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蔚也真是本性难移,大抵是闲得慌,便整日里咋咋呼呼、张牙舞爪的去找人麻烦,可以说是惹得天怒人怨。不少低位妃嫔实在不堪其辱,便联名去皇后那儿告了一状。皇后知晓后便将孙玉蔚召去凤鸾宫好生训斥了一番,如此一来,孙玉蔚总算是收敛了一些,终于消停了下来。

    七月底的光景,荷花竟已有了些许开败的迹象,许是今年夏天日头太盛的缘故。原本饱满鲜艳的花瓣都颓颓地垂着,因着失去了水分而变得皱褶焦黄。蝉在树梢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就好像是被晒得懒得叫唤了,只盼着这漫长的夏日能早些过去。

    大热天的暑气泛滥,外面的空气热得好似用一根木棒划过就能燃烧起来一般,妃嫔们也懒得出去逛园子,便都待在自己的宫里享受着冰块带来的清凉。皇后闲来无事,在殿内喂着荷花缸里的几尾红鲤,这喂久了也未免觉得腻烦无趣,便命人前去华阳宫蘅芜殿跑了一趟,召了慎昭仪带着十皇子南宫璊前来凤鸾宫闲话。

    “哎,说起来这些年,本宫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今晨梳妆时,雨墨又发觉本宫新长出了几根白发,却还藏着掖着不让本宫看到,本宫又何尝不知呢。真是不认命也不行了。”皇后感叹道。

    慎昭仪闻言,安慰道,“娘娘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您那是因为太过操劳,整日为六宫之事烦心,才致如此。您且舒舒心,平日里多食些芝麻核桃,定有益处的。”

    皇后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舒心?”皇后冷笑了一下,“这后宫之中尽是些不安分的,你叫本宫如何能舒心。”慎昭仪知道皇后指的是妍淑妃、丽充容、曹美人、孙宝林等人,便也不好开口接话。

    皇后话锋一转,“罢了,不说这个了,说多了未免心烦。”言毕,抬眼,正巧看到在一旁蒙头吃着糕点的南宫璊。

    “璊儿,到母后这儿来。”皇后朝南宫璊招了招手说道。说来也奇怪,皇后其实向来不甚喜妃嫔们生的孩子,她对于这些孩子,顶多是做到一个嫡母该做的,其余的则是不会再亲近一分,看她对待妍淑妃那一双儿女的态度便可知一二。可是对于十皇子南宫璊,皇后却是一反常态,许是因为南宫璊是宫里最小的孩子,聪明乖顺,又长得冰雪可爱,十分讨喜的缘故。

    “母后。”南宫璊上前来唤了一声。

    皇后一脸笑意,“璊儿最近可有学什么新诗?”

    “回母后,母妃近日教儿臣学了《大学》。”南宫璊回答道。

    皇后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慎昭仪,“《大学》?”

    慎昭仪眉目温和,恭敬说道,“是,臣妾见璊儿好学,便随便教他背了几章。”她说完,转而看向南宫璊说道,“璊儿,快背一段给皇后娘娘听听。”

    “是。”南宫璊应声后便朗声背诵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南宫璊一口气竟将《大学》的第一章都给背了下来,这两三百字的篇目,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可算是不易,更何况他还是不带间断地给背了下来。南宫璊的声音清澈明净,又带着点奶声奶气,郎朗诵来,只觉十分悦耳。

    慎昭仪慈爱地看着南宫璊,一脸欣慰。皇后听着只觉颇为惊讶,她不禁问道,“璊儿,那你可知这曾子写的《大学》讲的是什么?”

