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寒月来到净慈庵后,她每天过的竟是连王府下人也不如的日子。住的是净慈庵西北角最阴冷又人迹罕至的地方,穿的是荆钗布裙,用的是粗茶淡饭,每日还要起早贪黑地打扫劳作,几日下来,人竟已消瘦了一圈。

    待到夜深人静时,寒月与紫陌方才擦完庵里所有的地板。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放着的只有两碗冷掉的糙米饭,以及一盘泛黄的青菜叶。

    “小姐,她们这些姑子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日日给我们吃这些东西,我去找她们算账去。”紫陌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气不打一处来。

    寒月也不劝阻,只是柔声说道,“我一日未被废黜就一日还是景王妃,她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却依然敢这么做,你说这是为什么?”

    紫陌幡然醒悟,“是因为有人指使她们这么做。”

    “所以,就算你去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换来的可能是更多的折磨罢了。好了,紫陌,这一天你也累了,快点来吃饭,吃完早些休息。”寒月递了一碗饭给紫陌,“每天这么多活,基本上都是你抢着替我做了,来,你多吃点。”寒月说着,扒拉了碗里的一半饭到紫陌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

    “小姐……”紫陌泪眼汪汪地望着寒月。寒月对着紫陌安慰地一笑,“傻丫头哭什么,快多吃点。你知道的,我一向吃得少。”

    另一边景王府内,苏蘋烟今日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要早些歇息,便哄着南宫璟去书房了。

    今日乌云蔽日,没有月光,深深的夜幕下,苏蘋烟身披黑色斗篷,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出了偏门。苏蘋烟私下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继而轻声又严肃地问道,“蒋妈妈,今日之事可都打点妥当了?切不可出一点纰漏。”

    蒋妈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亦正色道,“请侧妃放心,老奴可以性命担保,从王府到净慈庵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苏蘋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上了一辆不显眼的普通马车朝净慈庵而去。

    寒月与紫陌二人用膳完毕,洗漱过后正准备歇息了,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下被人推了开来。待寒月看清来人是谁后,她瞬间冷下了脸。寒月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只是被善良蒙蔽了双眼。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寒月早已明白了自己这一切遭遇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

    “不知苏侧妃纡尊降贵来这儿做什么?”寒月盯着苏蘋烟冷冷地说道,一改往日的作风。

    苏蘋烟见寒月如此态度,倒也不恼,只是依旧娇柔地说道,“姐姐为何如此说话?妹妹只是想来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

    一旁的紫陌如临大敌,在她看到苏蘋烟的第一刻,她就将寒月护到了自己身后,“你别虚情假意了,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出去。”

    苏蘋烟不甚在意,恍若未闻一般妩媚地咯咯一笑,“姐姐身边的狗还是这般张牙舞爪呢。”

    寒月早已厌倦了苏蘋烟这副虚伪的嘴脸,便直言道,“苏蘋烟,这里没有旁人,你也无需再装了。”

    苏蘋烟闻言,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说道,“好,爽快!这些段时日以来一直跟你扮姐妹情深,我也是累得很呢。”

    “你今日只是为了来羞辱我的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寒月直视苏蘋烟反问道。

    苏蘋烟闻言,眼中突然一片冰冷,瞳孔深幽,仿佛充斥着不尽的恨意,“无冤无仇?哼,若不是因为你,王爷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王妃的位子本来也是我的,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苏蘋烟顿了顿,突然一脸凄然,“就因为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从小便被哥哥们看不起,被父亲所不喜。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却又被你夺了去。赏花春宴上,贵夫人们在背后议论嘲笑我,公主们把我晾在一边只与你说话,连十皇子这么一个小孩子却也说他只有一个四嫂,是你不是我。”她如此说着,眼中渐渐燃烧起熊熊火光,“凭什么!凭什么啊!萧寒月你哪里比我好了,凭什么人人眼里都只有你没有我?凭什么每个人都看不起我?我苏蘋烟是绝不会服输的!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看着我坐上王妃之位,而你这个温婉贤淑的王妃又是如何被人踩在脚下的!我才是那个配得上做景王妃的人!我才是!而你萧寒月根本不配!”苏蘋烟说到后来几近疯狂,曾经美艳的一张脸变得万般的丑恶扭曲。

