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调查,很顺利。

    陈卫国更加本份,回到保卫股,立刻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陈福生、陈卫国对偷窃的事情,供认不讳,并承认前几天的失窃案,也是他们所为。

    陈福生还承认,此事都是他一个人所为,陈卫国并不知情,只是听他的吩咐,帮忙搬运东西。

    陈福生的说法,自然漏洞百出。

    但是沈建国和社里其他领导也没有心思细究,赃物追回来,社里并没有损失。事情不用闹到派出所,供销社完全可以内部处理,如果闹出来,供销社在外面、在上级领导那里的影响都不好。

    他们也要承担相应的领导和管理责任。

    社里紧急开了个碰头会,很快就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达成共识:尽量控制影响,争取内部处理。

    供销社主任彭大山最后一锤定音:“这件事,还是老沈你来办,要快,要控制影响。”

    沈建国手上端着搪瓷杯,低头喝了一大口凉茶:“陈福生、陈卫国好处理,关键是宋文根这边,事实证明,是我们冤枉了他,不给一个交代,恐怕说不过去。”

    “交代?要什么交代,身为组织中的一员,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临时受一点委屈,怕什么?”副主任陈勇是造反派起家,声音粗豪,气势十足。

    沈建国“嘭”地将搪瓷杯顿在桌上:“临时受一点委屈?要不是宋文根父子抓到人,这委屈怕是要一直受下去吧?”

    “现在真相大白,是不是也应该给宋文根恢复工作?”

    这时候大动乱刚刚结束,开会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常常会出现大吵大闹的情形,就算沈建国拍桌子,一把手彭大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大口大口喝茶。

    另一位副主任唐建生看了眼彭大山的脸色,忙笑着道:“沈主任、陈主任,都消消气。宋文根这个人,我了解,大家也都了解,他肯定会听从组织安排……”

    “嘭!”

    沈建国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姓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文根听组织的话,组织就可以冤枉他,就可以不顾他的感受?”

    “沈主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唐建生尴尬地笑了笑。

    沈建国哼了一声:“你最好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宋文根没有意见,他家里的人就没有意见?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到了上班的年纪,他们能没有想法?这事要传出去,冤枉一个劳模,你们不怕丢人,我怕丢人。”

    彭大山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沈建国资历老,不将他看在眼里,在开会的时候大吵大闹,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社里昨天就刚刚贴出公告,将宋文根开除,现在就要变更,朝令夕改,让他很难堪。

    更何况,宋文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他已经有安排。

    但是沈建国说得也没错,宋文根不是普通工人,他是省劳模,这样的人被冤枉,消息传出去,影响很不好。

    “老沈,你先去谈,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

    沈建国不由皱了皱眉头,彭大山这样说,显然是不准备收回之前作出的,要开除宋文根的决定,也不打算公开这一次的事情,那还能谈什么?

    “沈叔叔,您别生气,回头,我再劝劝我爸!”宋穹笑呵呵地将沈建国送到门口。

    沈建国有些异样地看了宋穹一眼,宋家的小大子,他认识,好像变了一个人,原以为他会第一个跳出来闹,没想到,只有他心平气和、客客气气地送自己出来。

    会上做出决定,沈建国不敢拖延,怕事情失去控制,中午就来到宋家。

    刚才,他将社里的意思隐晦地提了一下,宋文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宋贞当场就将他骂出来。

    宋家的人,对他这位沈叔叔,尽皆横眉冷对,没有好脸色,只有这位大小子例外。

    他很快想到什么,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鄙夷。

    这小子,对他父亲失去工作,全然不在乎,无非是想借机从单位上要一点好处。

    为了一点好处,就不管老父亲的死活,人品可想而知。

    可是他也不想想,就算要好处,也要将事情闹大了,才好提出更多要求。

    他这么做,不但没品,还没有脑子。

    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看到宋穹的时候,怀疑他偷过东西,心里本来还有一丝愧疚,这时候也荡然无存,这比偷东西还要让人不齿。

