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委一号楼出来时,刘隽亲自将李云道送到了电梯口,语重心长道:“云道同志,曲书记这柄尚方宝剑是不肯轻易示人的,既然得了曲书记的允诺,接下来推进案子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再谨慎,因为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很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是曲书记的意思,你明白吗?当然,也不用做事投鼠忌器畏首畏尾,这样也不好。放心大胆地去做事,再注意些方式方法,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曲书记的厚望。”

    从进电梯开始,李云道琢磨着刘隽这番话的意思。曲费清是排名省委常委兼西湖市市委书记,前年下半年才从浙南的经济强市调到浙北省会城市担任一把手。在发展经济上,曲费清是标准的改革派,或许是因为之前搞学术研究的,所以这位曲书记委很喜欢用数据说话,他在浙南海州市担任一把手期间,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将原先一个gdp全省排名倒数的地级市扭转为第三产业强市,到他离开海州的那一年,海州市gdp已经位列全省第三。可以说,在曲费清调进浙北之前,其进入浙南省省委常委序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时还有传闻说曲费清会调来浙北当主管经济的副省长,却不料最后公布出来的是西湖市一把手。西湖市这几年是除了北京、上海、广洲、深圳外的超级经济体,曲费清来担任一把手,省内有很多传闻,有人说是为西湖猖獗的民间资本借贷而来,有人说是为了西湖的经济转型而来,更有人说曲费清是受了中纪委之托,来西湖“打老虎、拍苍蝇”的……众说纷纭的各类说法都有,李云道之前跟这位传说中的省委常委并没有直接的接触,今天一番接触下来,李云道隐隐觉得,那些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将曲费清从浙南省调入了浙北省,却又空降了一员赵姓大将至浙北担任省委书记,上面的心思就显得更难以琢磨了。

    西湖市目前的市委副书记、市长是年仅五十三岁的陈鸿玉。陈鸿玉是西湖本地培养出的本土干部,是从市电扇厂车间主任的位置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干过厂长,也干过街道书记,除了中间短暂地被省委组织部组织到美国学习了三个月外,其余绝大多时间都在西湖本地任职,在西湖本土拥有极佳的人脉资源。不过,据李云道所知,陈鸿玉担任过某位国副级领导任期内的秘书长,跟那位老领导一直保持着很良好的互动,这才能一跃成为这座沿海经济大市的政府核心。

    曲费清跟陈鸿玉两人都是极强势之人,两人的关系一开始就很微妙,搭班子做事自然是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弄得下面的人很痛苦,经常一件事两道指令,也不知道到底听谁的,不过现在因为曲费清是省委常委,这才让陈鸿玉有些忌惮,否则单关于白沙湖开发区的功能定位转型之事两人都能在常委会上唇枪舌剑地数十个回合。

    刘隽是谁的人?这一点李云道并不敢肯定,因为市里各种八卦小道消息的版本都有,有说刘隽是曲书记的校友的,但也有人说曾看到刘隽与陈市长两人独自在一处包间里把酒言欢的,弄得市里的政治局势很是扑朔迷离。今天临走前,刘隽的这番话话里有话,李云道仔细回味了数次,才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味道——难道说刘隽真是曲书记的人?还是说,这只是这位纪委书记放出来的一颗烟幕弹,期图掩人耳目?

    回到市公安局,李云道立刻将华山喊了过来,吩咐说:“西湖这边排名前三的蛇头,你一个一个请到局里来喝茶。”

    华山反应很快:“李局,你的意思是薛雯找蛇头偷渡出境了?”

    李云道点头道:“可能性能大。”

    华山却摇头道:“头儿,我了解过薛雯这个人,她有很严重的洁癖,平时穿衣服,哪怕只要脏了一点点,她也不会再穿第二次。让她去坐那种臭气冲天的偷渡船,估计她宁可自杀,也不会委曲求全。这一点,您可以向周自刚周局长去了解。”

    李云道却很肯定地道:“既然有人帮她从天台背着滑翔翼跳进湖面,那么安排她舒服一点离开,肯定也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情。”

    华山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李云道说得有道理,立刻安排人手将西湖市的几位著名蛇头请到市局来“喝茶”,一时间西湖蛇头们风声鹤唳,有几个甚至连夜逃到了外省。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华山急吼吼地冲入李云道的办公桌:“头儿,有线索了!人已经在去泰国的路上了,如果请邻省的水警出动的话,应该可以在人正式离境前将其逮捕归案。”

