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绝响 (中)

    “轰,”“轰,”“轰,”又一轮六斤重的炮弹破空而來,落在城墙内外,掀起大团大团的烟尘,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烧生成的毒烟,对倪家军战兵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却严重影响了更远处操炮者的视线,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准头,变得愈发乏善可陈,大部分炮弹连城墙都沒沾到,只在城墙内外的地面上炸出來一个个丑陋的大坑,

    “快点,快点儿,不要慌,一个跟着一个,”趁着倪家军炮手的视线受到毒烟遮挡的时候,陈友谅的好兄弟张必先带领一千名大铳手,沿着马道快速冲上了城墙,

    整个千人队,在跑动中,迅速分成了三层,第一层将士推开被炮击震得晕头转向的战兵,将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铁管子,顺着箭垛上面的射击孔,探出城头,

    第二层将士迅速蹲下身体,将手中大铳护在两臂和胸口之间,第三层袍泽也学着第二层的样子,果断下蹲,头顶的盔缨,整齐得如盛夏时的麦田,

    在朱大鹏所在时空的历史上,除了“我大清”这朵奇葩之外,华夏民族从沒拒绝过接受外來科技,朱重九所在时空,也是如此,当发现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后,几乎各路诸侯,都开始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火器,张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铳,就是所有产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军那样,一味地追求射击速度和准头,大铳的开发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盖面儿,每门大铳里头,可以装一两半到二两火药,枪口处再压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范围内,绝对是一扫一整片,哪怕是对方身上穿着双层牛皮甲,万一被弹丸射中胸腹等处,都很难逃过肠穿肚烂的命运,(注1)

    “快,快,把受伤的弟兄抬下去,把这里的血迹擦干净,”紧跟着火铳手之后,则是一群衣甲鲜明的御林军,一个个惨白着脸,在队伍中的百夫长指挥下,快速抬走刚才炮战中受伤或者阵亡的袍泽,然后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泼洒地面,避免血迹影响其他参战者的士气,

    敌楼和马脸等处,四斤炮的炮手们,则继续向敌军发射毒药弹,努力给进攻一方制造麻烦,而六斤炮的炮手们,则利用敌方的炮击出现停顿的间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给火炮进行强制降温,一个个动作有条不紊,层次分明,

    “点燃艾绒,”张必先顶着一个表面涂了黑漆的铁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点燃艾绒,”“点燃艾绒,”“点燃艾绒,”他麾下的几个百夫长,轮流重复,接力将命令传遍整面西城墙,

    手指粗细的干艾绒绳子,迅速被点燃,一股浓郁的清香在城头上涌起,驱散人血的腥气和动物尿液的臊臭,训练有素的大铳手们,将艾绒绳子轻轻朝各自的头盔护耳上一夹,然后低下头,透过箭垛的射击孔继续观察敌军,每个人的动作,都熟练无比,

    ““嗤,,,,,,,”“嗤,,,,,,,”“嗤,,,,,,”“轰......,”倪家军的炮手们,显然不愿意让自家战兵单独承受压力,冒着误伤自己的危险,再度朝城墙上方倾泻弹丸,只是这一轮的炮击效果,还不如上一轮,几乎所有炮弹都脱离了预计目标,徒劳地城墙外侧的青石条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斑点,

    “來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狠狠地打,”陈友谅快步冲上敌楼二层,冲着自家炮手大声命令,

    “是,”几门六斤炮的炮长,齐声答应,然后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迅速矫正炮口,瞄准城外倪家军的阵地,

    “一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二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三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

    干脆利落的报告声,迅速传回陈友谅的耳朵,后者满意地点点头,将右手高高地举起,然后奋力向下挥动,“开炮,”

    “砰”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五道浓烟推着巨大的火球飞了出去,越过六百余步的距离,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方位,同时掉头向下,

    “轰,轰,轰,轰,轰,”五道粗大的烟柱,呈花蕊装,腾空而起,紧跟着,又是巨大的一声“轰隆隆,”,有团黑色烈焰翻滚着扶摇而上,将破碎的木头箱子,人马肢体和火炮残骸,丢得到处都是,

    “打中了,打中了,”敌楼二层和脚下的城墙上,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倪家军的炮阵中,刚刚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有经验的将士,能清晰地判断出这是装火药的箱子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后果,虽然最后造成的伤亡情况无法判断,但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倪家军的炮手们必然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

