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战前 (上)

    经过连续两年多的摸索, 朱重九的大总管府内部,早已有了一整套成熟的运转机制,只要他本人做出了决策,各部门立刻就围绕着这个决策开始行动,很快,两份完整的应对方案,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份,是在假设徐寿辉的使者及时赶到扬州的前提下做出的,最小目标为打退元军和倪文俊部的联合进攻,确保天完政权不被彻底摧毁,以这两个条件为核心,参谋本部拿出的应对计划是,先派遣水师快速逆流而上,在长江和浠水的交界处扎下营盘,如此,便可以随时切断元军和倪军的粮道,令他们不得不回头自保,

    如果元军和倪军依旧不知道进退,则淮安军派遣一个主力军团,直接从水路进驻蕲春,与徐寿辉、陈友谅等人共同防御天完政权的国都,并寻机给來犯之敌造巨大杀伤,待敌军知难而退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徐寿辉放弃帝号,重新与北方各路红巾联合在一起,

    第二个方案,则是假设徐寿辉迅速败亡,蕲州全境被叛军和蒙元夺取为前提,淮安军的战略目标,也相应地变成了扶植彭莹玉,让他带领南派红巾退保池州,如此,长江南岸的彭莹玉和北岸的朱元璋,则成为阻挡答矢八都鲁和倪文俊二人顺流而下的两道屏障,再加上淮安水师,足以确保淮扬一带短时间内的安全,

    “有沒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说让彭和尚打回蕲州去,完全占领徐寿辉的地盘儿,”缓缓放下两套方案,朱重九略带着几分不甘心询问,

    两套方案看起來都有些保守,丝毫不像当年他领兵南下攻打扬州时那样气势恢弘,而眼下他所掌握的兵力和钱粮,却超过当年二十倍不止,

    “启禀主公,这是对我淮扬最有利的方案,”谘议参军冯国用想了想,如实汇报,“臣等以为,彭莹玉和徐寿辉二人,区别并不大,无论是谁掌握了天完朝廷,跟我淮安军的关系,都不可能太长久,张士诚和朱重八两个,就是先例,而我淮安军出兵之后所面临的形势,却非常复杂,且不说朱重八的地盘刚好卡在蕲州与扬州之间,南面的张士诚在我军攻取集庆之后,也与泉州的蒲家往來不断,”

    “张士诚比朱重八还不可信,朱重八野心虽然大,却不冒失,而张士诚却是贪心不足,外加傻大胆儿!”苏明哲用金拐杖敲敲地面,气哼哼地补充,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张士诚和朱重八二人在起家的初期,都得到了淮安军的大力扶持,但这两个人翅膀硬了之后,却都果断选择了与淮安军分道扬镳,特别是张士诚,因为心虚,居然跟当年给了南宋最后一击的泉州蒲家勾结在了一块儿,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起兵反元的初衷,敌我不分,

    “主公,在红巾群雄当中,我军已经是木秀于林,实在不宜跨境作战,且第七军团尚未整训结束,二、三、五三个军团也正在休整当中,新光复各地,也未完全纳入掌控,”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中兵参军刘伯温走上前,低声提醒,

    局势已经变了,当年朱重九只是芝麻李麾下一员虎将,所以蒙元朝廷的主要征剿目标为刘福通和徐寿辉,其他红巾诸侯也不会对淮安军虎视眈眈,而现在,淮扬大总管府的实力却已经跃居各路红巾之首,非但蒙元将其视为第一铲除目标,所以其他诸侯绝对不愿意看到它继续发展壮大下去,在能偷偷使绊子时的时候,绝不会将腿收起來,

    此外,去年刚刚接纳芝麻李留下的巨大地盘,今年上半年又一口吞掉了太平、集庆、镇江三路,淮扬大总管府已经有些膨胀过快,如果还继续毫无止境地扩张下去,早晚要遇到大麻烦,

    刘伯温和冯国用两人的见识和能力,都堪称当世翘楚,朱重九闻听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有些太贪心了,已经完全违背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广积粮,多造炮,缓称王”的原则,于是便笑了笑,点头说道,“也罢,谁叫那边距离太远呢,咱们自己也沒强大到可以藐视群雄的地步,就先按照第一套方案去布署吧,让吴良谋部立刻结束休整,到江湾港集结,随时准备登舰,”

    “是,”冯国用答应一声,立刻提笔起草军令,

    “吏部抓紧时间,向集庆、太平和镇江三地委派地方官员,这三地都是产粮区,最迟至冬小麦播种前,必须将各级衙门建立起來,”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尽量派有经验的人去,别尽派刚刚选拔出來的新丁,他们太容易成为当地缙绅手中的玩物,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是从因伤退役的老兵中选拔,也比用了不该用的人强,”

    “老臣遵命,”逯鲁曾佝偻着腰站起來,大声回应,

    “刘参军,你替我给徐达一道下命令,委任他为征南将军,总督江南各地,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來不及请示,就自行决定战守,眼下江南三个路的所有兵备,也由他全权负责,兵局主事的差事,则暂时交卸给刘子云來承担,”第三道命令是下给刘伯温的,但具体针对目标却是兵局主事徐达,令周围的一众文武闻听之后,无不在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总督江南各地,自行决定战守,全权负责兵备事宜,这已经相当于拥有一方诸侯权力,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开府建牙了,

