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巡抚衙署,签押房。

    丁宝桢放下电话,满面笑容的道:“元奇要在北方各省大力推广深井,以便于抗旱。”

    听的这话,幕僚薛福保也是喜上眉梢,“可是低息放贷以鼓励打井?”

    “不错。”丁宝桢笑道:“元奇此举大善,一旦所有州县都普及深井,山东再无旱灾之忧,据说可以采取蒸汽机从深井抽水,极为便利。”

    顿了顿,他接着道:“行文各府州县,山东十年九旱,且即将有大旱,为缓解朝廷赈济压力,朝廷与元奇拟联手组织移民向东北三省以及朝鲜、倭省移民,移民政策优厚,着他们先行摸摸底,统计登记一下有移民倾向之人口。”

    迟疑了下,薛福保才道:“既是推广普及深井能一劳永逸解除山东旱灾,为何还要移民?”

    “普及推广深井需要时间,岂能一蹴而就?”丁宝桢缓声道:“再则,移民充实边疆亦是长期国策,大灾之年自然要推行,山东是人口大省,须为各省表率。”

    “大人说的是。”薛福保说着微微躬身准备退下,丁宝桢却开口道:“还有,通知济南府,北方各省会抽调人手前来济南观摩学习机器打井,着他妥善接待安排,相关费用,朝廷会划拨。”

    薛福保试探着道:“我省各府州县是否也要抽调人手前来观摩学习?”

    “这是自然。”丁宝桢道:“即便是没有遭灾之州县,也须派人前来,今年无灾,难保日后也无灾。”

    山东、泰安府。

    泰安府下辖泰安、东平、东阿、平阴、肥城五州县,其中肥城自今年开春以来几乎是滴雨未下,井干田裂,河枯渠尽,粮价也不断上涨,尽管有赈济,但依然有不少人变卖家产,抵押农具、斩杀耕牛,而且陆续有人开始出外逃荒。

    面对如此严重的旱情,知县洪仁寿急的是六神无主,一边向上报灾恳请更多的赈济,一边勒令地方富户开设粥棚进行赈济,同时还派人高价去请机器打井队。

    “大人。”师爷汤晟望一脸欣喜的跨进花厅,正苦口婆心游说当地富商增大赈济力度的洪仁寿不悦的皱了下眉头,打住话头,道:“打井队到了?”

    “打井队到了,且另有好消息!”汤晟望边说边躬身见礼,“抚署来电,朝廷和元奇联手组织向关东、朝鲜、倭省移民,且元奇为抗旱赈灾,低息放贷以推广机器打井。”

    “元奇出面赈灾了?”洪仁寿不由的喜出望外,元奇赈灾的手笔可不是朝廷能比的,他连忙吩咐道:“马上发布告示,四处张贴,将出外逃荒的全部拦截来。”顿了顿,他接着道:“派轿子去请元奇孙掌柜。”说着,他又觉的不妥,改口道:“备轿,本官亲去拜访。”

    汤晟望连忙提醒道:“打井队呢?”

    被晾在一旁的当地缙绅宋有坤连忙道:“打井队交由在下来招待。”

    洪仁寿点了点,“据悉机器打井速度甚快,眼下旱情似火,容不的半点耽搁。”

    “太爷放心。”宋有坤连忙躬身道。

    机器打井在大清还是个新鲜事物,而且数量也很少,虽然因为价格昂贵,寻常人家难以承受,但土地众多的大户人家在旱情严重时还是十分乐意请机器打井队前来打深井保收成,今年遭灾的州县不少,机器打井队也变的极为抢手。

    机器打井队一共十二个人,队长是一个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十分精干壮实的中年人,叫田晓华,山东济南府人,早年在南洋海军陆战队,退役后分配到青岛,元奇推广机器打井优先挑选的就是山东籍的,毕竟山东旱灾最为频繁。

