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伸手接过肖菲儿手中的茶壶,轻声告诉她不用理这边了,先去休息吧。

    肖菲儿低首答应,轻移莲步去了,书房中只剩下了林枫与韩熙载两个人。

    “冯延巳、冯正中、冯小人,这个王八蛋!”韩熙载定了定神,但语句依然焦灼万分,张口恨恨地骂道。

    通过老韩的时而激愤,时而沮丧的语句,林枫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原来,今日的早朝,刚刚回京的枢密使冯延巳上了一本,从他刚离开的抚州士子、乡绅、百姓如何拥护变革、积极投身变革的具体事例谈起,再引到抡才大典的盛景,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最后对大唐的变革高度赞扬,认为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变革,李璟是天下第一圣主。

    “冯正中把他又臭又长的文章念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长的签字,当场递给了陛下,声称这是抚州庶民百姓支持变革的万民请愿书,说上面有些红色的字迹,是激动难自抑的百姓咬破食指写的血愿。谁知道他冯正中个龟孙是从哪儿弄的啥血?!”韩熙载讲着讲着,突然破口骂了起来。

    听到韩熙载脱口而出“龟孙”这个熟悉的北方骂语,林枫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起为韩熙载倒了一杯茶,示意他消消火。老韩端起茶杯,没有喝,双手用力握紧了茶杯和杯盖,仿佛那个茶杯就是惹他如此生气的冯延巳。

    “趁着陛下欢喜之际,冯延巳又抢跪在地,当庭叩响头,请求陛下允许他加入到变革之中,他愿意呕心沥血,甘当变革的一块铺路石头,一个为变革拉磨的老驴……龟孙、兔孙、王八羔子!”韩熙载忍不住又骂开了。

    林枫心里一紧,起身问道:“陛下答应他领导清思殿变革事宜了?”

    “陛下当场答应了他加入清思殿,但没有明确由他领导!”韩熙载恨恨地摇头,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叹道,“但事实很明了,冯延巳的枢密使官职在哪儿摆着,他已经是清思殿中最高的官;他又跟陛下关系亲近,远超你我,这明摆着是要来抢这变革的果实了……”

    韩熙载长叹一声,一仰头将茶杯中的水全部喝完了,一些茶水从嘴角漏了出来,人也被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了两声。

    林枫起身为老韩续上了杯子,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心中也是十分苦涩。自己刚刚成功推动郑王李煜抢到了科学院的领导权,冯延巳就照着葫芦画瓢,要来抢变革的领导权了,这还真是一只凶狠、狡猾的中山狼啊!

    老韩揉揉眼睛,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顺带将嘴角的茶渍抹去,人又是长叹一声,说道:

    “下朝之后,冯延巳随我们一起到了清思殿,就在我们以为他要与魏岑、查文徽同流合污,弹冠相庆时,冯延巳却根本没有理那两个人,直接找上了常梦锡常大人,以一副学生姿态向常大人请教起变革的事宜来。这一天下来,他对我们每个人,连廖居素在内,都是礼貌有加,尊敬无比,统统执学生礼!其人来势汹汹,却如此低调姿态,所图必大啊!”

    林枫大吃一惊,霍然起身,急急问道:“韩大哥,你能否确认冯延巳与魏、查两人交恶?”

    韩熙载呆愣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突然接道:“魏、查两人坐在角落里,一天都未与冯延巳交谈过。到了傍晚之时,两人拂袖而去,从未正眼看冯延巳一眼,想来必定是已经闹翻了,不知道是不是三人在演戏?”

    “那只怕是已经正式交恶了!”林枫喃喃地说了一句,无力地坐在那里。

    又一个吕惠卿,南唐变革中的“福建子”!林枫脑子中突然泛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吕惠卿登上历史舞台长袖善舞差不多正好在一百年后。他是泉州晋江人,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进士,宋神宗熙宁年间,算是王安石变法中的第二号人物。

    吕惠卿此人着实有才,也着实有心机。他起进士任真州推官秩满,入都后密见王安石,讨论经义,折服了儒典大家王安石。王安石为政时,吕惠卿被安排编校集贤书籍,王安石曾向皇帝熙宁夸道:“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此后,王安石任命其为三司条例司的检详文字,事无大小必谋之,凡所建请章奏皆其笔,此后自然一路平步青云直上。

