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裘谷波和乾元柏骑马赶到新港租界关卡时,发现关卡已经被军队彻底封锁了。

    关卡外是傅国栋的军队,而关卡内是租界洋人的军队,双方士兵都戴着口罩,穿着雨衣,站在铁丝网后方,持枪与那些试图进出关的人们对峙着。

    被阻止进出的人们群情激奋地呼喊着。

    “让我们出去!我们没得病!”

    “你们到底想干嘛?”

    “我要回家!快让开!”

    “你们讲不讲道理了?”

    被阻止在关外内的基本上都是中国人,只有少部分穿着打扮像是商人,剩下的全都是在新港码头当苦头的贫民。

    而在关卡外,围在裘谷波和乾元柏身边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听闻了新港新港发现怪病,担忧亲人,试图进入新港的人们。

    “让我们进去吧,我哥哥还在里边!求求你们了!”

    “我爹病了,让我去看看我爹吧!”

    “让我进去吧,我老婆和孩子早上才进去的,我要去找他们,你们让我进去吧。”

    无论是傅国栋的军队,还是洋人的军队,都不动声色持枪而立,也许是因为戴着口罩的原因,裘谷波和乾元柏无法得知他们如今脸上的表情,是矛盾?还是恐惧?亦或者仅仅只是执行命令的无奈。

    “怎么办?”乾元柏看着四下的人。

    裘谷波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递给乾元柏,从人群中挤过去,来到关卡跟前,对一名士兵道:“这里负责的长官是谁?”

    那名士兵皱眉:“走开!”

    裘谷波一把抓住那士兵的领口,其他士兵立即持枪而对,裘谷波沉声道:“我是裘谷波!”

    就在此时,一名军官从不远处跑来,立正敬礼道:“裘副官!”

    裘谷波松开那名士兵,那名士兵也赶紧和其他人一样立正敬礼。

    裘谷波问:“怎么回事?”

    军官凑近裘谷波低声道:“我们也不知道,一个小时前接到的命令,让我们封锁新港,任何人都不能进出,如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裘谷波又问:“大帅亲自下的命令?”

    军官点头:“是的。”

    裘谷波寻思了下,转身穿过人群,翻身上马道:“去都督府!”

    说罢,裘谷波拉起缰绳,胯下马匹嘶鸣着扬起前蹄,周围的人群立即散开,随后裘谷波与乾元柏拍马急速离开。

    ●

    甬城南面,茶亭村。

    村内四处都冒着黑烟,路边四处可见盖着被鲜血染红白布的尸体,有些尸体直接用稻草覆盖着。

    可是,没有哭声,没有哀嚎,似乎这里的人们早就对痛苦麻木了,能逃走的早就逃走了,留下来的只是那些不甘心的人们。

    站在村外的高岗上,放眼望去,能清楚看到村落中不少房屋已经被烧毁了,但冒出黑烟的地方却是在焚烧尸体,焚烧那些得了怪病的尸体,以防疫情进一步扩大。

    可是,已经晚了。

    一个骨瘦如柴,貌如行尸的老人用木棍从煮沸的瓦罐中掏出一块布来,小心翼翼地挥动着,等稍微凉些了后,用手拧干,这才蒙在口鼻之外。

    老人绑好自己脸上的布后,对着站在高岗上的那个穿着长衫的背影问道:“煮好了,这真的有用吗?”

    那个背影转身,露出一张英俊的脸,脸上的五官就像是被老天爷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无论让谁看到都会止不住惊叹。

    “我给你的方子不是防病的,而是用来让你保持头脑清醒的。”长衫男子缓缓走下高岗,来到自己那匹白马跟前,解开缰绳握在手中。

    老人疑惑:“清醒?”

    长衫男子道:“对,只要你头脑清醒,就应该知道,千万不要走进村子,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老人捏紧手中的棍子:“我全家都死光了,我得替他们收尸,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呀!”

    长衫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为你收尸,因为那和杀人没区别。”

    老人愣愣地看着长衫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老人家,剩下的事,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您好自为之。”长衫男子翻身上马,拍马朝着甬城方向绝尘而去。

    老人身子一软,手中棍子落地,瘫倒在地后,喉头终于爆发出怪声,最终嘶声哭出,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无助,还是早已悲伤过度,他竟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因为泪早已经流干了。

    ●

    一小时后,长衫男子终于骑马来到甬城南城楼下,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的哨兵长,抱拳道:“长官,我要入城。”

    哨兵长从箭跺处探头看着下方的长衫男子,高声道:“你没看到城下的告示吗?封城了!”

    长衫男子又道:“麻烦您开门,我必须进去。”

    哨兵长不耐烦道:“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我说了,封城了!快滚!”

    长衫男子指着自己的左眼道:“我有一只眼睛是瞎的,看不清楚,但我听清楚了。”

    哨兵长吼道:“听清楚了还不快滚!”

