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言之找来一本书,费力地逐字阅读,丝毫不担心徐础的安危。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又有敲门声,他回一声“稍等”,将本页剩余几行看完,将书倒放在桌上,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大群兵卒,门一开就要里面冲,昌言之张开双臂,拦在门口,向其中两人道:“我认得你们,大家一块守过东都、喝过酒,你叫……你叫潘剧,你也姓潘,恕我一时糊涂,有点想不起你的名字。”

    “潘渊,我叫潘渊。”那人道。

    “没错,有一回喝醉,你还说要将妹妹嫁我为妻,后来却没有下文。”

    潘渊脸一红,潘剧道:“少听他胡说,他妹妹早已嫁人,孩子都生了一个,他到处许人,就是为了攀交情、骗酒喝。”

    昌言之笑道:“原来如此,亏我挂念这么久。”

    众兵卒原本气势汹汹,几句话过后,反而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后撤,不再坚持往里闯,昌言之走到门外,向潘剧道:“潘大将军是你叔叔吧?”

    “是我伯父。”

    “哦,听说你升官了,当初是校尉,现在是将军了吧。”

    “得我伯父的荐举,当个副将而已,与昌将军没法比。”

    “我现在是平民百姓,无官无职,哪能跟你比?”

    两人互相奉承,站在旁边的潘渊推了堂兄一下,潘剧醒悟过来,打断话头,拱手道:“我们这次拜访不是为了闲聊,请昌兄将徐先生叫出来。”

    “他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说不行吗?”

    “急事,必须是现在。”

    “哦,真是麻烦,好吧,既然是潘大将军的侄儿亲自赶来,怎么也不能拒绝,请诸位在此稍待,我去叫醒公子。”

    潘剧、潘渊等人纷纷点头,都愿意卖昌言之几分面子。

    昌言之退回房内,将门关上,轻轻落闩,然后坐到桌前,拿起书继续看,眉头越皱越紧,深感读书之难。

    外面的人等候多时,见屋里灯亮,却迟迟无人出来,都有些着急,潘剧大声道:“请昌兄速唤徐先生起床,再不出来,我们就闯进去啦。”

    “公子正在穿衣,马上就好。”

    众人继续等待,潘渊小声道:“昌言之不会是在诳咱们吧?里面连个声响都没有。”

    “不至于吧。”潘剧对昌言之仍存有好印象。

    众人正犹豫不决,郭时风从后面跑来,“怎么回事?都站在这里干嘛?”

    “等昌言之唤醒徐础。”潘剧回道。

    郭时风一愣,随即大怒,但是不敢发作,只得压低声音道:“潘大将军已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你们不是来拜访的,这么客气干嘛?”

    两潘脸上都是一红,潘剧拔出刀,大声道:“昌言之、徐础,赶快给我出来!”

    无人应声,潘剧伸手推门,发现里面上闩,这回明白自己果真上当受骗,向兵卒道:“撞门。”

    兵卒两人一组,轮流撞门,十几次之后,将门闩撞断,潘剧推开众人,当先抢入,看到昌言之正坐在桌前看书,不由得恼羞成怒,“昌言之,你……徐础何在?”

    不等昌言之回答,潘剧提刀冲进里间卧房,转了一圈发现无人,又冲出来,脸色变得凶恶,一刀落下,将桌上的书籍砍成两截,怒道:“徐础人呢?”

    “没在里面吗?”昌言之诧异道。

    “里面是空的,床上没人。”

    “床下看了吗?”

    “少来废话,我认识你,我手上的刀可不认识,亏我当你是朋友,你竟然骗我!”

    “你们先骗我的。”昌言之仍坐在椅子上,抬头道。

    “我……我们啥时候骗过你?”

    昌言之看向潘渊,“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哪。”

    潘渊想道歉,转念改变主意,“你自己娶不到媳妇,与我何干?快说徐础在哪,要不然……”

    “公子不在床上,想必是出门了。”

    “知道他出门,问你他去哪了?”

    好几口刀指过来,昌言之想了一会,突然指向门外,“问他,他肯定知道。”

    众人回头看去,谁也没见着人。

    昌言之道:“我看见人影一闪,是郭时风郭先生吧?”