    但是大伙羡慕归羡慕,却沒有任何人出言劝阻,首先,以当前的通信条件,江南要发生什么变化,消息传到扬州至少得两到三天,许多机会将一闪而逝,再也追之不及,而朱重八的队伍在长江南岸站稳脚跟之后,却显出了极大的进取姿态,大总管府虽然迫于高邮之盟的约束,不便出手打压,却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的身后,

    其次,徐达有勇有谋,做事谨慎,又严于律己,在先前的廉政风潮当中,五大主力的其他几个领军人物,或多或少都被发现了有任人唯亲之嫌,唯独徐达,从未干涉过其他部门的人事安排,军中选拔将领,也是完全做到了秉公而行,根本沒给任何亲朋好友开过后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徐达出身于当年的徐州左军,是朱重九一手挖掘并提拔出來的心腹,受信任和倚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老长史苏明哲,如果连他都沒有主持一方军务的资格,其他人就更永远沒有资格,凡事都由朱重九一个人來操持,早晚会把他活活给累垮,

    “给第五军补充的兵器,尽量准备充足,让吴良谋尽快赶到大总管府來见我,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他当面安排,”扫视一周,见大伙都沒有反对的意思,朱重九继续发号施令,

    经过战争的反复检验,淮安将士对火器的理解和掌握水平,也在快速地增加,已经很少有人再推崇当年刚刚拥有火炮那会儿,恨不得人手一门,对着敌军前进路线狂轰滥炸的战术,相反,关于不同火器之间的配合,关于冷兵器和热兵器之间的协作,关于不同战术队列在战场上的威力比较,以及不同射程火炮的摆放与安排,都有了相对明晰的说法,

    而在其中表现最出色,对新式战术理论贡献最大的,则是吴良谋、刘魁和逯德山这三人组合,因为都读过很多书,年轻胆大又勇于摸索,所以很多新式战术,都是由这三人先提出來,然后在第五军团内摸索形成的,导致第五军团在战斗力与日俱增的同时,武器的配备却逐步简化,已经基本抛弃了过去的大部分冷兵器,每个连里头,仅仅保留了一个排的胸甲长枪兵,

    众文武官员们对这一条命令,也沒有任何异议,出征之前面授机宜,原本就是主帅体现存在感的一种传统方式,而朱重九过去对任何将领的指点,经过实践证明,都并非光是为了体现了他的个人权威,而是总能出人意料地推测出一些事情,并且每一回都如传说中的马前课一样准确,

    这一次,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和水师都督朱强联袂出征,当然也少不了自家主公的锦囊,说不定在关键时刻拿出來,就又让二人能茅塞顿开,收获加倍,甚至有可能逢凶化吉,建立盖世奇功....

    正当大伙带着几丝羡慕胡思乱想的时候,朱重九却又笑了笑,自己主动揭开了谜底,“吴佑图一直抱怨说火绳枪怕水,不便在江南作战,神机铳射程虽然远,装填起來却麻烦无比,大匠院和工局上回立下军令状,说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如今新的火枪和神机铳都造出來了,刚好给第五军装备第一批,让吴佑图拿到战场上去试试效果,”

    “什么,神机铳,主公是说,神机铳可以像火绳枪装填得一样快了,,”闻听此言,在座的文官们表现还好,武将则一个个喜出望外,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朱重九的话语中关于火绳枪和火枪的区别,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射程高达四百余步的神机铳上,

    “还是要慢一些,但比先前的那种神机铳已经提高了将近一倍,”朱重九笑了笑,轻轻点头,“并且受雨天的影响也不像原來那么大了,已经完全可以取代强弩,”

    “主公英明,”

    “恭喜主公,”

    “主公洪福齐天!”

    .....

    众武夫们喜笑颜开,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大拍朱重九马屁,谁都知道,前一段时间,自家主公几乎每天都往江湾新城跑,除了操持铸钱的事情之外,就是跟焦玉两个扎在一起,对火绳枪和神机铳敲敲打打,

    所以神机铳的射速能提高一倍,在大伙看來,功劳肯定是自家主公的,至于焦玉焦大匠,充其量是给主公打了个下手,因人成事,而射程与四斤炮大抵相同的神机铳一旦解决了受潮和装填问題,就可以将淮安军的攻击力再度提高一大截,今后哪怕遭遇了同样装备了大量火炮的友军,也可以将后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伙别高兴得太早,”朱重九将手向下压了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多少轻松,“神机铳的问題解决了,火绳枪今后也不需要再带火绳了,但是,本总管肚子里的东西,差不多也被淘空了,将來很长一段时间,在咱们淮安军的武器,不会再发生太大的变化,顶多是在耐用性上,多少做一些改进.....”

    他的话,被淹沒在更响亮的欢呼声中,兴高采烈的淮安文武们,谁也沒留意到,自家主公眼神里,正露出來淡淡的遗憾与担忧,

    从火绳到遂发,从简单滑膛到初步线膛软铅弹,短短几年时间内,在朱重九的推动下,淮安大匠院的工匠们,走完了另一个时空中接近一百年的武器升级进程,但是,作为穿越者的“福利”,至此已经基本消耗殆尽,本时空的历史也被搅得乱七八糟,距离记忆中另一个时空的模版越拉越远,

    接下來的路,他必须靠自己來走,也许稍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章节目录

男儿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酒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酒徒并收藏男儿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