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艾里。”卡玛拉对送饭来的侍者认真地说。“不要葡萄。要艾里。”

    侍者的盘子“咣噹”一声掉在地上。

    艾里教女神说话的事并没有对任何人泄露,在此期间艾里接替了小丑的职责,替女神宣布每天要吃什么的神圣旨意。有了女神的默许,侍者们都以为又多了一个神使。因此,这是这位虔诚的侍者13年来第一次听见女神的声音。

    “女神对我说话了!这是真的吗?!啊?!啊?!女神说话了!对我!女神说话了!……”侍者兴奋地在大殿上团团转,激动得泪水哗哗流,“从来不说话的女神对我,这个小小的侍者……咦?艾里?那是什么水果?啊,对了,是第二神使!”

    终于反应过来的侍者马上奔出去叫艾里,没多久又跑回来,毕恭毕敬地问:“请问女神殿下,这个……艾里神使他……去哪了?”

    “他被红鼻子叫走了。”

    “红……鼻子?”

    红鼻子,不,尼勒拿来酒壶和两个杯子,给自己和艾里各倒了一杯酒。

    “啊哈,你终于知道我的价值了!”艾里对待遇的提升显然十分满意。

    “如果你有足够的诚意和力量的话,”尼勒看着艾里喝下一杯之后说,“我一定会给你相应的报偿。”

    “真可惜,”艾里懊恼地搔搔头,“在我大名远播天下之前你就窝在这里了,不过你应该听过吧——也许你会听别的到这里的人说过——大盗克拉斯?”艾里满怀期待地看着尼勒。

    尼勒摇摇头。

    艾里的虚荣心被稍稍蛰了一下。

    “不过,我看得出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尼勒勉强礼节性地说。“可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偷东西?这儿有什么可偷的呢?”

    “你觉得这儿有什么值得我偷的呢?”艾里纯粹出于好奇地反问。

    尼勒皱了皱眉:“宝石?黄金?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样形容这里。”

    艾里失望地一摊手,“你为什么就是忽略了那个女孩呢?她在你心目中这么无足轻重么?”

    “什么?!”尼勒蹭地站起来,“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你们为了那个宝藏可以出动军队去绞杀一个民族,我就不能温柔和平地偷走一个女孩么?”

    “哼——”尼勒冷笑着说,“那个宝藏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我到风族人集体失踪的地方去过了,那什么都没有!你也看到了,就算他们掌握着什么线索,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也不可能知道。”

    “的确,”艾里叹了口气。偷偷瞥一眼尼勒,只见尼勒来回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宇间渐增的焦躁越来越明显,终于忍不住拍案大笑。

    “你笑什么?!”尼勒瞪了艾里一眼。

    “我忽然发现你原来也有优点。”艾里站起来,慢慢蹭到黄金徽章前面,“你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看我喝了毒酒这么久都没有反应还能憋住不问为什么。”

    尼勒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艾里一摊手:“天才的直觉。”

    尼勒一咬牙,抽出匕首向洋洋自得的艾里刺过去,艾里赶紧撸下早就盯上的黄金徽章做盾牌,“你知道吗?”艾里一边躲闪遮挡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人的脸分很多种类型,你的呢,就是永远失败的那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脸上太多怨恨了!”

    尼勒一言不发,只是更加怨恨地攻击。

    门突然开了。

    “艾里!红鼻子!”卡玛拉被侍者背着,终于找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打架?!”

    可这两个人实在没空理她。尼勒一心想把艾里宰掉,再把侍者杀了灭口,艾里则一心不想让自己被宰掉。卡玛拉使劲催促侍者再近一些阻挡他们,侍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直哆嗦。躲闪之间,尼勒的匕首一不小心划伤了卡玛拉的肩。卡玛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疼痛都被掩盖的震惊。

    “啊?伤了女神?!”侍者两眼一黑,登时晕倒在地上,尼勒索性跟上一刀,让他永远不用再醒来面对这可怕的现实了。

    艾里趁机一手捞起受伤的卡玛拉,背在背上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尼勒咆哮的声音:“那个入侵者胁持了女神!快抓住他们!”

    这可恶的迷宫!要不是一贯风度翩翩的形象不允许,艾里早就破口大骂了。眼看着又到了一个死胡同,回头的话多半会撞上追兵,而周围的墙壁又高得吓人。要是艾里自己,翻过去倒还不成问题,但要是带着一个15岁的女孩就太困难了。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艾里一咬牙,把卡玛拉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艾里!”卡玛拉在后面可怜地叫着。

    艾里的脚步滞了一下,仍然继续向前。

    “艾里!”

    不能回头!可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啊!可是她……短短的一秒钟,艾里的心思转了几个来回。

    “艾里!”卡玛拉又叫,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艾里忍不住回头,惊讶地看见:卡玛拉……居然站了起来!

    尽管双腿瑟瑟发抖,她毕竟还是站起来了,可是,当她想向前迈步的时候,就像刚出生的小麻雀一样跌倒了。

    “不要丢下我……”卡玛拉柔弱无助的声音牵扯着艾里的心。

    艾里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卡玛拉,不得不先沿原路折回。这样一来,追兵就近得可怕了。在做出这个抉择性的动作的瞬间艾里就在后悔:他是个独来独往的盗贼,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每次都在危急时刻丢下一切溜走,但是这个动作,让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我真是疯了!他恼怒地想,但是,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既然选择了一起走,就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飞奔了!

