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压了压怒气,毫不客气的从油坛子心儿挖出一大块荤油,蘸了一小撮盐,又抓了一大把粗粮面,从仓房里钻了出来,返回了三房。

    将粗粮面用水和了,揉成四根长条面卷,放在火里一烧,面卷立即变硬,成了四根面棍。

    用热水冲了四碗荤油汤,用竹筒盛着,放在炕上,推了推刘氏和柳芽、柳毛姐弟三人。

    刘氏和两姐弟因为肚子饿,睡得都不实诚,被柳絮一推登时就醒了,柳毛看着荤油汤,眉眼含笑,伸手就要喝。

    刘氏一把拦住,凛然道:“絮儿,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柳絮皱了皱眉头,将看见柳条偷东西吃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氏摇摇头道:“还不还回去,你奶知道了要骂的。”

    柳絮将荤油汤一把礅在炕上,脸色不悦道:“娘,你将我奶、我大伯、我小婶他们当做亲人,她们把你当做亲人了吗?今天我们被骂了、被冤了、被打了,他们没有一个说情阻拦的,没有一个提出请郎中的!没有一个嘘寒问暖的!荷包是送给我的,钱是借给三房的,到头来,荷包归了大哥,铜钱给了小姑、柳稍和柳花买钗子!没三房的份!连晚饭都没有!你若觉得有愧于他们,你可以选择不吃,但别挡着我和柳芽、柳毛吃,我们可不想被活生生饿死。”

    刘氏一脸难色的看着三个孩子,柳芽和柳毛一脸希翼的看着自己娘亲,灰暗的小脸,无不诏示着她们的生活,一直缺衣少食,过得并不好。

    刘氏的心跟着一抽一抽似的疼,倒在炕上,翻了个身,就当没看见,继续睡觉去了。

    柳絮也不再劝刘氏吃饭,将汤端给柳毛和柳芽道:“全都喝光、吃光,一点儿都别剩。一会儿姐姐去煮竹筒,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柳芽和柳毛坚定的点点头,囫囵吞枣似的将烧面卷和汤喝光了,柳毛意尤未尽道:“姐,以后咱还能吃着吗,这面卷可比窝头好吃多了。”

    柳絮心头一酸,忍着眼泪笑道:“仓房就在隔壁,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若不是鸡蛋有数,柳絮定会偷几个鸡蛋出来给弟妹来吃。

    柳絮和衣躺下,脑中百感交集,这个家,除了狠心的奶奶和叔伯们,还有个死脑筋的娘亲,自己,该如何破这个局呢?

    余下的几日,因柳絮换碗让周氏在全村面前不得脸,周氏对三房的态度更加的冷若冰霜,吃食也是找各种理由连苛带扣。

    柳絮则毫不客气的从仓房里偷面、偷油、偷盐,姐弟三人每天晚上吃夜宵,柳毛不仅没饿着,小脸反而胖了一大圈,身子也结实了不少。

    唯一让柳絮担心的是,刘氏仍坚持着不肯吃偷来的东西,被饿得一脸的菜色。

    如此这般,离柳树成亲只有两天的时间,柳家上下忙里忙外的拾掇着,刘氏被支使得团团转。

    柳絮和柳花、柳稍、柳芽也不得闲,被乔氏安排着剥花生壳,粘红鸡蛋,以及拨鸡毛、剖鱼肚等腌臜活计,准备后天做席面的食材。

    柳条难得见这么多好吃的,特别是花生、栗子、大枣等果子,围观着不肯离开,一双眼睛似长了钩子似的,紧盯着吃食不放,柳稍冷嘲热讽,赶都赶不走。

    乔氏将先挑好的花生放在簸箕里,转身回了伙房,边走边叨咕道:“这几日莫不是钻了老鼠?吃食下得这样快?”

    柳絮浑然未觉,就像没听到乔氏的话一样;柳芽小肩膀僵硬着,想起柳絮叮嘱过的话, 低着头装做若无其事,继续剥花生。

    另一个被吓到的则是柳条,被乔氏的话吓得一激零,哪里还有心思留在院中,灰溜溜的转回四房,偷偷扒着门缝儿看。

    柳絮扯着柳芽一起上茅房,路过四房门口时,柳芽状似无意问道:“大姐,二伯娘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那些吃食如果被老鼠吃了怪可惜的,芽儿可是最爱吃花生了呢。”

    柳絮笑道:“别瞎想了,这些吃食,是特意为柳树哥成亲准备的,取‘早立子’的好兆头,大哥成亲后,新嫂子能给咱分上几颗尝尝就不错了,再想吃只能等到柳根哥成亲,那可得两年了。”

    柳芽将刚刚剥花生的手指放在鼻翼下,嗅着上面残留的花生香气,无限憧憬道:“大姐,这花生味儿可真香,一次吃个够该有多好。”

