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那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立时收住了脚步,虽然没见过短火铳,但长火铳他是见过的,这玩意一枪一个血窟窿,而且根本就躲不了,他哪敢冒失,当即冲着易知足拱了拱手,一脸从容的道:“这就是易大掌柜的待客之道?”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瞥了他一眼,轻蔑的道:“不请而至,强闯而入,你算哪门子客?”说着,他脸一沉,低喝道:“打折四肢,丢出去!”

    那汉子一声冷笑,有恃无恐的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毫毛。”

    易知足二话不说,上前两步,从身旁团勇手中顺过柯尔特左轮手枪,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枪响,随着枪声,一帮穿着肥裤大袄的人快速冲了进来,一进院子,见的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一众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站住脚。

    “易大掌柜,有话好说。”随着话声,一个二十多岁,身着长袍马褂,一副士绅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又瞥了木桩子一般杵在院中的那精壮汉子一眼,他才拱手笑道:“易大掌柜好大的杀气。”

    听的这话,木桩子一般杵在院中的那精壮汉子似乎才过神来,伸手摸了头顶一下,感觉湿漉漉的,放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他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很显然子弹是擦着头皮飞过的,在低一分,他怕是就没命在了。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连忙拱手道:“在下漕帮江淮四,吴飞扬,今日有幸。”

    “打住。”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漕帮恁的不懂规矩?”

    吴飞扬讪笑着道:“一场误会,易大掌柜且毋在意。”说着,他轻喝道:“常四,还不快跟易大掌柜赔罪。”

    那叫常四的汉子一脸畏惧的拱手道:“小的常四,一时鲁莽,还望易大掌柜见谅。”

    易知足将枪交还给团勇,语气淡淡的道:“以后有敢在我面前放肆的,直接开枪击毙,畏手畏脚,要你们警卫连做甚?”

    “属下遵命。”一众团勇连忙轰然应到,一个个看向漕帮一众人等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见对方丝毫不给脸面,吴飞扬不由的暗暗叫苦,他是真没料到这位易大掌柜竟然如此跋扈,要知道漕帮虽是江湖帮派,却是取得了合法地位的,帮中不仅门徒众多,而且有不少门徒都是朝廷武官,运河两岸地方官员鲜有不卖漕帮面子的。

    他今日原本是想给易知足一个下马威的,常四武艺出众,等闲十来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身,却没想到对方的保镖居然全部配备了短火铳,反倒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而且还弄的他们下不来台来。

    略微沉吟,他才一挥手,道:“都退下。”

    常四正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听的这一声,连忙灰溜溜的快步退下,吴飞扬待的手下一众人都退出了院子,才缓步上前,不等他开口,易知足就先问道:“元奇与漕帮素无往来,漕帮何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易大掌柜误会了。”吴飞扬连忙道:“易大掌柜的坐船太过出众,方送林部堂上任,不过几日又来江宁,且是停泊在水西门码头,自然是不难猜出是易大掌柜来江宁了。”

    漕帮与天地会、白莲教齐名,实际却因为具有合法地位,其势力和实力远不是天地会、白莲教所能比,从杭州到天津,运河沿岸府县都是漕帮的势力范围,易知足要想立足上海,发展两江,就绕不开漕帮,早在打发严世宽来上海之时,他就让严世宽接触漕帮,自然是不想与漕帮交恶,不过,漕帮今日太过无礼,他不得不好好敬一番,以免日后与漕帮交往中落于下风。

    对方这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易知足却是不敢相信,要知道,他不仅是元奇的大掌柜,还是上海道台,对方今日的行为可不是孟浪,而是刻意为之,很显然,漕帮对他怀有极大的敌意,他还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漕帮。

    “吴兄请。”易知足伸手礼让道。

    “易大掌柜请。”吴飞扬连忙谦让。

    两人进屋落座,着人奉上茶水,易知足自顾点了支雪茄,这才开口道:“元奇与江宁漕帮素无往来,吴兄今日率众前来,所为何事?”

    吴飞扬今日率众而来,一来又想给易知足一个下马威,为的就是警告对方,听闻他如此问,便似笑非笑的问道:“咱们漕帮在江南江北,元奇在广东,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略微一顿,他敛了笑容,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易大掌柜与漕帮远日有冤?”

    易知足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吴兄这话是何意?”

    吴飞扬一撩长袍,翘起二郎腿,道:“既是远日无冤,那想必是近日有仇了。”

    瞥了他一眼,易知足语气淡淡的道:“在下与漕帮既无冤亦无仇,吴兄有话不妨明说。”

    “既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在下就不明白了。”吴飞扬说着语气一沉,“元奇无端端的为何要断我漕帮上下十数万帮众的生计,易大掌柜难道没听说过,断人生计,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铁路!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确实,铁路一旦修建起来,就等于是断绝了漕帮的生计,看来佛广铁路通车对于漕帮的震动很大,让他们产生了恐慌,转而他又想到,漕运改海运,朝廷是不是也是因为考虑到断绝了漕帮的生计,而被迫放弃?毕竟运河两岸断绝了生计的十数万有组织的漕帮帮众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触犯了漕帮的利益而放弃铁路修建,略微沉吟,他才道:“吴兄说的是铁路?”

    吴飞扬严禁一翻,道:“易大掌柜何必明知故问?”

    易知足笑了笑,道:“是否大规模修建铁路,是朝廷的事,与在下何干?”