    南宫璊那灵动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几下,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大学》讲了提升自身修养、培养好的德行与治国平天下之间的关系。想要将高尚的德行弘扬于天下,则要先治理好自己的国家;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则要先管理好自己的家庭;想要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则要先修养好自身的品德;想要修养好自身的品德,则要先端正好自己的心意;想要端正好自己的心意,则要先使自己的意念真诚;想要使自己的意念真城,则要先获取知识;想要获取知识,则要先探究事理。修己以安百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才能平天下。”

    这一番话说下来,皇后可谓是诧异万分了,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慎昭仪,你将璊儿教得很好,这才是我们大越皇子该有的样子。哪像南宫瑀,被妍淑妃教得那样上不了台面,虚长璊儿两岁,却到现在连背些古诗还磕磕绊绊的。”

    皇后说着,伸手捏了捏南宫璊那粉团儿般的脸蛋,“算来,璊儿今年也有六岁了,是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过两日,本宫便去和皇上说说,给璊儿找个名声在外的好师傅。”

    慎昭仪一听,随即喜上眉梢。南宫璊是她的心头宝,如今皇后肯如此待南宫璊,她自是满心欢喜,“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不甚感激。”

    钩弋宫内,此刻也是闲情满满。柳沅芷与曲知许二人正在阮明庭的莲漪殿内谈天。钩弋宫内本就种植了不少绿色植被,加上莲漪殿内有大缸冰块日夜不间断地供着,叶轮扇风送出来的风也是带着丝丝沁人的凉意,十分清新舒爽。

    “你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真是极好,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柳沅芷看着阮明庭写好的一张字帖说道。

    阮明庭身着一袭淡黄色缎缉米珠绣鸢尾长裙于书桌边亭亭而立,执笔写字的她与平日里的大大咧咧之态是相去甚远,周身散发着沉静温婉之气。阮明庭闻言,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搁上,明媚一笑道,“姐姐过奖了。”

    原在一旁吃着葡萄的曲知许亦凑过来打趣道,“阮姐姐,你谦虚什么。这等好字,就好似是得了卫夫人的真传一般,若是你生于晋时,必是卫夫人的高徒,可与书圣媲美了。阮姐姐之书,就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亦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就你贫嘴!”阮明庭点了点曲知许的额头笑道,“看你平时文文弱弱,不声不响的样子,没想到私下里竟长了张泼猴嘴。”

    “好姐姐,妹妹说的可都是实话。”曲知许说道,“对了,不知姐姐可否教教我写字?今日既然来了姐姐这儿,那妹妹自是要跟姐姐讨教一番的。”

    “那是自然。”接着,阮明庭就指导起了曲知许怎么写好簪花小楷。

    “曲小主,你这字写得竟是跟阮小主的有九分相像,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呢。”寒月一直随侍在柳沅芷身旁,现见了曲知许写的一首诗后,不免惊叹道。柳沅芷与阮明庭一看也是赞叹不断。

    曲知许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会写什么好看的字,只不过从小模仿能力就很强,只要看着字照着写便能写出八九分像来,若是脱了模子自己写,那就是原形毕露,写出的都是四不像。”

    柳沅芷却笑道,“妹妹你这倒也不失为一门技艺呢。”

    “写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我们坐下歇歇吧。”阮明庭对柳沅芷与曲知许说道。而后,又吩咐了婢女奉上冰碗来。

    这冰碗是炎炎夏日里后宫嫔妃最喜爱的吃食之一。将白花藕片、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四样儿掺在一起,谓之河鲜儿。先在小碗底垫上些小碎冰渣子,再在上边放上河鲜儿,撒上白糖,最后点缀上些许核桃仁、杏仁、甜瓜、蜜桃,这冰碗便成了。

    柳沅芷尝了一口青瓷冰裂碗里盛着的甜瓜,只觉甜而不腻又带着冰凉,真是清甜可口、沁人心脾,怪不得《天桥杂咏》里记曰:“六月炎威暑气蒸,擎来一碗水晶冰。碧荷衬出清新果,顿觉清凉五内生。”

    曲知许一口气便吃了大半碗下去,柳沅芷瞧着便道,“慢些吃,切莫贪凉。”

    曲知许回道,“我畏热,一见到冰凉的食物总是这样控制不住,不打紧的。对了,柳姐姐,前几日我们去你临华殿时吃的凉粉果子可还有?”