    狭窄的船舱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条散发着霉味的棉被,薛雯将破棉拎到了角落里,用随身携带的面巾纸在床上一张挨一张地铺了一层,然后合衣躺在床上,痴痴地看着舱顶的斑驳漆面。她突然有些困惑,以往觉得权力越大越好,用权力攫取的金钱利益越多越好,可是此时此刻,背井离乡,远离家人,曾经的权力和躺在银行里的数字对自己来说,真的还有意义吗?身下的床板非常硬,她必须经常换一换姿势才能让自己更舒服些,早上船员送了早餐进来,她一看就差点儿吐出来,那碗口明显还有上次用完后没洗干净的油渍,碗里是一碗昨夜的剩饭煮成的稀饭,用船员的话来说,这已经是船上很高档的早餐了,她是因为特殊原因才能享受到这一切,否则就得到底舱去跟那帮肮脏的穷鬼们住在一起。午饭送来的是红烧鲫鱼,她也没吃两口,那鱼腥味差点儿熏得她直接呕吐出来。她突然有点儿怀念家里那位西湖本地保姆烧的西湖醋鱼了,想着西湖醋鱼,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每次保姆做醋鱼的时候,儿子总是比平时多吃两大碗米饭——尽管他现在的体重已经严重超过了健康的标准,但她还是觉得,能吃就是福。

    “墩子……”她口中轻声唤着儿子的乳名,那个人答应她一旦她到美国落了脚,就把儿子给她也送到美国来——她最不放心的,其实就是儿子,当初让墩子选择在西湖读大学也是不想儿子离自己太远。她脑中又浮现了儿子憨憨胖胖的身影,前两天儿子似乎又天天跟莫斯和张钟凯泡在一起玩,这令她有些头疼。她并不喜欢自己这两个闺蜜的儿子,她总觉得莫斯和张钟凯时不时会欺负儿子周文清,事实上周文清也的的确确是他们三个人里最没有城府和心机的。

    “砰!”房间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眼横肉的男子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不好意思,检票了,请出示你的船票。”

    薛雯先是一愣:开什么玩笑?偷渡居然还有船票?但她马上便意识到,眼前这一脸坏胚子模样的蛇头并非是在查票,这家伙是想敲诈勒索。

    “我上船时,你们鲁老大已经收过钱,猫哥亲自送我上的船,还要检票?”薛雯皱眉瞪着那一脸横肉的家伙。

    横肉男冷笑,又腰间抽出匕首一刀插在了床头柜上,床头柜质量很差,木板居然一下子被匕首刺穿了,刀尖破板的声音让薛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你……你想做什么?”薛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惊恐地打量着一脸横肉的男子,“你……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钱,但你不能伤害我!”

    横肉男似乎想努力做出一脸正气的模样,奈何那张脸长得实在太对不起观众,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你放心好了,老子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等老子拿了你的钱,自然会保你一路平安到泰国,这一路谁他妈的敢跟你叫板,老子第一个替你灭了他。”横肉男一把抄起匕首,在空中挥了挥,模样骇人。

    “你……你……你到底想要多少钱?”薛雯将手中的旅行包握得更紧了。

    “不多,你给蛇头多少,照样儿给我来一半就成!”横肉男冲她笑了起来,桀桀的笑声如同铁桶滚过水泥地般刺耳。

    “我……我现在没那么多人民币,到了泰国我再找银行转给你。”薛雯是国发集团的老总,说到底是一个生意人,她习惯性地想跟对方谈判。

    谁知,那横肉男闻言,二话没说将向手中的匕首送到薛雯的粉颈上,刺骨的冰凉让这位常年身居高位的国发集团董事长猛地身子一震:“要么乖乖交钱,要么现在就给老子滚到最下面的仓房里去。”

    “等等,我给我给!”薛雯轻轻将手中旅行包的拉链打开一丁点,居然手能伸得进去时才停了下来,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摸出两沓子现金,不是人民币,而是国际偷渡界的硬通货:美元。

    “美刀?”横肉男喜出望外,伸手便想去接钱,却不料薛雯又将拿着钱的缩了回去。

    “想要钱?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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