    对于宋家的招待,田晓华没有拒绝,安顿下来之后他也没休息,径直派人去地里勘测打井的位置,随后提出要见知县大人,说是有要紧事相商,宋有坤是知道元奇低息放贷以推广机器打井之事的,自然不会阻扰,连忙着人将他送往县衙。

    闻报机器打井队队长求见,知县洪仁寿倒也没摆架子,压下机器打井事宜直接关系到抗旱的成败,他也想详细的了解一下打井的情况,田晓华进的客厅,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县太爷,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在下元奇茂源钻进队,山东支队,副支队长田晓华,见过大人。”

    见他言行举止从容,显见的是退役军人,且自报家门又是什么副支队长,洪仁寿不敢再端着官架子连忙起身迎了两步,拱手笑道:“肥城阖城百姓可算是把田支队长给盼来了。”说着,伸手礼让道:“别拘礼,请坐。”

    田晓华退役前是连长,面对洪仁寿这位七品县太爷丝毫没有拘束的感觉,落落大方的坐下后便径直道:“元奇发放低息借贷推广机器打井以援助北方各省州县抗旱自救,大人应该知道了罢?”

    洪仁寿笑道:“本我也是才接到电报,田支队长的信息倒是比我们灵通的多。”

    “目前茂源钻进队一共就十二支打井队,山东有六支,肥城是重灾区,所以我亲自带队前来。”田晓华不急不缓的道:“为了迅速推广机器打井,我们需要大人的鼎力支持。”

    洪仁寿不假思索的道:“有什么要求,田支队长尽管提,肥城上下倾力支持。”

    “多谢大人。”客气了一句,田晓华笑问道:“机器打井有快有慢,快慢的区别在于井桡,若是用松木杂木做井桡,打一口井可能需要十天半月甚至是二十天,但若是用混泥土浇筑的成型的井桡,则只须三五天。”

    三五天就能打一口七丈以上的深井?这怎么可能?洪仁寿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旋即他就激动起来,真要能有如此快的速度,旱情就能迅速得到控制,他急忙道:“就灾如救火,自然是采取最快的办法。”

    “用混泥土浇筑的成型的井桡价格贵,目前也只有济南有,须得从铁路运输到泰安再转运过来。”田晓华说着又补充道:“价格公开透明,统一标准,这是赈灾项目,不会借机牟利。”

    “没问题,当务之急的抗旱救灾,贵点也无所谓。”洪仁寿干脆的道,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犹豫,毕竟打深井的价格本来就昂贵,如今他倒是无须在意,有元奇放贷。

    “还有个要求。”田晓华缓声道:“还希望大人行文周边州县,抽调人前来观摩学习机器打井,以便于尽快推广开来。”

    第二天一早,宋家地头上就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前来观看西洋景的人们内三层外三层将诺大的工地围的水泄不通。

    虽说农村打井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机器打井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头一遭,眼见的机器毫不费力的就在地上钻出一个深坑,围观的人又是新奇又是震惊,随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机器打井十分快速,但是构筑井桡却是十分慢,所谓井桡就是井的里边镶嵌的那层内衬,又用砖石砌的,也有用木头构筑的,为节约成本,大都是用木头构筑。

    下井桡并不是打完井后才慢慢的下,而必须是与打井同时进行,木匠把事先锯好的厚厚的木板,并在木板两端刻上卯眼和榫头,然后一层层下到井里,再把木板按卯眼和榫头一一扣好,最后再用重锤将井桡夯实。

    因为下井桡的速度慢,严重的拖累了机器钻井的速度,这令的来瞧热闹的人们多少有些失望,更令他们失望的是,只钻了三丈,出水之后就停工了。

    浅水井在农村很常见,这种水井的水一般都有些苦咸,不能饮用也不能浇地,只能用来洗涤,没什么用,否则家家户户都会在地里打水井,毕竟浅水井的造价并不高。

    三天后,当用混泥土浇筑的成型的井桡运来之后,人们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机器钻井的恐怖速度,一人多高的混泥土井桡下井的速度快的惊人,第二天中午,一口深达十一丈的8密深水井就大功告成。