    但王安石想不到的是,正是在他失意之时,这个吕惠卿背后狠狠一脚将他给踹开了,自己成功夺取了变法的领导权。

    对于吕惠卿,反对王安石急进式变革的司马光早就看透了他,曾上奏皇帝谏吕惠卿用心不正,“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负谤于中外者皆其所为……惠卿诚文学辨慧,然用心不正,愿陛下徐察之。江充、李训若无才,何以能动人主?”司马光毫不客气,直接将吕惠卿比作因巫蛊之祸以“大奸”而遗臭万年的西汉江充,以及导演“太平之策”致唐朝政坛“甘露之变”的李训。

    随后,司马光又给王安石写书信曰:“谄谀之士,于公今日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将必卖公自售矣。”也是提醒王安石,小心吕惠卿回头将他卖了。王安石并没有听进去,反而恼恨司马光。

    史书载,吕惠卿起初逢合安石,骤致执政,王安石一朝失势辞职而去,吕惠卿遂极力排之,凡可以害王氏者无不为,甚至将王安石发给他的私信都拿给皇帝揭发王安石。王安石退处金陵,往往在郁闷中写“福建子”三字,正是深深懊悔为吕惠卿所误。

    此后,吕惠卿以参知政事(副宰相)之身份,领头主持一段时间变法,但新法已经被他成功领到了沟里,在实施中大为走样,变成了“害民”之法,他最后还是被清算了。再往后,章惇、曾布、蔡京等人执权当国,都畏恶吕惠卿的为人,从来不敢兴起引他入朝的念头。

    回想了可以说最终导致王安石变法失败的第一大罪魁祸首“福建子”,再考虑到今天朝堂之上发生的剧烈变故,林枫对冯延巳这个变革的“投机客”甚至产生了一丝畏怕的感觉。

    人至贱则无敌!比起真小人,这种伪君子更让人恨啊!作为南唐著名的“五鬼四凶”的铁杆一员,冯延巳可以如此决裂地与魏岑、查文徽等往日战友划清界线,毅然转投到变革的一面来,不正像背叛王安石集团的吕惠卿吗?冯延巳如此迎合变革诸人,多像阿谄奉迎王安石时的吕惠卿啊!只怕再继续下去,待到冯延巳清思殿中顺利夺得主导权,只怕也会像吕惠卿以雷霆手段整治王安石其弟王安国、其子王雱以及一众变法干将一般,将清思殿中诸人一网收拾了!

    想到这里,林枫抬起头来,盯着老韩问道:“畏言兄呢?”

    “他下朝之后,分头去找常梦锡、萧俨、江文蔚、游简言等大人,提醒大家警惕冯延巳其人。我心乱如麻,无意出去,就直接到你府上来了。”韩熙载讲完史虚白的行踪,又一次不由地叹道。

    “你和畏言兄有何应对之策?”林枫追问道。

    “没有办法!一个毕躬毕敬的人站在你面前,我们虽然心里恨不得踹他一脚,但面子上也只能礼貌应对啊。”韩熙载叹道,又将茶盖紧紧握在了手中,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唉,说到底根子里还是一群君子啊,对付小人就一定要比小人更奸才行啊!林枫暗叹一声,开口说道:“如今之计,我们一方面要紧盯其人,认真思虑应对他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举止;另一方面,我们也得延请一个人出山坐阵清思殿了!”

    “哦,至善是指?”韩熙载抬头问道,手上也放松了力道。

    “司徒周宗!”林枫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人。

    “啊,好主意!不过又要辛苦老大人了!”韩熙载将茶杯盖子扔在了桌上,双手抚掌大叹。司徒周宗官至一品,又富甲天下,自然对林枫以商业为杠杆撬动南唐变革的思路非常认同,一直极力支持变革,如果他肯出面坐阵清思殿,就等于在冯延巳这尊大神上面再压了一尊更大的神,相信局势不至于恶化得太快。

    林枫起身走到书房窗户面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想到司徒老大人在主持抡才大典时的一副龙钟老态,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吾辈无能,才使得你老人家在即将致仕之际再度辛劳啊!

    “看来,有些行动计划必须得加快节奏了!”林枫在心里暗忖道。

    站立了一会儿,林枫突然右手狠狠地一拳砸在窗棂上,回身郑重说道:“韩大哥,走,我们现在就去老大人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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