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瑜是一个教书先生，在贺家村、李家村和靠山村颇有声望，因为这三个村子里念书的小孩几乎都是由他来教。据说他原来也是有功名的，曾于成化年间中过举。然而自此以后好运用尽，会试屡屡不中，而且官运也不济，一辈子也未谋到个一官半职，只好以授学为生。早年在萍城开馆，后因城里物价昂贵，无以为继，才搬到贺家村，至今已近十五年。
早年夏老夫子授学，曾有几个得意弟子，会试高中，入朝为官，这也是他最为得意之事，时时宣讲，引得村民们连连惊呼。不过近几年讲得却少了，许慎言中得县学第一名后，夏老夫子的谈资便换成了许慎言，在他的预言下，许慎言将来可入朝为官，可出将入相的。许慎言能得村民们如此尊重，夏老夫子的话很关键，很重要。
许慎言也很感激夏老夫子，在考上县学后，没有去县学读书，而是留在贺家村，固然有家境困难的因素，也有继续在夏老夫子身边耳提面命的关系。
一直到许慎言落水被救以后，自此许慎言再未去过夏老夫子那里，倒不是他一点都不念旧情，而是他很忙，忙得把夏老夫子都给忘了。
今日发出这声怒骂的，便是夏老夫子。
夏老夫子年已近六十，但精神依旧矍烁，这一声怒骂，当真是中气十足，震聋发聩。将许慎言喝得心中叫苦不迭。
人群分处，夏老夫子拄着拐杖，大踏步而来。
许慎言急忙迎上去，搀扶住老夫子，恭敬的说道：“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是不是我不来，等你把这天给捅出个窟窿后才甘心啊？”
许慎言赔着笑道：“老师，此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你这甚么萍城理工学院教的是哪家圣人之言？学的是哪家孔孟之道？”
许慎言道：“有老师在，学生怎敢妄教圣人之言，孔孟之道？”
“你不教圣人之言，孔孟之道，莫非要教那荒唐之言，作奸犯科之道？”
“学生怎敢？学生一向循规蹈矩，岂敢行那荒唐奸邪之事？”
“我观你现在所言所行，都与昔日大相背离，正是嚣张乖戾至极，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夏老夫子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声色俱厉，喝道：“若真有那一日，我纵有一死，也要将你毙此杖下。”
周围的人群大哗，心说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啊。夏老夫子一向维护许慎言，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怪许慎言抢了他的教书生意？
许慎言心中也是火起，心想我敬你尊你，所以好好言语，怎地你竟是要打要杀了。他可没有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迂腐观念，心中不快，脸上便收敛起笑容和恭敬，平静地问道：“未敢请问夏老先生，学生嚣张乖戾在何处，需要夏老先生打打杀杀？”
这下称呼一变，夏老夫子的脸色更难看了。自古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今日许慎言将老师的称呼换成了夏老先生，意味很明显，那就是不再认他这个老师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夏老夫子指着许慎言，嘴唇直发抖，好半天才道：“好，好，你这不孝之子，果然是读的好书，做的好文章。今日竟连尊师重道也不知丟到哪去了，我夏子瑜自今日起，再无许慎言你这一个学生。”
“敬人者，人恒敬之。今日夏老先生在此喊打喊杀，莫不成要学生将项上人头双手奉上才是尊师重道？如此尊师重道，不要也罢。”
“好。我且问你，你这理工学院教的是甚么狗屁文章？”
“教的乃是格物之道。”
“何谓格物之道？君子学圣人之言，孔孟之道，以安邦定国，报效朝廷。你这格物之道算是个什么东西？”
“枉老师教一辈子书，岂不知道圣人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语出《礼记?大学》）。不知格物之道，谈什么治国齐家？谈什么平天下？”
夏老夫子一时语塞。其实他倒不是不知格物何意，只是他总认为许慎言弄的这个东西，哪是什么正经玩意？分明是误人子弟而已。
读书而不收银，能读好书吗？
读书而反有月俸，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不是荒唐*邪，作奸犯科之举又是什么？
他沉住气，又问道：“那你还说什么质疑超越一切？那你岂不是要质疑圣人之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岂敢乱说？还人人可为师，你岂不是要爬到圣人头上去为师？”
许慎言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语出《论语》），圣人的老师何其多也，多我一个又如何？圣人又岂能无错，不过是从之和改之的区别罢了。”
夏老先生暴跳如雷，喝道：“那你又招的是些什么人？居然还不要秀才，你到底意欲何为？”
许慎言道：“圣人又有云：‘有教无类。’（语出《论语》），招谁不招谁有什么重要？莫非当日夏老先生收人之先，还要细细考量学生的背景身份，以便定夺？至于不要秀才，学生也不过是个秀才，岂敢在同侪面前妄自尊大？妄称老师？”
夏老夫子气得几乎无话可说，这许慎言三句话里倒是两句带出圣人之言，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使得他发作不得。半晌，才道：“竖子无才，岂敢自称能教格物之道？那你又懂得了甚么格物之道，万不要误人子弟，到时无法收场。”
许慎言冷笑道：“试问这个天下，我不懂格物之道，谁敢妄称懂格物之道？”
这话狂妄之极，简直视天下如无物，若非深知许慎言的人，哪敢相信他这句话？
夏老先生当然也不信，他哼了声道：“不过是个狂妄小儿，也敢小视天下人。”