    当清澈的井水从深井里被抽出来时,田晓华尝试了一口,随即示意接一桶水给前来观看的肥城知县洪仁寿及一众士绅商贾富户,看着哗哗流出的清澈的井水,围观的人们纷纷迫不及待的挤上前来尝试。

    井水清澈,入口甘甜,这是少有的好水!人群顿时忘情的欢呼起来,欢呼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

    五天时间就能打出一口深井!甚至可能更快,这意味着什么?尝试国井水之后,知县洪仁寿激动的站起身来向着田晓华等人躬身一揖以表达心里的谢意。

    田晓华满脸欢笑的了一礼,这才吩咐道:“将浅水井的水与深水井的水按一比二的比例混合一下,浇地还是可以的,如此就不虑担心供水量不足。”

    看着一深一浅两口水井同时哗哗的往外流水,宋有坤马上就明白过来,两口水井的水混合后浇地完全没问题,他情不自禁的朗声笑道:“这银子花得值!如此大的出水量,半个时辰就能浇透一亩地,以后再也不用靠老天吃饭了!”

    看着那哗哗的水流,旁边一个士绅疑惑的道:“之前怎么听说这深水井取水不易呢?”

    “十余丈深井,用辘轳取水自然不易。”洪仁寿笑道:“这是用蒸汽机抽水,岂能相提并论?”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屋。

    易正行满面笑容的道:“三天一口深水井,浅水井和深水井混合浇地,这田晓华倒是个可塑之才。”

    确是个人才,易知足点了点头,不过,对于深浅水井综合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他却是有些拿捏不定,这玩意毕竟经过严格的检测或者是长期的实践检验,略微沉吟,他才道:“此举颇有创意,能极大的减少深层地下水的用量,不过,这个混合比例是否合适,还需要进一步检测验证。”

    顿了顿,他接着道:“电,肯定他的这一想法做法,不过,浅水井苦咸,即便是综合后长期浇地,也难以保证对土地是否有危害,着他咱且降低混合比例,按照一四的比例混合,我派人去化验检测水质。”

    见他如此谨慎,易正行不由的暗自敬服,转而道:“深井抗旱之举可谓是利在千秋,一旦推广普及开来,北方各省将再无旱灾,将会极大的促进北方农业的发展。不过,既有深井抗旱,这水利工程是否可以适当的削减?”

    “不行。”易知足摆了摆手,“深层地下水一旦开采过度同样会造成灾难性的恶果,只能在发生旱灾之时抽取,地表水才是农业灌溉的主要源泉,水利工程不能因此而受到影响。”

    “大掌柜学识渊博,眼光长远,学生实是心悦诚服。”赵烈文奉承了一句,话头一转,“此次旱灾果真会延续数年之久?如此大范围,如此长时间的旱灾,可谓是闻所未闻。”

    “正因为闻所未闻,所以才称之为罕见奇灾。”易知足缓声道:“对于这场天灾,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一场损失惨重,也不能心存半分侥幸。”

    见他明显是不想解释,两人自然也不好再追问,易正行当即将话头拉了来,“如果北方各省能在两年之内普及深井,是否能结束这场罕见的旱灾?”

    “我说过,地下水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的开采。北方各省深井遍地,且持续数年之久,可能会产生更为严重的恶果。”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咱们也不能将所有的资金都用于这场灾荒。”

    听的这话,赵烈文担忧的道:“如此大灾,若是不能妥善赈济,会否出现大规模的暴动或是动乱?”

    大规模暴动,动乱?历史上这几年似乎很太平,想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一愣,丁戍奇荒长达四年之久,死亡人数高达千万,居然没有发生有影响上规模的农民起义,这事倒是有些奇怪,太平天国、捻军若是这几年爆发,怕是大清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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