    寒月心生震惊,她不解地摇了摇头,此刻的苏蘋烟哪里还有温柔善良的样子,现在的她分明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没有人性、没有是非与良知的怪物!“就算如此,虎毒尚不食子,你竟然不惜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我?你怎能如此狠心?”

    “呵呵。”苏蘋烟忽然诡异一笑,“这可是我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拿他去换你?我原以为他能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然后快快乐乐地长大,可谁知,大夫竟诊出我此胎必将不保。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胎像不稳,怎么会失去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应该由你来承担这个罪责!”

    “哦,对了。”苏蘋烟得意一笑,“还有你的婢女紫苏,想必你到现在都还没想通她为什么会背叛你吧?”

    听到紫苏的名字,寒月眉心一动。紫苏那日的所作所为是寒月心中的痛,她至今都不明白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紫苏为何会背叛她。

    “你们主仆俩还都是一样的天真,一样的蠢笨。我只不过说事成之后可以让王爷抬她做庶夫人,她就立马答应了下来。真是可惜了一张俏脸,却配了个如此蠢钝如猪的脑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奢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山鸡永远只会是山鸡。”苏蘋烟以满是嘲笑的口吻将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紫苏一直介怀那日的事情,原来她从不曾将王爷放下。寒月听了苏蘋烟的话后心中酸涩,终究是自己做错了。当她得知了紫苏的心思后,她选择了抑制她。殊不知,与其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啊。

    寒月毕竟生性善良,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紫苏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苏蘋烟睨了一眼寒月,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觉得寒月问出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一样,“背主负恩的奴婢,你说会有什么下场?更何况她知道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会留着她么?”

    “你杀了她?”寒月心中悲愤,即使紫苏背叛了她,可是也罪不至死啊。她欲上前质问苏蘋烟,却不料刚跨出一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一旁的紫陌想要上去搀扶,然而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苏蘋烟见状轻笑了一声。寒月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苏蘋烟优雅地走至寒月面前,她缓缓弯下身子,伸出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去,她忽然抬起手紧紧地捏住了寒月的下巴,由于太过用力,她那长长的指甲都陷进了寒月的肉里,“我只是吩咐人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一点药,放心,这药吃不死人,只不过让你们使不出力,动弹不得而已。”她说完便狠狠地甩开了寒月的脸。

    紫陌见状挣扎着爬过去想要护着寒月,却不料被一旁的碧丝用力踹了一脚而滚至一旁。

    寒月的额头沁出了些许汗珠,她目光带着强烈的敌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苏蘋烟拿着帕子妖媚一笑,“当然是送你们主仆三人团聚啊。”

    寒月怒目圆睁,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和紫陌无疑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心中的恐慌也抑制不住地如潮水般涌来,可她必须强装镇定,“你别忘了,现在的我还是景王妃。你杀了我就不怕王爷怪罪,不怕圣上怪罪吗?”

    苏蘋烟不露痕迹地微微一愣,继而展颜说道:“你觉得没有王爷的默许我会在这儿吗?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王爷他早就厌倦了你,他怎还会去在乎一个弃妇?”她如此这般说着,就是为了刺激寒月。看到寒月伤心欲绝的样子,她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畅快。

    寒月心中悲凉一片,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不会的,王爷他应当不会绝情至此。当日在王府中他就可以休了我,甚至杀了我,他若要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