    “打得好,就这么干,老子就不信了,姓倪的玩炮还能玩得过咱们,”陈友谅非常会鼓舞士气,迈动脚步,快速从几门六斤炮后方跑过,同时用手掌和操炮者的手掌当空相击,“接着來,别心疼火药,打跑了姓倪的,老子给你们每人官升三级,”

    “谢大将军,”众炮手们兴奋地回应,也不管陈友谅的承诺最后能不能兑现,反正能跟金吾将军并肩作战,亲手击毁敌军的大炮,已经足够众人吹嘘一辈子了,哪怕是立刻就战死掉,也了无遗憾,

    “小心,,,”一名亲兵猛地扑上前,将陈友谅死死压在了身下,

    “轰,”有枚近距离射來的小开花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爆炸,炙热的气浪协裹着弹片和碎石头,四下迸射,将几名躲避不及炮手,同时扫翻在地,

    “大将军,大将军,”有人低声惊呼,举着盾牌冲上敌楼二层,翻动血肉模糊的亲兵,从尸体底下翻出陈友谅,

    “别喊,乱我军心,我必杀你,”陈友谅一个鱼跃跳了起來,亲手抓住敌楼中的战旗,探出城外,來回摇动,“给我还击,炸死他们,老子就站在这儿,不信他能打得着,”

    “大将军小心,”千夫长张定边和太师邹普胜双双冲上,抱起陈友谅,不由分说冲下敌楼,钻进下层的城墙内部,

    战旗又被亲兵们插回了原处,继续在傍晚的江风中猎猎飞舞,然而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招摇,却极大地鼓动了城头上守军的士气,顿时,十几门四斤炮同时调转炮口,朝着城外敌军方阵内突然冒出來炮车展开了反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弹丸的发射声不绝于耳,

    被倪家军推在车上前行的,同样是四斤轻炮,凭着偷袭占了一轮便宜,但很快就因为四周缺乏可靠掩体而败下阵來,那些先前被“毒烟”熏得满脸是泪的兵勇们,则在百夫长和千夫长的指挥下,迅速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冒着炮弹的狂轰滥炸,加速冲向了城墙,他们手中有凿城车,他们手中有云梯,他们手中也有大铳、强弩和其他神兵利器,只要让他们推进到合适距离,就能立刻向守军还以颜色,

    迅速变稀疏的队型,使进攻方的士兵数量,显得非常庞大,从城头上打下去的四斤炮弹,每次总能带走一两条性命,但跟庞大的士兵总数比起來,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凭借着对火器性能的熟悉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倪家军将士距离城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很快,就从两百余步推进到了五十步之内,一个个手臂粗的铁管子,也被他们竖了起來,管尾支撑于地面,管身向前倾斜,管之下,则是两个精铁打造的支撑,

    “大铳手,开火,”张必先当机立断,抢先下达了射击命令,“开火,开火,”传令兵一边大声重复,一边快速在他头顶扯起一面画着弹丸的红色三角旗,早就蓄势以待的大铳手们接到命令,迅速将艾绒按在了铳管后部的引火线上,数点火星跳跃着向前飞奔,钻进铳管,随即,引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数百支大铳同时发威,声势若惊涛骇浪,一团猩红色的云彩,拖着密密麻麻的弹丸从城头上飞下去,砸入城墙下的倪家军队伍,将目标削去了整整一层,

    沒等惨叫声传回城头,张必先已经再度跳起,手指着城下的敌军,大声呼喝,“换铳,换人,再给我轰,轰得他娘都认不出他來,”

    “换人,换人,换人,”命令声被百夫长们接力传出,刚刚发射完了一轮的大铳手扯着自己的兵器,迅速向后翻滚,跟在他身边的第二层将士则扑上前补位,将另外数百支大铳探出箭孔,对准城外的敌军,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连绵射击声又起,在城下掀起一团团血光,无数还穿着红巾军衣服的“义兵”中弹倒下,烟熏火燎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注1:在元末的起义军内,曾经广泛使用了管式火器,关于大铳、小铳的记录比比皆是,除了装填速度令人诟病之外,在近距离作战时,这些火器的杀伤力和打击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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