    紧追不舍的人群、喧嚣的呐喊声、刀锋一样擦着皮肤滑过的空气……

    卡玛拉紧紧抱着艾里,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听,只是全心全意地抱着他,好像稍稍松一下手,未来的一切都会像泡沫一样“啪”地消失无踪似的。

    尼勒的眼睛涨满狰狞的血丝,声嘶力竭地恫吓着神殿的侍卫们,不惜一切要追上那两人。

    绝不能让她逃走!绝不能!

    这个我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如果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家伙带走,那么我所努力的一切不就又所剩无几了么!

    有几次,尼勒都几乎抓到了艾里的衣襟,可总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溜走。

    这次,一定要抓到你!尼勒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冲,眼看就要抓到艾里的背包,面前突然“长出”了一堵墙!“轰”地拦住去路。小丑骇然站在原地,许多来不及刹住脚步的侍卫们接二连三地撞在墙上。

    艾里和卡玛拉就这样在小丑的面前消失了。

    “我们好像又被你救了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艾里摸着坚硬的灰黑色墙壁,若有所思地说。此时的墙壁,似乎完全失去了刚才魔术般的生命力。仅仅保持岩石本身冷漠和的本性。

    “真是个会装蒜的家伙。”艾里拍拍墙壁,放弃了没有回应的对答。

    “呀!”

    “……嘿——”

    “唉呦!……”

    从艾里停下来休息开始,卡玛拉就一直在练习走路,全然忘了刚包扎好伤口,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固执地爬起来。

    艾里坐在旁边看了一阵,刚开始还觉得有趣,但总是起来倒下倒下起来地重复,未免有些索然无味。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凭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尽管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贪心和急于求成,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而不得不作出的冒险;不过另一个诚实点的自己告诉他:不,这是违背他素来的原则的愚蠢行动。当时的情况他的确应该抛弃她的,而重新拣起来也并非出于一个专业盗贼技术上的评估结果。那个时候,起作用的,不是头脑,而是另一种让他厌恶的情绪。

    再继续带着她,一定会出大麻烦的。艾里想。

    卡玛拉对艾里的心情全然不知,只是盯着眼前的道路一心一意地练习着。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艾里叼着烟,眼睛望着袅袅升上空中的烟雾淡淡地说。

    “不,我不休息——呀!”卡玛拉又摔倒了。

    艾里走到卡玛拉面前,把她轻轻拉起来,“干嘛这么勉强自己呢?”

    “不然你会丢下我。”卡玛拉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

    艾里无情地低笑着,“既然我丢下你,又何必追来呢?”

    “我不想你丢下我……”卡玛拉仰起满是泥土的脸可怜巴巴地说。“艾里,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艾里低头不语,突然决然地起身快步走开,全然不理卡玛拉在身后的呼唤。

    又一次丢下卡玛拉之后,艾里的心上沉甸甸的东西并没有因此减轻多少分量,只觉得浑身无力。艾里走着走着,终于停下来,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艾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3岁的男孩,一直在跑,一边哭喊着一边跑,面孔不是很清晰,但是脸上的泪水却很分明。

    他在喊什么?不知道。

    他为什么哭?不知道。

    男孩子的前方有一个身影,是谁?不知道。

    只有针刺一般的心痛缓缓流过——

    醒来时,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佐拉城永恒的黑暗从不透露任何谜底。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传来,艾里转头一看,不禁呆住了。

    是卡玛拉。她虚弱而坚韧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艾里,赤裸的双足已经被尖利的石头割得鲜血淋漓,膝盖、手臂和脸上也都布满了血痕。

    “艾里,我走来的,我自己走来的。”她天真地笑着——仰着伤痕累累的脸,盛开着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

    艾里呆了整整一刻钟,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疲惫的卡玛拉缩在艾里的怀里睡着了,双手紧紧抓着艾里的衣襟,好像握着他的一小部分就可以让她心满意足了。她睡得那么安详,洁白光滑的额头上没有任何疑虑的阴影驻留。

    艾里静静地靠着大石头坐着,回想着不久前的对话。

    ……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我?”

    “嗯?”

    “别傻了,就是第一次见面,红鼻子要把我大卸八块的时候,你伸手抓住了他胳膊。”

    卡玛拉歪着头说:“因为想见你啊。”

    “为什么想见我呢?”

    卡玛拉俯身,把手放在地上,掌心紧紧贴着地面,地面上浮现出艾里现在和卡玛拉坐在一起的场景。“就是这样,见过你许多回了,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

    艾里惊讶的看着地面:“那么,那个把我‘吐’出来的墙也是你做的喽?”

    卡玛拉摇摇头:“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一定不能让你受伤,然后你就到了我面前。”

    “那刚才突然冒出的墙呢?也是你想的?”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想。”

    艾里托起卡玛拉的下巴,认真的看着她说:“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傻是什么?”

    毫无意义的讨论。

    ……

    艾里看看漂浮在手掌中的黑暗,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幸福还是忧伤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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