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辰时,宫中妃嫔皆需到凤鸾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今日,柳沅芷早早的就起身梳妆了,第一次请安可万万不能迟到,授人以柄就不好了。

    柳沅芷身着一件石青色缎绣浅彩百蝶纹的时新宫装,梳了朝天髻,对簪着一对白玉翡翠蝶戏双花鎏金簪,后簪一只碧玉滕花华胜,耳戴式样简单的琉璃耳坠。不过分张扬,亦不失身份,中规中矩的打扮。柳沅芷看着自己这一身的搭配十分满意,她对紫陌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又向替自己挑衣服的寒月报以一笑,方起身传了步辇出门。寒月随侍,紫陌在殿内留守。

    到了凤鸾宫凤仪殿,便有宫女领着进去。殿内已有不少低位妃嫔到了,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妃嫔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分别按着位分高低在位子上坐下。

    头戴凤冠、身着橘红色丹凤朝阳锦服的皇后雍容无比、气派非常,她缓步前行着,在宫女的簇拥下坐上了宝座。

    众人皆是跪下请安,齐声说道,“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都起身吧。”皇后面带笑意,和蔼地说道。

    “谢娘娘。”众人起身坐回原位。

    接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雨墨引着新入宫的妃嫔们参见皇后,柳沅芷等人一一朝皇后行过叩拜大礼,又受了皇后赏赐的些许珠钗佩环。谢恩后,雨墨继续引着众人参见宫中各妃嫔。

    皇后左下手第一个坐着的是穆德妃,穆德妃是宫中的老人了,为当今皇上诞下了第一个孩子大公主南宫珞,加之她向来待人和善,所以备受众人尊敬。许是穆德妃礼佛时间长了,她身着一件鸦青色团福如意纹宫装,手戴一串翡翠佛珠,整个人看上去面容十分慈祥。

    皇后右下手第一位坐着的是宁贤妃,即是南宫珩的养母。宁贤妃一袭香妃色散花锦缎衣裙,显得端庄大方,优雅高贵。只是寒月想着南宫珩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一张张美丽的容颜下,一个个和煦的笑容背后,都隐藏着十分可怕的阴毒狠辣,让人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宁贤妃边上坐着的是打扮艳丽无比的妍淑妃,这妍淑妃虽已年近三十,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看似仍是二八年华一般,所以多年来可谓是宠冠后宫,深受隆恩。妍淑妃本是大越的邻国凉国备受宠爱的二公主,然凉国乃是一边陲小国,当初为了寻求大越的庇护,凉国皇帝宇文奕忍痛割爱送了他最美丽的女儿二公主前来和亲,建立两国邦交。

    接着又见过了谨昭媛、慎昭仪、良修媛、丽充容、胡婕妤、柳婕妤、曹美人、李才人等众妃嫔。待一圈请安下来,柳沅芷只觉得腰腿酸痛,她不禁心道,这行礼也是个体力活儿啊。寒月见状连忙上前扶着柳沅芷坐下。

    “诸位妹妹,既然进了宫,就要谨记自己身为妃嫔的身份,遵守宫规,恪守妇德,争取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皇后训示道。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众人回道。

    皇后看着众妃嫔服帖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臣妾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奏请先行告退了。”众妃嫔都安分地坐着,妍淑妃却突然站起来开口说道。

    皇后闻言并无不悦,仍是一脸温和,十分关怀地说道,“既然如此,妍淑妃你就先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

    “谢娘娘。”妍淑妃微微屈身行了行礼便婀娜地离去了。

    新进宫的众人看着一时有些尴尬,但见其他妃嫔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继而,又陪着皇后说了会儿子闲话,这才散去。

    按着规矩,新进宫的妃嫔还理应去拜见太后,只不过如今的太后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前些日子又不巧感染了风寒,现正在康宁宫静养着,不宜打扰,便免了此礼。

    当晚,皇帝便翻了孙玉蔚的牌子。第二日下午,晋孙玉蔚为宝林的圣旨就晓谕六宫了。

    钩弋宫临华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铜壶滴漏一声声滴落的水声,宁静深远。袅袅的青烟缓缓从霁蓝掐丝描金珐琅绘海棠香炉中升腾,韵染,淡淡的檀香味便弥漫开来。

    身着粉色衣裙的宫女们及藏青色衣服的内侍们的一个个垂首低眸站立在一旁,好似一尊尊雕像一般。如此大殿,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柳沅芷此刻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可是却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按着规矩,今日就要轮到她侍寝了。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与焦虑,“月儿。”她轻轻唤道。

    寒月看向柳沅芷问道,“小主,怎么了”

    柳沅芷望了一眼侍立在边上的内侍与宫女,才对寒月说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原来这世事,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寒月明白柳沅芷此刻的心情,就如她当年出嫁前一般,为了那未曾见过面的夫君、更是为了那不确定的未来而担心。她弯下身子,伸手握着柳沅芷的手说道,“小主不必太过紧张,奴婢听闻皇上颇为俊逸风雅,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柳沅芷看着寒月坚定的眼神,那手上传来的温热感也使得她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二人的对话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小主,掖庭局的李公公来宣旨了。”小宫女白薇急匆匆跑进来通报。柳沅芷与寒月闻言皆是一惊,柳沅芷赶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携着寒月去了正殿。