    长衫男子又抱拳:“我是你们大帅的援兵。”

    哨兵长一愣:“援兵?”

    听到“援兵”二字后,原本在城楼角落中打盹的千里光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跑到箭跺处,定睛看着下方的长衫男子,高声问:“来者何人?做什么的?”

    “蔡千青!”长衫男子回道,“驱魔捉妖的。”

    ●

    几天后,甬城东营地,破庙内。

    “嘿——嗬——哈呀呀呀呀。”

    一阵古怪的喊声之后,原本跪在破庙贡桌前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如同是钟馗模样的男子转过身来,瞪着后方那些手中拿着各种贡品,还以药布遮住口鼻的百姓。

    百姓跟前,还摆着一副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病人不时咳嗽,明显是患上了传尸风,为了防止他抓破自己的胸口,家人早已在他胸口铺上了一块牛皮。

    “我乃海神座下毛童子是也!”那个自称毛童子的大汉高呼道。

    随后,毛童子开始绕着贡桌跑着,跑了三圈后停在原位,左右蹦跳着在那吟唱:“海神来,瘟神去,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天罡镇妖魔,神镜窥天星!”

    毛童子每说一段就会停顿一下,下方的百姓也跟着吟唱。

    唱罢,毛童子站定,抓起贡桌上的拂尘挥舞了下:“焚香!”

    随后,破庙四方的四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点燃香炉,青烟立即从香炉中缓缓升起。

    此时,站在人群最后方,脸上带着伤疤的男子微微看了看左右,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这烟有毒。伤疤男子心想,随后注意着周围人的变化,和他所预料一样,周围人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不少人还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毛童子又转身拿了铜钟在手,低声念叨了一阵后,两个白衣女子上前,在他腰间绑上了一串铃铛。

    准备就绪后,毛童子开始围绕着破庙四周蹦跳着,跑了两圈后,又来到那名奄奄一息的病人周围,挥舞拂尘,摇晃铜钟,腰间的铜铃也随着他的跳动而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可是,原本应该厌恶这些杂音的百姓,却都带着奇怪的笑容,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

    伤疤男子看了一会儿那毛童子的表演后,又抬眼注视着贡桌后方神台之上那个所谓的海神泥像。

    这尊泥像是新塑的,因为没有确切的模样,只是维持着人形,外面也没有涂抹任何装饰,还能清楚地看到填充泥像之中的稻草。

    突然间毛童子停住,杂音也瞬间停止,他保持姿态双手高举,缓缓抬头看向破庙顶端,用古怪的声音喊道:“冬雷响,海神降。”

    “冬雷响,海神降。”周围的百姓也跟着麻木地附和着。

    就在此时,破庙顶端突然间传来一声如同是雷声般的闷响,同时毛童子也大喝一声:“跪下!”

    那些原本还保持着微笑的百姓,如木偶一般立即齐刷刷跪下,伤疤男子也立即照做,同时微微抬头紧盯着那尊泥像。

    雷声不断响起的同时,泥像也出现了裂缝,随着雷声越来越响,泥像身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突然间,泥像整个破裂,泥块纷纷掉落下来,与此同时破庙左右两侧的灯台也被白衣女子点燃,灯台后方的铜镜反射着灯台的光线,照向出现在泥像之中的那名身着白衣的白须老者。

    铜镜的光照在老者脸上,照得其红光满面,如同是神仙下凡。

    “海神下凡!”毛童子立即跪地咚咚地磕着响头,其他百姓也立即照做。

    白衣老者从神台上缓缓走下,由白衣女子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向病人跟前。

    老者立在那病人身前,白衣女子用手在周围像扇子一样舞动着。

    那些百姓此时似乎回过神来,都抬眼仔细看着。

    毛童子在旁喝道:“静!请海神施法!”

    老者蹲下,用手在病人全身上下游走着,等手来到其胸口牛皮位置的时候,他突然间将手插进其胸口,插下去的瞬间,病人胸口鲜血涌出,病人也猛地睁眼,喉头发出咕噜的怪声。

    老者双眼翻白,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后,插入胸口的手抽出,手中竟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虫子。

    老者将虫子递给旁边的毛童子,毛童子毕恭毕敬地接过,将那东西举过头顶,高喊道:“海神施法,瘟神已除。”

    伤疤男子踮起脚尖再看那病人,发现病人呼吸已经顺畅。

    他是怎么做到的?伤疤男子在心中疑惑地问,没有用药,就治好了传尸风?

    此时,在场的百姓沸腾了,围拢白衣老者跪拜着,恳求着老头儿也救救自己的家人。

    而那个老者由白衣女子搀扶回神台之上,便闭眼不动,任由那些百姓一一上前跪拜并奉上各种贡品。

    伤疤男子看到贡品大多都是财物,看样子这里的信徒都是倾尽家财,只为活命。

    伤疤男子微微叹气,低声道:“愚昧。”

    随后,伤疤男子趁着众人虔诚跪拜祈祷之时,悄然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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