许慎言傲然说道：“你看这细雨纷飞，可知它为何而落？
“你看那高山巍峨，可知它为何而起？
“你看那地震轰隆，可知它为何咆哮？
“你看那烈日熊熊，可知它为何燃烧？
“你看那长江呼啸，可知它自何而来？
“你看那大海宽阔，可知它尽头何方？
“这些你不知，我知。
“你看那沙中炼金，金从何来？
“你看那木中取火，火自何生？
“你看那土中长粮，粮由何变？
“你看那井水甘洌，水有何物？
“这些你不知，我知。
“你看那炉火熊熊，铁锤翻飞，可知箭要如何利，枪要如何坚？
“你看那海风呼啸，浊浪涛天，可知船要如何稳，桨要如何快？
“你看那城墙巍峨，敌箭森森，可知城要如何牢，墙要如何固？
“这些你不知，我知。
“我知此一切，为何教不得格物之道？做不得万民之师？”
这番话说得排山倒海，大义凛然，不但夏老夫子无话可说，连旁观的人群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子凌就站在他身后，听得这番言语，心中一时激起万千波涛，不能自已。他双手紧握，指节发白，青筋毕露。
“这才是真正的格物之道啊，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终极大道啊。穷天地之变，索万物之奇。指天说地，睥睨四方，做人须做许慎言是也。”王子凌心中这样说。
夏老夫子沉默了很久，老实说，他以前根本没有发现许慎言居然是如此激烈的一个人。他今日出面指责许慎言，固然是要维护师道尊严，维护圣人之道，但也未尝不是跟师徒情深有关，他不想看着许慎言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所以他在众人面前给许慎言以当头棒喝，要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然而事与愿违，许慎言不但没有追悔，反而言词如此激烈。几乎就是在众人面前跟他直接翻脸，若是就此屈服，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当众认输，以后在人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若是不认输，却一时间也找不出好的方法来诘问许慎言。
半晌，他才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可能够带领这些学员治国平天下？可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个好前程？”
许慎言道：“什么才叫好前程？入朝为官就算是好前程？我教他们技艺防身，我教他们工业革新，我教他们什么叫科学，什么叫技术，我让他们自此以后衣食无忧，富足一方，这不叫好前程？我建立工业，建立学院，为大明培养出万千人才，从此以后大明将兵精甲利，威震天下，铁船所向，望者披靡，这算不算治国平天下？这些不算，什么能算？读得圣人之书，明了圣人之言，入朝当了官，又能怎么样？若这样就算好前程，那李业精和王伯安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夏老夫子脸色大变。
早年夏老夫子授学，曾有几个得意弟子，会试高中，入朝为官，这也是他最为得意之事，时时宣讲，引得村民们连连惊呼。不过近几年讲得却少了，许慎言中得县学第一名后，夏老夫子的谈资便换成了许慎言，在他的预言下，许慎言将来可入朝为官，可出将入相的。许慎言能得村民们如此尊重，夏老夫子的话很关键，很重要。
许慎言也很感激夏老夫子，在考上县学后，没有去县学读书，而是留在贺家村，固然有家境困难的因素，也有继续在夏老夫子身边耳提面命的关系。
一直到许慎言落水被救以后，自此许慎言再未去过夏老夫子那里，倒不是他一点都不念旧情，而是他很忙，忙得把夏老夫子都给忘了。
今日发出这声怒骂的，便是夏老夫子。
夏老夫子年已近六十，但精神依旧矍烁，这一声怒骂，当真是中气十足，震聋发聩。将许慎言喝得心中叫苦不迭。
人群分处，夏老夫子拄着拐杖，大踏步而来。
许慎言急忙迎上去，搀扶住老夫子，恭敬的说道：“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是不是我不来，等你把这天给捅出个窟窿后才甘心啊？”
许慎言赔着笑道：“老师，此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你这甚么萍城理工学院教的是哪家圣人之言？学的是哪家孔孟之道？”
许慎言道：“有老师在，学生怎敢妄教圣人之言，孔孟之道？”
“你不教圣人之言，孔孟之道，莫非要教那荒唐之言，作奸犯科之道？”
“学生怎敢？学生一向循规蹈矩，岂敢行那荒唐奸邪之事？”
“我观你现在所言所行，都与昔日大相背离，正是嚣张乖戾至极，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夏老夫子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声色俱厉，喝道：“若真有那一日，我纵有一死，也要将你毙此杖下。”
周围的人群大哗，心说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啊。夏老夫子一向维护许慎言，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怪许慎言抢了他的教书生意？
许慎言心中也是火起，心想我敬你尊你，所以好好言语，怎地你竟是要打要杀了。他可没有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迂腐观念，心中不快，脸上便收敛起笑容和恭敬，平静地问道：“未敢请问夏老先生，学生嚣张乖戾在何处，需要夏老先生打打杀杀？”
