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闻言,面色一紧,缓慢站起身来,看着郑智说道:“郑相公乃领兵之帅,也是百胜之帅,今日巧遇,本宫荣幸之至,奈何今日还有要事,明夜此地,你我再叙,不见不散。”

    郑智知道赵桓今日来此必然有事,也站起身来,只道:“今日能巧遇殿下,也是臣之大幸,殿下请便,明日不见不散。”

    赵桓点了点头,出得门口,直奔对面而去。

    郑智心中疑惑,却是也不好发问,只看着赵桓往对面而去,与种师道兄弟二人对视几眼,几人皆不说话

    此时乐音已起,大厅之中气氛正好,荣小容开口出唱,唱一曲周邦彦的《锁窗寒》: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洒空阶、夜阑未休,故人剪烛西窗语。似楚江暝宿,风灯零乱,少年羁旅。

    迟暮。嬉游处。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到归时、定有残英,待客携尊俎。

    唱得婉转动听,稍有哀怨,微微缺了一些寂寥。厅内之人多是一脸享受模样。

    郑智自然听不进词曲,便是周度文也一脸紧张看着对面雅座。

    赵楷见得自己大哥忽然走了过来,早早站起身来等候,王黼秦桧也站得笔直。

    赵桓进得雅间,几人见礼。赵桓稍微一抬手算是礼节,面色不善直言便道:“谌儿之事,你们几人可知?”

    赵谌便是赵桓刚刚四岁多的儿子,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赵佶初为祖父,实在高兴,不得多久就封了这个孙子为检校太保、常德军节度使、崇国公。可见赵佶心中对这个孙子的喜爱。

    嫡子嫡孙,也是赵桓稳坐太子的重要保障,嫡子不说,还有一个嫡孙,已然就是传承的延续保障了。所以赵佶高兴之下才如此大封一个幼儿。

    但是这件事情在王黼看来就是阻碍了,竟然串通东宫官员、太子詹事耿南仲,让耿南仲上书皇帝,把赵谌的节度使、崇国公都给罢了。

    罢官乃是其一,却是这耿南仲是代表赵桓请辞的。这么一来,赵桓就是被自己手下的官员与外人联合摆了一道,已然是被人侮辱了一般。

    “皇兄,谌儿之事?谌儿罢官之事?此事愚弟实在不知啊。”赵楷面色有些疑惑,不似作伪。显然赵楷是知道赵桓的儿子赵谌被罢了官,也以为是赵桓自己请辞的。赵楷显然还不知道其中门道。

    王黼闻言面色一变,却是也不说话。这种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太子必然会弄得明明白白,却是王黼也不怕,赵谌罢官之后,显然对太子赵桓的地位是一个严重的打击。显然王黼就是看定了赵佶喜欢郓王赵楷,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件事情也是赵桓登基之后就把王黼斩杀的主要原因。

    赵桓听得赵楷回答,又把头转向旁边的王黼,质问道:“我儿不过四岁,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相公。今日本宫到此,便是为我儿得罪之处给王相公赔罪的,还请王相公高抬贵手,以后不要再打我儿的主意了。”

    赵桓心中了然,面前三人,也认定这件事情与面前三人脱不开关系,已然就是给自己发出了战争的信号。

    王黼手段如何且不说,有一件事倒是成功了,就是成功把自己与郓王赵楷绑在了一起。如今这事情一发生,也由不得郓王赵楷再犹犹豫豫,便是要把赵楷逼上夺嫡之路。

    王黼闻言,面色波澜不惊,开口只道:“太子殿下怕是误会了,臣从来都没有见过皇长孙,何谈得罪之说,皇长孙之事,臣也是痛心疾首。一直以为是太子殿下为皇长孙请的辞,未想此事竟然还有内情,臣实在不知其中隐秘,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赵桓盯着王黼看得片刻,开口问道:“耿南仲你可认得?”

    在赵桓心中,耿南仲已然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种背叛便是赤裸裸打在了赵桓的脸上。有道是老虎不发威,有人便把老虎当了病猫。这个身形微胖,话语不多,每日闭门不出,又没有才名于世的太子,显然也被许多人看得轻了些。特别是如今郓王赵楷更得皇帝欢心,不免更让人多想了几分。

    “回太子殿下话语,臣对这个耿南仲实在不熟悉,名字都只听过一两回,只知此人在东宫办差,不知太子殿下问此人所为何事?”王黼装得像模像样,如今王黼也是被逼到这条路上了,由不得回头,失了圣宠,如今再想位极人臣,只有夺嫡之路了,否则再过两年,王黼在这东京,谁还会把这个曾经短暂站在权利最高峰的王相公当回事,便是秦桧兴许都不会再叫出那一句“恩相”了。

    赵桓又看了一眼赵楷,目光直盯王黼而去,面色微微发笑,口中只道:“好,如此也好,既然你们想要,本宫便看看你们有何手段。告辞!”

