鼻子会受伤的!”小卡玛拉焦急地大叫着冲了出去,墙壁驯服地为她闪开一条道路。毕竟,尼勒除了不教她任何东西之外,在其他方面对她还是很爱护的。对卡玛拉而言,他永远是那个会摸着她的额头,温柔地看着她入睡的守护神。艾里只好也跟了出去。

    风迎面喷来锋利的高速气流,卡玛拉和艾里的脸上身上立刻多了几道血口,黑暗中聚集了无数强有力的漩涡,稍一分神就会被卷进去撕成碎片——佐拉城生气了!艾里把卡玛拉背在背后,大吼着被风吹得四分五裂、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字句,“告诉我在哪里!”

    卡玛拉一只手紧勾着艾里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点着方向,卡玛拉一代和二代的呼唤瞬间就被气流卷到千里之外狠狠摔在地上,浓重愤怒的黑暗将艾里和卡玛拉紧紧裹住。

    搞不好会死的!这个念头锐利地划过艾里被黑暗压迫得近乎窒息的意识。

    “对不起,艾里。”卡玛拉的声音与其说是艾里听见了,不如说是在意识中收到了。

    艾里在意识中叹了一口气,“都到这个地步了,除了‘没事,哈哈哈,我厉害着呢’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呐。”

    “艾里……”

    “嗯?”

    他感觉到她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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