    “你不觉得景王妃在净慈庵为王府祈福,却因婢女大意打翻了烛台,主仆二人不幸葬身火海的故事,要比堂堂景王妃犯了七出之条被休下堂去要好得多么?你萧寒月丢得起这个脸,我们景王府可丢不起!”苏蘋烟说着,取过桌上的烛台拿在手上。她缓步行至窗边,点燃了窗帘的一角,火势迅速顺着帘子蔓延开来。苏蘋烟紧紧盯着火焰,她好似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的眼中仿佛也有炙热的火焰在跳动。

    苏蘋烟犹觉得不够,她又端着烛台走回到寒月身边。她悠悠地抬起手,将烛台中的灯油尽数给浇在了寒月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蘋烟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在火光中,她的脸看似诡异至极。“本侧妃今天心情好,就再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你为何一直都没有身孕吗?那是因为我一直让人在你点的熏香里加麝香,为了不让你觉察到,我特意吩咐她每日只能加一点点,每日一点点,每日一点点,日积月累必然伤身。”

    苏蘋烟说着弯下了身子,细长的指甲在寒月的面颊上划过,划过之处竟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呵呵,再过不多久,这满屋子的大火就会将你给吞没了。萧寒月,你就好好享受吧,好好享受被这烈火侵蚀的感觉,好好享受你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着就带着燕草与碧丝二人走出了房间,“咔哒”一声,房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苏蘋烟并未将门锁上,只是关上了而已。她觉得就萧寒月现在的样子而言,根本没能力出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门锁上留下证据。不出苏蘋烟所料,此时寒月和紫陌二人正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寒月拼命地想朝门口爬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挪动了一点点的距离。

    “紫陌,是我对不起你。”寒月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小姐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害的你。”紫陌也是泪流满面,面对死亡又有何人不怕,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头顶上悉悉嗦嗦掉落了不少灰尘,突然一根横梁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砸到寒月,这时的紫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一个翻身扑倒了寒月身上,替寒月挡下了这一击。

    “紫陌,紫陌!”寒月惊惧万分,她不断地叫唤着紫陌,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紫陌已被击晕了过去。

    到底是不是南宫璟默许苏蘋烟来杀害自己的,对此时的寒月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寒月只知道,若不是南宫璟一直宠着、纵着、信着苏蘋烟,那自己和紫陌、紫苏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屋内的柱子正逐步逐步地被火舌所吞噬,木头在烈火的燃烧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滚滚浓烟弥漫,呛得人仿佛要窒息。寒月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已无力挣扎。她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显得妖媚艳丽至极,恍若黄泉彼岸盛开的红色曼珠沙华。她极力地大笑着,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眼泪,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寒月的脑海中不断有片段闪过,当年的景象一幕幕犹在眼前。她回想起当年南宫璟于马前相救,伸手挽住自己腰际时的天旋地转;想起大婚那日他掀起她的红盖头时,温柔如水的眼眸;想起二人花前月下,两相依偎的柔情蜜意;想起自己不惜以身为他挡剑受伤,他痛心怜惜的模样。不曾想,不曾想,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短暂。“呵呵呵……南宫璟,我对你痴心一片,却是换来你如此对我……呵……终究是错付了……”寒月口中喃喃自语。

    寒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她也想有娇嗔羞怯、挼花打人的甜蜜,想有与夫君吟诗作赋、赌书泼茶的闲情,更想要有执手相看、共赴白头的誓言。可惜,只是可惜。过往的一切就像一阵细腻的杏花雨,也像杨柳揉碎的那池春水,不过是荼蘼的旧梦罢了。

    很多事情,其实一开始便早已有定数。这些事,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总有一天会到尽头。此刻,寒月心中的恨意泛滥,那恨意犹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好一个薄幸锦衣郎,口口声声比翼连枝,却原来根本不是与我!哈哈……哈哈哈……咳咳…… 南宫璟、苏蘋烟我恨你们!我很你们!咳……咳……”寒月凄厉地喊出这一句,便被滚滚浓烟呛得再也开不了口。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慢慢合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火舌肆意蔓延,吞噬着一切,屋子内灰烬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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