    “易大掌柜既是如此说,那咱们就没有必要再说了。”吴飞扬说着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事关漕帮生死存亡,吴兄却如此沉不住气,去如何复?”

    略微犹豫,吴飞扬缓缓坐下,道:“易大掌柜若是一心要修建铁路,那就是与咱们漕帮势不两立,还有何可说的?”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佛广铁路通车,贵帮应该派人去看过罢?”

    漕帮对于铁路修建之事极为上心,事关漕帮十多万人生计,他们也不敢不上心,自然是派人去了广州实地观看,吴飞扬看了他一眼,默不吭声。

    “广州还有一艘蒸汽轮船,是从英军手中缴获的,不知道贵帮可曾留意到。”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道:“铁路轮船的出现,注定了交通运输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贵帮以运输业为生,可以说是大清运输行业的巨头,对于交通运输工具的革新,你们应该最为敏感。

    我想说的是,一味的守旧,无法维持贵帮在运输行业的巨头地位,唯有跟上时代的变化,掌控最新的交通运输工具和方式,贵帮才能不断的巩固和发展壮大。

    再则,贵帮不要只盯着漕粮运输这一点,大清疆域辽阔,海岸漫长,不论是陆路运输还是海路运输,在这二三十年内不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运输量也会急剧增长,贵帮若是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只能是解散,成为历史。”

    吴飞扬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半晌才迟疑着道:“易大掌柜的意思,是让咱们漕帮修建铁路?可听说铁路造价高的吓人,咱们漕帮可没那份财力。”

    易知足道:“吴兄不是担心贵帮十多万帮众失去生计吗?铁路修建需要大量技术熟练的铁路工人,就是将贵帮所有帮众转为铁路修建工人,也无法满足大清修建铁路的需要。”

    修铁路?吴飞扬不由的一楞,迟疑着道:“易大掌柜不是开玩笑吧?漕帮可都是些船夫水手,如何会修铁路?”

    “修建铁路,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易知足缓声道:“贵帮完全可以逐步将青壮安排去学习铁路修建技术,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时间的技术积累和人才培养,大清才会有可能开始大规模的修建铁路。”

    吴飞扬瞥了他一眼,警惕的道:“易大掌柜这是要漕帮为元奇做嫁衣?”

    “元奇历来禀承一个原则,互利互惠。”易知足道:“吴兄想过没有,贵帮若是能够拥有规模庞大的铁路修建工人,完全可以自己成立铁路公司,集资修建铁路,那将极大的降低铁路的造价,此外,还可以承包修建各地的铁路,这可是极为赚钱的生意。”

    吴飞扬将信将疑的道:“如此好事,元奇为何自己不做?”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元奇总不能将大清所有赚钱的门路都霸占了,元奇即便有这分心思,朝廷也未必同意,再说,修建铁路还只有贵帮合适,贵帮不仅帮众多,而且组织性也强,最主要的是,朝廷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吴飞扬放下了翘着二郎腿,规规矩矩的坐好,身子略微前倾,这才开口道:“易大掌柜真愿意相助漕帮?”

    易知足道:“若是不能妥善的安置好贵帮,京师至江南的铁路修建必然是阻力重重,元奇不是相帮贵帮,而是与贵帮互利互惠。”略微一顿,他接着道:“随着蒸汽轮船的发展,不出二十年,不论是海上还是内河,大多数木船都将被蒸汽铁船所取代,即便没有铁路,漕运也将改为海运,这是趋势,大势所趋。

    吴兄去,最好是建议贵帮一众当家的都去广州看看,去看看铁路,看看工厂,看看蒸汽轮船,若是有兴趣,还可以去琼州府看看,看看铁矿石和煤炭的海上运输量有多大,陆路铁路运输,海上轮船运输的时代已经来临,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咱们,都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

    吴飞扬从院子里一出来,常四就领着一帮人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少帮主,谈的如何?”

    吴飞扬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吧?”

    常四连忙将头低下道:“擦了层皮,不碍事,不过也够玄的。”

    “人家那是艺高人胆大。”吴飞扬说着一挥手,“先去。”说着大步前行,心里却是暗自好笑,今儿他前来是警告,甚至可以说是威胁易知足识相一点,让他放弃鼓吹铁路修建的,如今去,他却是要劝老爷子,让漕帮转行改为修建铁路,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铁路火车的速度和运输能力,西关日报上天天宣传报道,关心铁路情况的他自然是知道,那什么蒸汽轮船,他也是听说过的,去年英夷舰队攻打上海,就带了几艘蒸汽轮船,能够拖拽战船逆水而行,确实了不得。

    最主要的是他感觉易知足说的有道理,与其阻止修建铁路,还不如顺势而为,铁路运输的优势如此明显,迟早有一天是阻止不了的,还不如抓住机会与元奇联手修建铁路。再则,易知足的态度也诚恳,不妥善解决漕帮的生计,京师到江南的铁路确实阻力不小,朝廷能不顾及漕帮的死活?

    客栈院子里,见的易知足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丫头金英端了壶热茶溜了进去,一边换茶,一边笑道:“少爷的枪法可真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罢。”

    “你一个女子家家的,学什么枪?”易知足说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可联系上了?”

    金英也是一早出门去联络江宁城的青莲教,来就听下面人说起刚才易知足枪法的神准,听他问正事,连忙道:“联络上了,不过,江宁城的青莲教势力并不大,一则是省城,再则是漕帮的势力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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