    说完赵桓转头而去,也不往郑智这边,而是直出大门。若是一般事情受气,赵桓肯定不会直接出门来寻当事人。却是王黼把主意打到它那四岁的儿子身上,赵桓已然忍无可忍,不论平时多么低调为人,却是也气得夺门而出。

    太子赵桓气呼呼出门而去,赵楷却还是一脸不解,开口问道:“皇兄今日如何这般气愤,倒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了。”

    “太子殿下显然是有什么误会,郓王殿下不需多管,且吃酒。”王黼打个哈哈,赵楷却是不知,自己已经稀里糊涂被王黼带上了贼船。

    待得赵楷之后真正明白过来,大概也是半推半就的态度。王黼显然看清楚了这一点,赵楷对于夺嫡之事,便是这般欲拒还迎,需要人推上一把,王黼便来推了这一把。

    秦桧自然知道其中缘由,见得赵楷还要发问,连忙说道:“殿下,荣大家出来了,正在唱周夫子的老曲子,殿下不若此时送上一首,必得佳人感念。”

    赵楷闻言,看了看头前的荣小容,听得不远传来的曲调,面色微微一笑,开口道:“好,拿纸笔来。”

    一边的周度文也在下笔。却是周度文还在琢磨的时候,对面雅座已经送出了词作。

    此时周度文见得对面已经出了词,便把笔放了下来,纸中留有一曲快要完成的《浣溪沙》。

    郑智看得周度文快写完的一曲竟然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度文,如何把笔搁下来了,莫不是续不上最后两句?”

    郑智只以为是周度文灵感不到,不想最后来个狗尾续貂,所以停笔了。

    周度文摇了摇头,开口道:“唉。。。写不写完又有何妨,对面必然是郓王殿下出了词,岂能与之争锋,罢了罢了。”

    郑智这才明白过来,周度文骨子里还是对于皇家的权威有所敬重的,这一点与郑智极为不同,只听郑智说道:“郓王写词,你也写词,各凭本事,有什么争锋不争锋的,谁好谁坏也由众人去评,你只管写就是。”

    “这个。。。”周度文心中也还有些拘谨犹豫。

    “别这个那个的,写完就是,你不想为难,那便署上我的名字送上去,我便与那郓王争上一争。”郑智忽然就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对面坐着王黼秦桧,郑智就见不得这些人好,打压一下郓王的名头也未尝不可。

    周度文听得郑智话语,总觉得哪里不妥,又把笔拿了起来,却是心思不宁,还是下不去笔。

    “周公子,你便写吧,文才不是靠人让的,若是三皇兄比不过你,那便是差了一筹,有什么为难的。”赵缨络也出言道,显然这小姑娘并不懂得周度文到底因何为难。

    却是赵缨络话语,倒是让周度文坚定了一点,下笔十四个字,最后两句《浣溪沙》也就补全了。

    外面赵楷的词也正在唱,郑智倒是只听到后半段,着实不差,可算中上。赵缨络也听得连连点头。

    待得荣小容一曲唱罢,感谢的话语说得几句,周度文的词也送了上来。

    荣小容默读了一遍,读得眼睛一亮,却是读完之后又微微蹙眉,便是这首词没有落款,有点尴尬。

    荣小容也不多想,先唱了再说,话语可随后再问。只听《浣溪沙》:

    日射欹红蜡蒂香,风干微汗粉襟凉。碧纱对掩簟纹光。

    自剪柳枝明画阁,戏抛莲菂种横塘。长亭无事好思量。

    这一曲,已然是婉约大成之作。周邦彦之子,名副其实,曲调平仄,极为合音律,押韵严谨,格外动听。便是赵缨络也听得如痴如醉。

    种师道兄弟二人也是连连点头,抬杯与周度文连饮几番。

    唯有郓王赵楷,面色不佳,笔悬半空,久久下不去,刚才写好的上半阙《苏幕遮》,此时再看,怎么看都不是滋味。

    台上荣小容已然开口说道:“此曲绝佳,却是作词之人忘了落款,但是奴家也能从词句之中猜到是何人所作,多谢周公子厚爱,奴家再拜!周公子文辞之中,真有周学士之风,妙哉妙哉。”

    大厅众人听言,也觉得极有道理,皆是夸赞。

    王黼秦桧两人虽然写不出什么佳作,但也是正统的读书人,也是进士及第,品鉴的水平还是有点。此时见得赵楷模样,王黼连忙开口道:“殿下,对面是拿郑智,此词也许非什么周公子所作,而是郑智手笔,郑智极为擅长此道,便是陛下也多有夸赞,一时胜负,殿下不必挂怀。”

    王黼一语,倒是激起了赵楷好胜之心,把面前半阙《苏幕遮》拿起来揉了几下扔在一旁,白纸之上已然动笔,口中还道:“《青玉案》之郑观汐,今日竟然遇见了,那便与之分一个胜负。”

    赵楷夺嫡之事需要人推上一把,自己擅长的事情却是不服输。

    “殿下之状元之才,那郑智连个举人都没有考过的粗鲁丘八,不过会些词作小道,与殿下差得十万八千里,殿下不必把他当回事。”秦桧也出言夸赞两句。

    赵楷也不多说,执笔疾书,又停笔去想,反复几番,便是要与并未写词的郑智一较高下。显然今日是真要杠上了。

    郑智已然心情大好,周度文没有落款的词都能被荣小容认出来,也知周度文与荣小容只怕关系匪浅,更是出言调笑起了周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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