    沈建国冷冷地哼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宋穹的手臂:“这件事,是组织、是我对不住你爸,你回去跟他说,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帮你们争取。”

    说完,也不管宋穹会不会异想天开,提出一些过份的要求,沈建国推门就走。

    宋穹怎么看不出沈建国神态、语气中的鄙夷,心想这家伙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啊,要是知道沈建国心中所想,他一定会大呼冤枉。

    回到屋里,沈兰英、宋贞一左一右,站在宋文根身旁,默默流泪。

    宋英和宋鹏抱着沈兰英的大腿,眼神怯怯地看着外面

    看到宋穹进来,宋贞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送他干什么,良心都让狗吃了,亏得我们一直叫他叔叔。”

    宋穹拖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宋文根对面,张开手臂,宋英和宋鹏立刻扑进他的怀里。

    宋穹揉了揉宋鹏的小脑袋,笑着道:“其实,不去供销社上班,也没有什么。”

    “你说得倒轻巧,你整天在外面晃悠,爸爸不去上班,我们吃什么?小英小鹏上学的学费怎么办?”宋贞恼火地瞪着宋穹,本来抓到贼,让父亲洗脱冤屈,对他的观感稍微好了一点,没想到他对沈建国还是那么客气,笑眯眯的,一点都不担心,还是个大傻子。

    宋家一共六口人,人多,开销也大,原本宋文根在供销社、沈兰英在纱厂,两个人的工资勉强够家里的曰常开支,紧巴巴的,现在宋文根被开除,一下子少掉三分之二的收入,开销却可能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入不敷出,陷入困顿。

    宋穹笑了笑:“爸爸在供销社,每个月四十几块钱,现在看着还可以,等过两年,通货膨胀,钱不值钱,这点钱就不算什么了。”

    “至于我们吃饭、上学的花费,倒不用爸爸、妈妈担心,我来想办法,以后我也不走了,国内就要改革开放,机会很多。”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贞翻了翻眼睛,什么通货膨胀、什么改革开放,她就没听说过,宋穹这家伙,又在吹牛。

    “不走了?不走好,你也不小了,以后好好工作。”宋文根抬头看了看宋穹,大小子这一次回来,身上的变化很大,看起来,更成熟了。

    沈兰英笑呵呵地抹了抹眼睛,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嗯,不走了好,以后妈每个星期给你做荷包蛋吃。”

    “妈妈,我也要吃!”小宋芳撅起嘴巴,大声叫道。

    “呵呵,都有,以后我们每天吃荷包蛋、吃鱼、吃肉——”宋穹笑呵呵地揉了揉宋芳的脑袋,又抬头对宋文根说道:“爸,你是怎么想的?”

    宋文根低着头,闷了一会儿,才瓮声道:“不去就不去吧,还怕饿死?”

    “爸这句话说得好。”宋穹赞同地点了点头:“沈主任说,我们有要求,都可以提,我看也不能太便宜他们。”

    “就是,他们太欺负人了,凭什么不让爸爸上班啊!”宋贞眼眶一红,快要哭了,难得支持宋穹。

    宋文根摆了摆手:“算了,那不好。”

    宋穹抬头看了看,沈兰英、宋贞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他们都还没有向组织提要求的习惯。

    宋穹道:“爸,我也不想要求什么,社里不让你恢复工作,咱就让他们帮忙搞一张个体执照。”

    “个体执照?”

    宋文根、沈兰英、宋贞都被宋穹嘴里再一次冒出来的新词汇弄得稀里糊涂。

    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在新中国成立、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动乱结束、去年召开的中央全会上,提出要搞经济建设。今年二月份,中央批转了首个发展个体经济的报告。

    报告提出,“各地可根据市场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者个体劳动。”

    个体户这个词,方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宋文根、宋贞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宋穹对这时候的政策,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在前世认识一位粤海最早的个体户,荣子仁,知道他的发家史,就是在今年三月,第一批领取了个体执照,

    所以,他也想搞一张,有了这个东西,才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宋文根听了宋穹的解释,斥了一句“胡闹”,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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