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家后宅,往常午饭后家中子弟均有午休的好习惯,这也是两位老祖宗要求对小字辈们的要求——做事要精益求精,但做事的基础是强健的体魄,澹台子弟多孱弱,睡眠便成为了一种修复身体的好法子。只是,今日过了晌午用过餐,后宅内便瞬间热闹了起来。

    “不行,怎么能让十九妹去抱那家伙的臭脚?棋下得再好有什么用?”

    “是啊,姑娘家,总跟一个大男人成天泡在一起,旁人总是会说闲话的!”

    “就算不说闲话,人家也以为我澹台家为了拍王家的马屁才把十九妹送上门去做小……”

    看着十八位堂兄们涂抹横风地越得说来越激动,那女扮男装的澹台学君微微一笑,转身入了小院,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

    扎着冲天小辫的小石榴从月门处溜了进来,神色慌张,看到海棠树旁的澹台学君,小嘴一咧,便奔了过来,扑向澹台学君,一把抱住她的腿,眼泪便扑朔着往下掉。

    澹台学君缓缓蹲下,边帮小石榴擦泪边柔声道:“怎么了?又被你十六叔他们欺负了?”

    小石榴抹着眼泪呜咽道:“小姑奶奶,您别走,往后小石榴一定听话,每天好好抄书……”

    澹台学君讶异笑道:“你怎么知道小姑奶奶要走了?谁告诉你的?”

    小石榴一听,顿时哇地一声,哭声愈发响亮了:“您……您还真要走啊……”

    澹台学君哭笑不得,将这从小便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家伙搂入怀中,轻声说道:“人长大了,总是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姑奶奶读了不少书,走的路却少了些,所以老祖宗就算舍不得,也还是得要让我出去的。”

    小石榴听着这些似懂非懂的话,哽咽抹泪,伤心道:“那……那往后……没人教小石榴读书了……”

    澹台学君微微一笑:“往后,你就要在两位老祖宗身边待着了,可不能像跟小姑奶奶在一块的时候这般任性,老祖宗那儿的戒尺打起手心来,可要厉害得多!”

    小石榴顿时吓得一愣,连哭都忘记了,想了一阵子,偏着脑袋问道:“我……我能不能跟您一起走啊?”

    澹台学君被小家伙问得微微一愣,而后失笑道:“不怕被我罚抄书了?”

    小家伙连忙点头,虽然还是少不经事的稚童,但起码还知道跟手心挨板子比起来,小姑奶奶的罚抄书可要舒服多了,她可不止一次看到经常欺负她的几位叔叔被老祖宗用戒尺将手心打得肿胀如馒头一般。

    她一脸期冀地看着澹台学君,却见小姑奶奶微笑摇头说道:“当下可不行,我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不过等外头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倒可以将你接出来住一阵子。就是咱们澹台家有不上公立学校的传统,否则你惹是乐意,倒应该去学校里跟同龄的孩子们多接触接触,德智体总是要全面发展才好嘛!”

    小石榴期盼地看着她问道:“小姑奶奶,什么是公交学校?”

    澹台学君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浓密而柔顺的头发,说道:“就是有很多跟小石榴一样的孩子凑在一起,由不同的老校教授不同的知识,嗯,大体上也跟你在家里读书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在公立学校,一个老师要教几十个孩子。”

    小石榴颇为诧异地问道:“一人教几十人?那……那公立学校的老师们岂不是比我们澹台家的长辈们还要厉害?”

    澹台学君微笑不语,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如同小石榴这般认为的,只是华夏的教育体制虽历经数次变革,却始终未曾达到两位老祖宗所期盼的那般,于是才有了之后“澹台不入公学”的家训。

    牵着小石榴的手,将小家伙送回到后宅的六代小辈住的卧室,一排上下高低小床一字排开,小床上不时传来午睡的小家伙们的梦呓声,澹台学君指了指那小石榴的上铺,小家伙捏手捏脚地悄悄爬了上去,自己宽衣而后钻入毛毯,临睡前不恋恋不舍地撑起身子,看了站在门口的小姑奶奶两眼。