    郭时风只得走进来,笑道:“昌将军在逗你们玩呢,不用些狠手段,他是不会交待徐础去处的。”

    潘剧看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掌,昌言之急忙收回来,“公子去哪不会告诉我,郭先生神机妙算,一算便知。”

    郭时风脸色微变,“带他去见潘大将军。”

    昌言之自知不敌,也不反抗,起身与众人出门。

    潘家兵卒还在到处搜索,郭时风全叫回来,匆匆去见潘楷。

    这个夜里,许多人都显得匆匆忙忙。

    徐础希望立刻带冀州兵去捉潘楷,高圣泽却觉得这些人不够可靠,坚持要等一会,等城中宦者聚齐之后,才肯动身。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高圣泽带领数百人前往潘府时,已是后半夜。

    潘楷住在一座王府里,那里早先被徐础改成军营,能住人,也能议事。

    极少数人有马,剩下的人大多步行,斗志昂扬地赶路,但是大多数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们只是相信高圣泽,以为老宦带头,必是梁王曾有密旨。

    一路未遭拦阻,到了王府门口,几名卫兵看见他们,转身就往里跑,连门都没关。

    众人情绪高涨,高喊“我们要见潘大将军”,直往里闯。

    徐础一把抓住高圣泽,让到一旁,小声道:“情况不对。”

    “哪里不对?”

    “潘楷乃是一城之主,咱们准备这么久,高总管又从各处找人,不可能人人保密,潘楷理应知情,却不设防,这里有埋伏!”

    高圣泽看一眼人群,“都已经冲进去了……”

    “找不到你我,潘军反而不会伤害这些人。”

    高圣泽焦头烂额,“你说要今晚起事,临头却又改变主意。”

    “本欲先发制人,奈何晚了一步。”

    “真的晚了?”

    “我有九成把握。”

    高圣泽还在犹豫,人群已经全部涌入王府,只有两名小宦守在高圣泽身边。

    府里人声鼎沸,不像是有埋伏,高圣泽决定跟进去,今晚是他主事,他不进去,必惹猜疑,抬腿迈上两级台阶,老宦只觉得心惊肉跳,于是又退回来,向徐础道:“咱们先躲一阵。”

    高圣泽命小宦丢掉手中的灯笼,一同往黑暗中去,走出没多远,就听王府内叫喊声一片,紧接着咣啷一声,王府大门关上了。

    高圣泽大吃一惊,心中再无疑惑,四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大,这时跑得却最快,直到奔出一条街之后才停下。

    徐础追上来,气喘吁吁,“这下麻烦了。”

    “怎么办?”高圣泽已然惊慌失措,“他们两个呢?”

    那两名小宦竟然没影了,徐础也没看到他们是何时跑掉的,于是摇摇头,“只晚一步,便是一败涂地,如今之计……”徐础转身看向来路,“只好我去见潘楷、郭时风,或许可以说服他们改变主意,至少放你我一条生路。”

    “潘楷会杀咱们?”高圣泽声音发颤。

    “潘楷不杀,郭时风也会杀,用以坚定潘楷之志,使其没有回头之路。”

    “徐先生能劝服他们?”

    “别无它法,只能一试。”

    “怎么劝?”事关自己的性命,高圣泽必须问个明白。

    “见机行事吧。”

    “一见面就要杀人呢?”

    “我说过,咱们就是前后脚的事,估计我会先走一步,高总管随后。”

    高圣泽发出一声惨叫。

    徐础迈大步往回走,隐约听见前方似乎有脚步声,想必是潘军出来找人。

    高圣泽站在后面,突然道:“徐先生快回来,我有办法。”

    徐础回到老宦近前,“整个东都如今都听潘楷一人的号令,咱们无处可躲。”

    “随我来。”高圣泽也不多话,小步快跑,一点看不出年事已高。

    徐础只得跟随。

    高圣泽显然认路,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僻,身后倒是一直没人追来。

    徐础渐渐觉得不对,追上来道:“咱们已经进入皇宫了?”

    “嗯。”

    “可我没见到大门。”

    高圣泽停下,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皇宫……有缺口,一直没修。”

    “梁王干嘛弄个缺口?”

    “不是……梁王,是你。”

    “我?”

    “你守东都时,降世军……拆了这个缺口。”

    徐础想起来了,一部分降世军执着于掠夺财物,但是皇宫大门有人把守,他们于是破墙而入。

    “在这里也躲不了多久。”

    “躲一天算一天,梁王早晚会得到消息,等他带兵到来,潘楷必亡。”

    徐础觉得宁军将士会来得更早一些,但是没说出来,跟着老宦继续前走。

    皇宫几重围墙,只有最外一重有缺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但是进宫之后,高圣泽熟门熟路,先找一间空屋子躲藏,静候天亮。

    屋子漏风,不比外面温暖多少,徐础实在累了,找不到椅凳,干脆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休息。

    高圣泽守在门口向外窥视,扭头道:“徐先生年纪轻轻,体力不行啊。”

    “高总管老而弥坚,徐某自愧不如。咱们在这里没有食物,会被饿死。”

    “这里只是暂住,天亮之后,我去找人帮忙,整个东都城里,唯有此人能保护咱们的安全。”

    “这人住在皇宫里?”

    “对啊,就是王妃。”

    徐础摇头,“潘楷反叛梁王,王妃自身难保。”

    “你不明白,潘楷肯定会保证王妃安全。”

    徐础的确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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