这下称呼一变，夏老夫子的脸色更难看了。自古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今日许慎言将老师的称呼换成了夏老先生，意味很明显，那就是不再认他这个老师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夏老夫子指着许慎言，嘴唇直发抖，好半天才道：“好，好，你这不孝之子，果然是读的好书，做的好文章。今日竟连尊师重道也不知丟到哪去了，我夏子瑜自今日起，再无许慎言你这一个学生。”
“敬人者，人恒敬之。今日夏老先生在此喊打喊杀，莫不成要学生将项上人头双手奉上才是尊师重道？如此尊师重道，不要也罢。”
“好。我且问你，你这理工学院教的是甚么狗屁文章？”
“教的乃是格物之道。”
“何谓格物之道？君子学圣人之言，孔孟之道，以安邦定国，报效朝廷。你这格物之道算是个什么东西？”
“枉老师教一辈子书，岂不知道圣人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语出《礼记?大学》）。不知格物之道，谈什么治国齐家？谈什么平天下？”
夏老夫子一时语塞。其实他倒不是不知格物何意，只是他总认为许慎言弄的这个东西，哪是什么正经玩意？分明是误人子弟而已。
读书而不收银，能读好书吗？
读书而反有月俸，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不是荒唐*邪，作奸犯科之举又是什么？
他沉住气，又问道：“那你还说什么质疑超越一切？那你岂不是要质疑圣人之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岂敢乱说？还人人可为师，你岂不是要爬到圣人头上去为师？”
许慎言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语出《论语》），圣人的老师何其多也，多我一个又如何？圣人又岂能无错，不过是从之和改之的区别罢了。”
夏老先生暴跳如雷，喝道：“那你又招的是些什么人？居然还不要秀才，你到底意欲何为？”
许慎言道：“圣人又有云：‘有教无类。’（语出《论语》），招谁不招谁有什么重要？莫非当日夏老先生收人之先，还要细细考量学生的背景身份，以便定夺？至于不要秀才，学生也不过是个秀才，岂敢在同侪面前妄自尊大？妄称老师？”
夏老夫子气得几乎无话可说，这许慎言三句话里倒是两句带出圣人之言，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使得他发作不得。半晌，才道：“竖子无才，岂敢自称能教格物之道？那你又懂得了甚么格物之道，万不要误人子弟，到时无法收场。”
许慎言冷笑道：“试问这个天下，我不懂格物之道，谁敢妄称懂格物之道？”
这话狂妄之极，简直视天下如无物，若非深知许慎言的人，哪敢相信他这句话？
夏老先生当然也不信，他哼了声道：“不过是个狂妄小儿，也敢小视天下人。”
许慎言傲然说道：“你看这细雨纷飞，可知它为何而落？
“你看那高山巍峨，可知它为何而起？
“你看那地震轰隆，可知它为何咆哮？
“你看那烈日熊熊，可知它为何燃烧？
“你看那长江呼啸，可知它自何而来？
“你看那大海宽阔，可知它尽头何方？
“这些你不知，我知。
“你看那沙中炼金，金从何来？
“你看那木中取火，火自何生？
“你看那土中长粮，粮由何变？
“你看那井水甘洌，水有何物？
“这些你不知，我知。
“你看那炉火熊熊，铁锤翻飞，可知箭要如何利，枪要如何坚？
“你看那海风呼啸，浊浪涛天，可知船要如何稳，桨要如何快？
“你看那城墙巍峨，敌箭森森，可知城要如何牢，墙要如何固？
“这些你不知，我知。
“我知此一切，为何教不得格物之道？做不得万民之师？”
这番话说得排山倒海，大义凛然，不但夏老夫子无话可说，连旁观的人群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子凌就站在他身后，听得这番言语，心中一时激起万千波涛，不能自已。他双手紧握，指节发白，青筋毕露。
“这才是真正的格物之道啊，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终极大道啊。穷天地之变，索万物之奇。指天说地，睥睨四方，做人须做许慎言是也。”王子凌心中这样说。
夏老夫子沉默了很久，老实说，他以前根本没有发现许慎言居然是如此激烈的一个人。他今日出面指责许慎言，固然是要维护师道尊严，维护圣人之道，但也未尝不是跟师徒情深有关，他不想看着许慎言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所以他在众人面前给许慎言以当头棒喝，要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然而事与愿违，许慎言不但没有追悔，反而言词如此激烈。几乎就是在众人面前跟他直接翻脸，若是就此屈服，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当众认输，以后在人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若是不认输，却一时间也找不出好的方法来诘问许慎言。
半晌，他才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可能够带领这些学员治国平天下？可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个好前程？”
许慎言道：“什么才叫好前程？入朝为官就算是好前程？我教他们技艺防身，我教他们工业革新，我教他们什么叫科学，什么叫技术，我让他们自此以后衣食无忧，富足一方，这不叫好前程？我建立工业，建立学院，为大明培养出万千人才，从此以后大明将兵精甲利，威震天下，铁船所向，望者披靡，这算不算治国平天下？这些不算，什么能算？读得圣人之书，明了圣人之言，入朝当了官，又能怎么样？若这样就算好前程，那李业精和王伯安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夏老夫子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