    直到小家伙呼吸均匀,澹台学君才轻轻掩门离开。这里是六代小辈们的集体卧室,两位老祖宗从北清和京大的校长位置上退下来后,便在澹台自家办起了私学,五代、六代的小辈几乎都是这般长大的,她虽说是四代丛孙女,但成长轨迹大体上也是如同五代子弟,公学那是一天都没有去过的,最后便如同自己的叔伯那般,成了澹台教育模式的成功案例之一。

    当然,虽然如今算起来,还不如从澹台家走出去的叔伯们那般闻名,但在法律界,却早已经声名显赫。

    与院中那些自幼陪伴着一起长大的海棠树擦肩而过,又在前院的荷池旁陪池中的老蛙晒了大半个钟头的太阳,最后穿过月门,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后宅最深入也是最为安静的一处小院落,小院落里两间瓦房,一处门堂写着“养德居”,另一处写着“戒骄堂”,分属两位澹台家两位老祖宗。

    她看看天色,走到院中的井旁打水,而后在茶桌旁烧水,等水壶盖噗通跳响的时候,便听得两间瓦房内传来两位老爷子伸懒腰的声音。

    首先出来的是大先生,看到在茶桌旁煮茶的丛孙女,大先生先是面色一喜,而后想到了什么,便又马上板起面孔,但还是嗅着茶香,负手悠悠地走了过来。

    而后是小先生,看到兄长已经坐下,便快步走了过来,悠悠笑着说道:“学君煮茶,今天下午可有口福了!”

    大先生瞪了胞弟一眼,不悦道:“有什么口福?没看到心思已经往外跑了吗?我就说王家那小后生不安好心,这回上他上门来,把咱们宝贝丛孙女都要勾走了!”

    小先生也不恼,慢慢悠悠地接过澹台学君送上来的茶,轻抿一口,露出一脸格外享受的表情,回味许久,才缓缓说道:“养德养德,我看你这些年的养德居都白住了!都百多岁的人了,怎么就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呢?”

    大先生羞恼道:“怎么就想不明白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小家伙的名声?我可是打听了的,一口气娶了俩,摆明了就是个色道中人!”

    小先生摆摆手道:“诶,话也不能这么说,两厢情愿嘛,更何况,年少轻狂,你我当年不也如此嘛!年轻人的事情,你我这种老头子管这么多干什么?十九若是愿意随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也是好事嘛!我看那小家伙,性格、脾气,都是个能做成事情的,总不能天天待在这武陵村里读书写字吧?这跟你我教书育人的理念也是不符的嘛!”

    大先生一时被说得语塞,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澹台学君微笑着起身,边给大先生斟茶边柔声说道:“学君知道老祖宗们放心不下我,但您二老也要相信学君,更要相信咱们澹台家的教育质量,若是在二老身边受教这些年,出去还受人欺负,那这些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太爷爷,您要相信学君才是!”

    小先生看着澹台学君点头称赞,大先生则是长长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安全问题。那日你不在西湖,没看到他们被人围攻,虽然他们身边也的确是高手如林,但是比起政坛或商场的那些争斗,他们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有风险的。你自幼心地善良,虽然擅长兵法一道,棋盘上的纵横捭阖也不在话下,但是毕竟人心阅历尚浅,太爷爷是担心……”

    澹台学君笑着打断大先生,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他若是连我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又如何去与那圣教一决高下呢?”

    小先生此时也稍稍露出一丝忧色道:“毕竟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那新红门内部如何,我和太爷爷倒也不甚清楚,往后若是有事难以决断,怕是也很难问策于家里啊!”

    澹台学君笑道:“新红门,脱胎于洪门,只是历经多年的演变,有些事情跟旧时早就不太一样了。我在伦敦时接触过他们新红门的人,总体印象还不错!”

    澹台家大小先生同时一愣,但想起之前伦敦澹台学君扬名一役,便不由得苦笑摇头。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罢了罢了,你若想入了那红尘锤炼本心,那就去吧,只是不要到时候哭着鼻子回来诉苦就好!”大先生挥挥手,对那茶香也没了眷恋,起身负手出了小院。

    小先生看着兄长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安慰一旁的丛孙女道:“放心吧,他这是在耍脾气呢!不过他担心的事情,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可与那李云道约法三章,护得你周全放在第一,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小太爷爷!”澹台学君欠身行礼,而后徐徐出了小院,走进自己居住的一方小宅,脱下男装,换上女装。

    这年四月,芳龄十九的澹台学君出武陵,离莫干山,奔赴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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