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费清一如既往地早起,事实上他最近这段时间睡眠一直不太好,原本还想出去晨跑放松放松,却不料刚准备出门,外面就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的心情立刻又糟糕了起来:“小花,早上就吃些清粥小菜吧!”他吩咐一样早起的小保姆,转身上楼准备过一遍昨没来得及看完的文件。小花是曲费清的远房侄女,这几年基本都在书记身边当保姆,乡下姑娘见识不广,但手脚麻利,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颇得书记欢心。小花声音脆脆地应了一声,她也看得出,叔叔最近心情特别糟糕,以前没应酬一起吃饭的时候,叔叔还经常给她讲市委大院里的趣事,但最近叔叔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那个谈笑声生的叔叔也不见了。

    小花目送曲费清上楼,开始按部就班地淘米,她算过时间了,现在才清晨五点半,到司机来接叔叔的时候,一定能让他顺心地吃完一顿早餐。想着想着,小花便哼起了家乡的童谣,声音不大,却如天籁般悦耳,在房子里回荡,也飘进了楼上曲费清的书房里。曲费清是学术派官员,之前曾是高校老师,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书。不过这些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得相当有序,书脊上都注着只有主人能一眼看明白的记号。正看着一份白沙湖大坝的修整方案时,歌声飘进了书房,曲费清微微一愣,干脆起身打开书房的门,如此歌声便更加清晰了起来。

    这首歌是曲费清老家口耳相传的民间歌谣,虽谈不上脍炙人口,但也算是妇孺皆知,年幼的时候,祖母曾将这首歌当作摇篮曲唱给自己听,后来等做了大学教授,回家乡参加一次学术研讨会,才知道歌词的意思是少年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站在书房门口,抚着门,不禁听得有些陶醉――是啊,少年不知愁滋味,未知的未来总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可是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呢?想起这个问题,曲费清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照目前这样的态势走下去,自己离退二线应该不远了。省里有赵平安,市里有严东阁,处处都有赵平安设置的禁锢,自己一腔改革到底的政治报负无从实施,现在看来,也许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他是一个老党员,他很清楚,现在已经到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再任由那些人胡闹下去,失去的已经不仅仅是民心了。

    他听到楼下有人敲门,小花去开了门,咦了一声,便听到秘书纪灵岩的声音。

    “小花,领导醒了没?”纪灵岩将声音压得很轻,似乎生怕吵醒了谁,他也清楚,最近这段时间曲书记的心情不是太好,进而影响了睡眠,前两天小花说,半夜两三点还看到书记的房间里亮着灯。

    “嗯,醒了在书房呢!纪大哥你怎么来了?这是什么?”小花从纪灵岩手里接过几个塑料袋,“咦,豆浆和油条?给叔叔买的?”

    纪灵岩正欲说话,却听到楼上传来曲费清的声音:“小纪来了?到书房来吧。”

    纪灵岩整了整仪容,冲小花一笑,便踏上了楼梯。上二楼拐弯第一间便是曲费清的书房,门敞开着,纪灵岩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得了应允才踏入其中。纪灵岩很喜欢曲费清的这间书房,书香气息浓郁,比很多只知道用假书壳充门面的领导要高出无数个段位,更难得的,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无论是晦涩如《二十四史》还是在畅销排行榜上常年盘踞前十的财经管理类书籍,曲费清不但都读过,而且都写有简短的书评与心得。也正是因为如此,纪灵岩对自己这位学术型的领导有着前所未有的崇拜与关心,不光光是因为自己今后仕途与他休戚相关,更多的是因为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

    “书记!”纪灵岩站在书桌对面,看到曲费清正在批阅的一份文件,有些忐忑。实际上,能呈现到曲费清面前的文件,多数是市委秘书长林清泉挑选过的文件,另一部门则是通过纪灵岩的挑选,觉得适合的,才会呈报给书记批阅,很多营养不良或不具备现实操作意义的文件都在第一时间被他和林秘书长挡在了门外。曲费清此时皱眉审阅的这份文件林秘书长看过,也问过他的意见,他觉得这件事是书记反复提到的,有必要原封不动地呈上去。他知道,对于白沙湖大坝被恐怖份了填满炸药的事情,京城那边是有打算一究到底的意思,曲书记看来也是不揪出几个反面典型绝不放手的打算。