    李公公声音尖细却稳当,传旨道,“皇上有旨,今日宣柳御女侍寝。柳御女您赶紧准备准备吧。”

    待李公公宣完旨,寒月便拿着几锭纹银给到了李公公手里,李公公推脱着不肯拿。

    柳沅芷见状笑着上前道,“劳烦公公跑一趟,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公公莫要推辞,权当请公公喝杯茶罢。”李公公闻言这才收下,满脸笑意地回去复命了。

    转过身来,柳沅芷的脸上已全无笑意,眉宇间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愁。寒月看着柳沅芷的样子,欲言又止,她知道仅凭她方才的三言两语是无法完全打消柳沅芷心中的不安的,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看柳沅芷自己的了。

    “小主,这是凝香丸,服用后能有遍体生香的效果。”寒月接过紫陌手里拿着的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柳沅芷。当今皇上颇爱此等清幽的香气,南宫珩为了让她更得圣心,便命叶子陵配制了此香丸。柳沅芷接过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她盯着瓶子,静默了良久。寒月也并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漏断人初静,缺月挂疏桐。鸾凤车已经在钩弋宫的宫门前候着了,柳沅芷在寒月的搀扶下上了鸾凤车,寒月则在车旁随车步行。

    柳沅芷坐在车中,木讷地听着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滚过的声音,她心中紧张万分,攥着的手心里都出了微汗。内侍一声喊,柳沅芷恍若梦中惊醒,才知已经到了承明殿。

    偌大的承明殿,地上铺满着琉璃金砖,壁饰金龙和玺彩画,殿内四座鎏金九螭香炉正徐徐朝外吐露着袅袅轻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微苦的龙涎香气。仙鹤云树烛台点着零星蜡烛,整个大殿光线昏暗,微弱的烛光映照在地面上显得有些迷离。层层天青色鲛纱帷幔低垂,帘幕深深,微风吹过,轻薄的鲛纱随风飘荡,飘逸如烟,朦胧如雾,仿佛堕入绮丽的梦。

    寒月陪着柳沅芷一步步朝里走着,到了内殿层层帷幔的最外层之后,随侍婢女却是不能够再前行了。寒月只得止步,柳沅芷驻足看着寒月,寒月目光灼灼,向她投去了鼓励的眼神,柳沅芷踌躇了一会儿,而后毅然转身继续向里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里就紧张一分。不料皇帝正附手站在窗边望着,她忙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一见是柳沅芷来了,满面笑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朕记得,你是叫柳沅芷”

    “是。”柳沅芷柔声回答。

    “此名可是有何含义”皇帝握着柳沅芷那肤若凝脂,柔弱无骨的柔荑问道。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柳沅芷始终低着头,她不敢看皇帝,只是这个表情落在皇帝眼里,却是成了女子的娇羞。

    “屈灵均的九歌湘夫人。好一个思公子兮未敢言呐。”皇帝看着柳沅芷说道。柳沅芷本就长得美丽动人,此刻又是一副红着脸娇滴滴的样子,看得人心猿意马。微风吹过,柳沅芷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随着清风拂过皇帝的鼻尖,皇帝顿时心情大好,他突然一把抱起柳沅芷朝床榻走去。柳沅芷未料及此,倏地惊呼一声,本能地将手环绕住了皇帝的颈上。

    被皇帝抱着的柳沅芷不禁颤栗了一下,她那被皇帝的大掌抚摸过的皮肤也好似起了麻麻的粟粒。眼看着皇帝的吻就要落下了,柳沅芷心中不免微微有些抵触,她不自觉地侧了一下头,这个举动让皇帝一愣,柳沅芷也是一愣。一丝寒意划过心头,她方觉自己的失态,赶忙装作害羞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有些紧张。”

    美人在怀,媚眼如丝,娇艳欲滴,软糯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皇帝的心早就被撩拨得酥酥痒痒的,哪里还有心思多想,“芷儿别怕,朕会温柔地待你的。”

    皇帝的吻细细密密地在柳沅芷洁白如玉的颈间落下,柳沅芷心里只觉翻江倒海却无能为力,她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一分一秒都显得分外难熬。

    床角上挂着的海兽异纹铜铃突然“叮呤”一声作响,柳沅芷的神思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自己这是在作甚难道忘了自己到底缘何进宫的吗她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她缓缓睁开眼时,面上已然换上了一抹极致妩媚的笑容。

    滴漏声声,烛台上的蜡烛已燃烧过半,烛油顺着蜡烛滴下,宛若美人的眼泪,沧海遗珠。

    寒月一直默默守在殿外,此时,她朝殿内的方向望了一眼,殿内烛影幢幢,一片寂静。寒月转过头望向窗外,她那为柳沅芷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三交六菱花的雕木格子窗外,星河斑斓,清冷的幽幽月光从遥遥九天洒下,映照在地上银白一片,如霜如雪,如冰如雾。寒月盯着星空,她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天的尽头,海的边缘,只是再远,那终究是无法触及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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