    这些吃食的事情向来是由寒月负责的,曲知许如此一问,柳沅芷一下子想不起来,便问了寒月,“月儿,那凉粉果子可还有?你瞧瞧,她们还惦记着你做的凉粉果子呢,果真是个馋猫。”

    寒月想了想,才答道,“应该皆是用完了。”曲知许闻言,神情不免有些失落。

    寒月见状一笑,对曲知许说道,“曲小主莫急,过几日,奴婢便去摘了新的果子来给小主们做些。”

    宫里,众人正享受着夏日里的片刻清凉。此时,景王府内,苏蘋烟正朝书房而去。

    “王爷。”苏蘋烟推门而入。

    南宫璟见来人,嘴角漫上笑意,“外面暑气大,怎的不在蘋烟阁里待着?”

    苏蘋烟娇柔一笑,“正因天气炎热,臣妾便想着做些冰品来给王爷解解暑。”她说着端上了一碗水果冰碗来,“王爷您尝尝这青橘薄荷冰碗可好吃。”

    冰裂纹路的浅色琉璃碗中,底下头铺着细细碎碎的晶莹冰渣子,碎冰上头摆着各色去皮去籽的水果,有莹白如雪的荔枝,有殷红似火的西瓜,有色如紫绡的葡萄,还有颜若青玉的蜜瓜,水果顶上头缀着几片绿油油的薄荷叶,再浇上些许莹澈透明又泛着点青绿的青橘汁,瞧着斑斓的色泽,搭配得十分诱人,加之一阵阵青橘的清香飘散,令人食指大动。

    南宫璟见着冰碗却是愣住了,如此好看又好吃的冰碗,在他的记忆中有个人也曾为他做过。当时寒月仍在,那时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各种美味的吃食,可谓是十分的用心。南宫璟如此想着,脑海中便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寒月那清丽的面容。蓦然之间,南宫璟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承明殿前遇见的宫女。那时的他只觉得她有哪里令他感觉很熟悉,现在想来,便是那双与寒月十分相似的如水眼眸了。

    苏蘋烟见南宫璟盯着冰碗愣愣的样子,也不动勺子,便有些疑惑地唤了两声,“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南宫璟这才缓过神来,只心道自己近日莫非是魔怔了。他对苏蘋烟一笑,说道,“这冰碗如此诱人,我一不小心便看住了。”

    苏蘋烟闻言,有些娇嗔又有些得意,“王爷惯会打趣臣妾,若是王爷喜欢,臣妾便日日给您做来。”

    正在二人调笑间,沁兰忽然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竟是没了往日的规矩,她脸上犹带泪痕哭道,“王爷,沁竹,沁竹她自尽了。”

    原来,日前,沁竹出府去采买东西时,竟在路上被两个流浪汉给拖进小巷子里玷污了。景王府的人出了事,那自是大事,这两个流浪汉很快就被抓捕归案了,却哪知竟是俩哑巴。二人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结果当然是什么都审问不出来,只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碎银子在主审官看来很可能是他们偷的或是抢的,便也没多做留意,就直接发落了二人。

    沁竹既被玷污了,自是不能也没脸再服侍南宫璟,当即便欲自行了断,沁兰好说歹说这才将她给拦了下来。却不曾想,今儿个沁兰一时没注意,沁竹就寻了短见了。

    这边,沁兰哭得甚是伤心,而另一边的苏蘋烟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她的嘴角划过一丝阴险又快意的笑意,刹那间又没了下去。

    瞬间,苏蘋烟就换上了一副伤感的模样,叹道,“真是可惜了,沁竹怎的就这样想不开?就算是发生了那起子事儿,在这王府里也没人会因此看轻了她去。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哎……”她如此说着,言语之中满是同情。

    南宫璟闻言,只觉苏蘋烟的心地是如此的善良,他轻轻拍了拍苏蘋烟的手,以示安慰。在这世间,有些人便是如此,尽心尽力对他好的人他视而不见,反倒觉得这些善于做表面功夫的人有情有义,当真是可悲可笑至极!

    那沁竹好歹尽心尽力的服侍了南宫璟这么多年,也算是个贴心的可人儿,若说南宫璟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南宫璟不禁眉头紧锁,他沉吟了片刻,沉声道,“烟儿,沁竹的后事就交由你料理了,让她好好地走罢。”

    苏蘋烟闻言,道,“王爷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料理,让沁竹体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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