    “怎么这么早?”曲费清低头透过老花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着自己的这位秘书,通常他是七点过三十才会随司机老常一起来自己这边,今天此时才刚过清晨六点,纪灵岩就出现在自己家中,显然有些反常。

    纪灵岩腼腆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书记您!”他笑着凑上去,往曲费清的水杯里添着热水,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的话也很自然地脱口而出,“领导,有件事我得跟您汇报一下,昨天下班后,我私下跟李云道局长聚了聚……”

    他只起了个头,果然看到曲费清手中正在材料上指着一行字的铅笔微微一顿:“哦?嗯,你们都是优秀的年轻人,私下里应该多交流沟通沟通,有好处!”

    纪灵岩会心一笑:看来有戏!将保温杯倒满水后,放在曲费清习惯放置的位置,他才接着道:“云道局长果然跟传闻里说的一样,开辆大众辉腾,不过我打听过了,他媳妇是美国一家著名金融公司的创始人,在华尔街很有些名气,所以那些关于云道局长经济问题的传闻基本是不攻自破了。”他知道,前不久的常委会上,就有人拿李云道上下班天天换豪车开,说有群众举报李云道收受毒贩的贿赂,但他特意去网上搜了搜阮钰的资料,查完便觉得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一个资产可能超过上百亿的女金融家的老公,需要为了区区一点点金钱而放弃底线和原则吗?

    曲费清点了点头:“对于云道同志的家庭背景,我早就做过一番功课,知人才能善用嘛,那些变着法子往他身上泼脏水的,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曲费清下了这个定论,更是令纪灵岩心中大定。

    “领导,昨晚云道局长提到马上要在粤城举行的城市联盟会议,他说有一位叫赵忌的老朋友,早就想跟您认识一下。对了,那位赵司令员是我们省委赵书记亲弟弟。”纪灵岩适时地抛出第一个绣球。

    原本曲费清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出席城市联盟会议,改由市政府那边派代表去参加,但是纪灵岩提到的赵忌两个字令他手中的铅笔微微一抖,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大秘,目光中的审视的味道明显更多一些:“赵忌是南部军区的执牛耳者,怎么会跟云道……”

    纪灵岩欠了欠身,适时道:“云道说,赵忌很可能年底就要调去军事院校当一把手,但赵司令本人对这个安排似乎并不太满意……”

    曲费清恍然,子孙众多的红色家赵家看来并不想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铁桶一块,他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道:“也好,去南面交流学习一下也很有必要。回头你上班后跟清泉秘书长交待一下,在日程上把时间排出来,但不要提赵司令的事情。”

    “好的!”纪灵岩见曲费清的脸色明显愉悦了许多,想了想,还是将第二个绣球也同时抛了出来,“书记,云道局长说过段时间,他有个家宴,想请你到时候务必赏光去他家坐坐。”

    “家宴?”曲费清这一回反应很快,“有没有说还有谁?”

    “说了,他说他大姑姑参加中央巡视组在江南的巡视,到时候可以请一天假来浙北看他,他想在家里弄个家宴招待他大姑。”纪灵岩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领导的脸色,果然,曲费清立刻来了兴趣。

    “他大姑姑?你是说王抗日?中纪委的那位铁娘子?”曲费清将手中的铅笔放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李云道的投桃报李,对于自己来说,无论是跟赵平安的博弈还是跟严东阁的力量平衡中,最欠缺的就是来自于京城的助力。如果能把握到这一次的机会踏上王家的顺风车,那么自己目前所面临的所有困境,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七点钟,书记和秘书准时下楼,小花已经盛好了粥和小菜,纪灵岩带来的豆浆油条也热好了重新上桌。

    曲费清的心情明显灿烂了许多,喝了一碗粥和一碗豆浆,连平时只肯吃半根解解馋的油条也整根入腹,到司机老常来接的时候,曲费清又恢复了指点江山的精神气质。

    路上,曲费清突然抬头跟副驾上的纪灵岩:“小纪,你到市委办有些年头了吧?”

    纪灵岩一愣,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那个机会也会马上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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