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出,如绝杀出。小厮们霎时就赌自己赢定了,眼前这女子就算读了点书,会点兵阵,又岂是能通解这等先古绝阵。

    小厮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再次强撑起精神,脚步变幻千万,比之前的所有阵法都精妙了不止百倍,若说前时只是练手,此刻才是真招,一击杀敌的真招。

    竹林簌簌,春风压抑。随着小厮鞋履划过竹林地的微响,和带起的一线线气流涌动,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香佩也敛了笑,双指并剑,缓缓抚过小竹竿,瞳仁刹那迸发出精光:“有些存在,你们不信……不代表没有……”

    几乎是同时。兵阵完成,万千杀意伺机。

    香佩浑身的气势攀升到巅峰,摄人心魄。

    暗中观战的李景霆却是瞳孔一缩——

    “杀!”香佩和小厮同时大喝,两方都动了,先古阵法变化妖异,连人眼也难以追踪其诡计,只见得处处是死路,地狱重重十八关。

    然而,香佩依然毫无凝滞,身形流畅穿梭如风,因循了复杂的解法,接连出现在数名小厮周围,小竹竿沉稳又迅疾地打下。

    哒哒哒。巧力无形,顺势而解。无论小厮们再如何变幻,也无法挽救千疮百孔的破绽。

    香佩打下了最后一个位置,小脸浅笑蔓延:“解了!”

    刹那间,阵法崩溃。小厮们猝然僵在原地,面如死灰,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不过半个时辰,兵阵之阵就被人破了。

    香佩扔掉小竹竿,拍了拍掌心的灰,抹了把额头的汗,清声道:“那位公子,看了那么久,不说点什么?”

    小厮们浑身一抖。这才发现李景霆,吓得慌忙磕头求饶:“拜见王爷!王爷恕罪!”

    “王爷?”香佩眉心一蹙,上下打量了眼衣着家常的李景霆,目露迟疑,并没立刻回应。

    李景霆不置可否地一挑眉。作势要走下来,却是甫一抬脚,就发现了从山门开始,蜿蜒向上的石板阶梯,不知何时铺满了落竹叶。

    石板路尚可走动无声,而落叶遍地,稍微踏步,便可发出簌簌沙沙声。

    李景霆的抬脚凝滞在半空。

    “没办法咯,这是你们的地方。万一中途有人插手,后者偷袭,我一个人分不开心,只能尽力提防了。”香佩主动解释的声音传来,“石板光滑,轻功好的可以走路没声。但若铺有竹叶,稍微动弹就有音儿,我便能立马察觉。”

    李景霆眸色一闪:“这是你刚才破阵过程中,脚步带起的竹叶,你顺势把它们扬到了石板路上。”

    “不错!”香佩点点头,娓娓道来,“这叫攻守之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攻者,强而战之,利而取之者也。守者,机而制之,利而站之,弱而退之者也。夫战之形,无非攻守,战之道,无非攻之守,守之攻也(注1)。”

    李景霆不辨喜怒地上翘嘴角,轻飘飘地接了句:“不仅是攻守。竹叶乃天然,能利地利,亦是兵法一道。”

    “也不错!”香佩淡淡一笑,“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注2)……”

    “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君也(注3)。”李景霆自然地接了口,同时迈步,踏过竹叶,一步步向女子走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李景霆来到了香佩面前。

    他一时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女子,鹅蛋脸,罗裙绯,鼻腻鹅脂温润可亲,虽小有姿色,但通身都是普通,无法让人和前时连解十余兵阵的人物联系起来。

    李景霆微微眯了眼,猜疑和戒备,混合成危险的气息。

    “你……真的是王爷?这里真的是金翅楼?”香佩迟疑的询问打破了凝滞。

    李景霆一挑眉。解下腰际鎏金玉佩,展示给女子:“你仔细看看。若有人敢冒充金翅楼,冒充本王,你觉得,本王会让他活在世上?”

    撞入香佩眼帘的,是玉佩上“晋霆”二字,晋王李景霆。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闹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

    “奴婢参见王爷!方才不敬之罪,实是无法确认,非有心冒犯,还请王爷恕罪!”香佩扑通声跪下,忙不迭请罪。

    李景霆盯着女子的脑门顶,幽幽道:“现在确认了,可以说了罢。你是谁,为何而来。”

    “奴婢是辛府丫鬟。受辛大人所托,来寻我家六姑娘,辛夷。”香佩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出,“不过,为何而来,奴婢必须得见到六姑娘,当面才能说。”

    “原来是辛姑娘的丫鬟。连本王,都不能知道目的么?”李景霆眸底的危险乍然迸射,猛地抽出腰际佩剑,哐当声横在了女子脖颈。

    瞬息之间,杀意在喉。剑刃在女子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香佩在刹那的慌乱后,便镇定下来,抬眸直视李景霆,一字一顿:“奴婢此次前来,身负辛府前途和六姑娘性命。奴婢自知责任重大,不敢出任何差错。今日就算王爷杀了奴婢,奴婢也不会漏嘴半个字。”

    “是么?”李景霆嘲讽地一笑,杀机顿起,剑刃开始一寸寸挪近。

    锋利推进,女子颈间血痕加深,一滴滴血珠渗出,滴答滴答,恍若黄泉的钟声,若是不及时停止剑锋,不出半刻,便可香消玉殒。

    香佩痛苦地咬住下唇,苍白的小脸冷汗涔涔,但是她依旧直视着李景霆,目光坚毅,没有丝毫改口或改意的动摇。

    剑刃一寸寸近,死亡一步步临。血染衣襟,竹叶潇湘。

    终于,在剑刃割断喉颈的最后一刻,锋利停了下来。

    李景霆眸色一闪,倏忽撤剑入鞘,缓和了颜色:“倒是个忠仆。本王怕你是其他人派来的歹人,意图对辛姑娘不利,这才以死试你。目的不对本王说也罢,本王带你去见辛姑娘。起来罢。”

    香佩劫后余生,脸如金纸,抹了把脖颈血迹,道了声多谢王爷,起身就往山顶厢房冲。

    “慢着!”李景霆叫住女子,看着后者脖颈间还在淌的血,叹了口气,“这么急的?本王先让御医帮你包扎下。剑痕有些深了,血也止不住,这么一路下来,怕是要丢半条命。”

    “等不得了!要出大事!”香佩兀地打断李景霆的话,言罢又觉得自己失礼,连忙请罪一福,“王爷容禀。实是此次事态紧急,奴婢半刻都不敢耽搁。待给六姑娘传过话了,再去包扎不迟。”

    李景霆嘲讽的一笑:“蠢。传个话,丢条命,你不会算轻重么?”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君子一诺千金,命算什么?”香佩毫无迟疑地接了话,旋即便转头,往石板阶梯上行,匆忙的绣鞋踏过一路血迹。

    注释

    1.善守者句:节选自《孙子·形篇》。

    2.凡处军相敌句:节选自《孙子·行军》。

    3.勿迎之于水内句:节选自《孙子·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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