    姐妹俩边走边遗憾的去了茅房。

    入夜,清风徐徐,一条人影麻利的钻进了仓房之中,抓起白日扒好的花生、栗子等吃食,甩开腮帮子就开吃,直到吃得肚子溜圆,又不甘心的剜了一勺子油梭子,这才心满意足的顺着墙洞子往外爬。

    也许是以为最后一次偷吃,吃得肚子太撑,柳条一下子卡在了洞口, 出不来,进不得,最后猛吸一口气,将肚子缩到最小,才勉强从洞子里爬出来,脸被憋得通红。

    等柳条离开,柳絮从洞子钻进仓房,用小筐堂而皇之的装起了花生、鸡蛋、白条鸡、猪肉和冻鱼等,出手之毫不留情,令人诈舌,就是那白色的荤油块儿,亦是舀走了大半坛。

    如此这般,用筐子装着从洞口运出了五次才算罢休,最后一次更是将一只死老鼠毫无愧疚之心扔在了油坛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柳絮因去牛伯家取粪,第一个起炕,将吃食装进半人高的篓子里,因为太重了,小肩膀被压得塌了半边。

    先是去了趟茅房,出来后,路过四房所住的厢房时,伸手在门框上抹了一把,这才出了院门,直奔柳长堤家,将吃食和阿黄少年给的一两银子尽数放在了柳长堤家,这才去村口找牛伯取装粪的树皮袋子。

    等柳絮慢悠悠回家时,柳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听乔氏声嘶力竭道:“娘,没了,没了,全没了,仓房里进了老鼠了!!!”

    仓房里的大多数吃食是用来柳树后天成亲用的,周氏一听慌了神,嗷的一嗓子奔着仓房而来。

    见到乔氏披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浑说什么?老娘活得好好的,说啥‘没了’?!”

    周氏一嗓子,整个柳家登时如火烧上了房梁,各房纷纷跑出来,就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柳翠红、柳树也都跑出来了。

    只见仓房之内一片狼籍,被剥好的花生仁、栗子散落了一地,包了红纸的鸡蛋少了二十多个,拨好毛的白条鸡、切成条的猪肉、刨干净的冻鱼,这些精细准备的后天婚礼席面的重头菜,均被拦腰斩,全都丢了一半儿。

    更可恨的是,就连荤油也没了一大半,装荤油的坛子最上面,还明晃晃的躺着一只肥硕的死老鼠,嘴边吐着长长的黑舌头,瞪着眼睛,看着好不骇人。

    周氏气得一下子坐在仓房门口,大声哭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死老鼠,吃我家东西做甚,活该撑死你!!!”

    乔氏看着死老鼠模样,一脸阴色道:“娘,老鼠就是再能吃,也就那么大点儿个肚子,咋能吃那么多的吃食?况且,这冻鱼和白条鸡吃得怎么可能连骨头都没剩下?”

    周氏瞪了一下眼睛怒道:“你问我我问谁?钥匙不是在你手里?!”

    乔氏不答周氏的话,回头瞪着刘氏和柳絮怒骂道:“咋不睡死过去,和仓房只隔了一道墙, 进了贼人都不知道!!看娘怎么收拾你,不对......”

    乔氏脸色阴阴的看着三房的娘四人,刘氏虽一脸菜色,小的却是一脸油汪汪的煞是好看,尤其是那个病痨子柳毛,更是小脸长了一圈儿的肉,走路都不像过去那样的软弱无力了。

    乔氏怒不可遏,十二分笃定道:“娘这几日罚你们没吃饱饭,你们定怀恨在心,偷了吃食,你们就是家贼......”

    乔氏的话成功转移了周氏的火力,周氏立即破口大骂三房。

    比起原来无辜被骂时的委屈,这次被骂,柳絮反而坦然了许多,心道,不偷也是被冤枉,莫不如真偷来得实惠,说我是赔钱货,说我是扫把星,不赔给你,不扫给你,怎么对得起你们对我的虐待?

    周氏骂得累了,柳絮才状似委屈道:“奶奶,快看看还丢了啥,若是剩下的这些东西再丢了,后天大哥成亲的席面可就做不出来了。”

    周氏欲哭无泪,柳树要在先生和同窗面前长脸,逼着做上等的席面,刚刚花四两半银子买好了鸡、鱼、肉等,刚刚提前准备了出来,冻在仓房,一宿功夫丢了一半,只够做出一半席面的了。

    周氏气恼道:“都听着!把东西搬到正屋炕上去,我不睡觉也要看着!”

    几个媳妇孙女答应着,难得团结一处,手脚麻利的捡着地上散落的花生仁、栗子等,连同冻鱼、冻鸡等,一并送到正房屋里。

    仓房内的东西搬空了,视线也开阔起来,柳絮指着放置东西的木架子下面的黑洞叫道:“快看,这是什么?”

    柳长海与柳长江将架子挪开,露出一人腰粗的洞口来。

    乔氏尖声叫道:“娘,这下可真相大白了,这洞口就在下屋后面,就是三弟妹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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