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舰队攻占定海,不仅意味着鸦.片战争正式爆发,也意味着林则徐、邓廷桢两大总督即将倒霉,易知足独自坐在容园的大榕树下抽着雪茄,他心里很清楚,定海失陷,必然朝野震惊,道光绝对会迁怒林则徐和邓廷桢这两位禁烟的得力干将,这年头,皇帝是不会犯错的,就算犯了错,那也得拿臣子做替罪羊。

    林则徐、邓廷桢自然是最佳的替罪羊人选,一则地位够高,二则鸦.片战争的导火索就是广州禁烟,不找他们两个,还能找谁?

    对于元奇来说,易知足自然是更为希望林则徐这个两广总督稳稳当当的做下去,满清这些个一二品大员中,可是难得找出一个象林则徐这样对西洋各国有着清醒认识,而且主张仿效西洋,发展军工的,换了别的人来坐两广总督,未必就会容得下元奇。

    以元奇现有的实力和潜力,一年之后,易知足有足够的胆子和底气与官府叫板,任谁来做两广总督,他都可以公然不睬,但这样会引起朝廷的忌惮,不仅不利于元奇的发展,还有可能引来朝廷的讨剿,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会打乱元奇发展的步伐。

    说实在的,他无心造反,打成一个烂摊子,只能是便宜了西洋各国,要想尽快缩短与欧洲的差距,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这个时代,是欧洲列强争霸的时代,若是中国能够得以和平稳定的发展,赶超欧洲,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他自问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替他人做嫁衣,他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可是,要挽救林则徐、邓廷桢两人的命运,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的在广州大胜一场,又或者是收复定海,以元奇的实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待的英国舰队北上天津,不论是打停留在广州封锁海口的那几艘英国战舰,还是出兵定海,攻击驻扎在定海的英军,元奇都有这个实力。

    问题是如此一来。就会直接影响鸦片战争的进程甚至是改变鸦片战争的结局,他无法断定英国人吃了大亏之后是恼羞成怒,还是偃旗息鼓,这里面毕竟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再则,他还想借英国人之手让朝廷大幅度开放,并且借洋人之手,大力发展报刊,兴办工厂,推广新式教育。两相比较,还真是难以选择。

    次日一早,易知足便坐了轿子进城,前往总督府。

    自英军舰队离开虎门海口洋面之后,广州城里又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官绅士商,小民百姓,所有人都认为逃过了一劫,日子很快就回到从前的模样,依旧的繁华热闹。

    在卖麻街口下了轿。易知足一路缓步踱到总督府,递了帖子,熟门熟路的来到签押房外,通报后。才进了院子,他今日来,是向林则徐通报定海情况的,官府别看驿站传递速度不慢,但遇上这种事情,邓廷桢这个闽浙总督定然是忙着禀报朝廷。忙着部署防务,忙着调集兵马收复定海,一时间顾不上给林则徐通声气的。

    林则徐正伏案疾书,听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易知足自然不会拘束,躬身见礼后就大大方方的落座,待的林则徐搁笔起身,他才缓声道:“英夷舰队英军攻陷定海,部堂大人可听闻了?”

    虽然早就料到定海会失守,但如此之快,还是让林则徐有些意外,当即快步过来,道:“知足哪里来的消息?”

    “这断时间银根吃紧,元奇分号有个掌柜前往定海收贷,正好亲历了英夷攻打定海。”易知足说着就将定海之战的情况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听闻英军舰队只是出动了五艘战舰,两艘蒸汽船,就在两柱香时间内大败定海总兵张朝发率领的二十余艘战船和一千五百人守军,轻松登陆,攻占定海县城,林则徐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就算是败,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快如此不堪!

    半晌,他才开口道:“英夷战力竟强悍至斯?”

    听的这话,易知足毫不留情面的道:“英军战力强悍,这是毋庸置疑的,英夷号称‘海上霸主’,‘欧洲霸主’,岂是浪的虚名,但定海如此不堪一击,也足见绿营战力之低下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但林则徐却是无法辩驳,绿营的战力低下,已是公认之事实,他自己对广东绿营也不敢报以期望,轻叹了一口气,他才苦笑着道:“原本还指望定海能拖住英夷舰队一些时日,以为天津争取时间加强防务,不想.......。”

    “恕在下直言。”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双方战力悬殊太大,防务加强与否,都无关紧要,结果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伤亡的多少而已。”

    林则徐沉声道:“天津是京师门户,不容有失。”

    “战争胜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易知足道:“即便天津重兵把守,亦挡不住英夷的进攻。”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这才接着道:“在下倒以为,部堂大人无须担心京师之安危,天津守不住,京师却不危险,英夷就算占领天津,也不敢长驱直入前往京师。

    英夷火器虽然犀利,但大队骑兵对英夷的威胁还是很大,尤其是对英夷的后勤补给威胁大,英夷统领未必敢攻击京师。”

    易知足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很清楚,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没有攻打京师,到天津之后,就被忽悠回广州了,林则徐却对他的判断大为赞同,确实,北方可不比南方,北方多骑兵,英夷是步兵,就算火器犀利,也难敌八旗铁骑。

    京师不会遭受攻击,林则徐不由的稍稍安心,转而问道:“听关天培说,知足认为英夷还会返回广州,并且可能攻打广州?”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可能很大,英夷的要求太过苛刻。开放口岸,设置领事,割让岛屿,赔偿烟价。废除洋行,赔偿军费、居住自由、商定关税,朝廷如何能够同意,即便谈判,一时间也未必谈的妥。达不到目的,英夷必然还会挑起战端。

    天津距离京师太近,朝廷不会愿意与英夷在天津谈判,而且秋冬之季,天津太冷,英夷也未必愿意长期滞留天津,再加上季风的因素,在下以为,在广州谈判的可能很大,一旦谈判破裂。英夷很可能攻打广州以为要挟。”

    林则徐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子凡事都能思虑在前,而且心思非一般缜密,英夷战事才起,他却已经考虑的如此长远了,只可惜他目前是自身难保,否则,定要重重保举,让他入京出仕。朝廷如今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见林则徐没吭声,易知足委婉的提醒道:“英夷舰队攻占定海,再兵临天津,皇上会否因此而改变禁烟的态度?”

    林则徐哪里还用得着他提醒。从英吉利舰队抵达虎门海口外,知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他就十分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局,如今想来,当初进京。道光对他的破格礼遇,是早就埋下了伏笔,禁烟有成,那是道光慧眼识人,禁烟失败,那就是他林则徐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如今禁烟未果,却激起战端,道光岂有不拿他问罪之理?至于说道光会否改变禁烟态度,那是毫无疑问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鸦.片之害更甚于战争,但却温和的多,缓慢的多,这一战败,原本反对禁烟的大臣必然会借题发挥,道光不改变态度才是咄咄怪事。

    这些事情,他不愿意跟易知足谈及,当即勉强笑道:“鸦.片流毒天下,为害之烈,甚于英夷入侵,皇上烛照万里,岂能不明察?知足不必担心。”

    见他一口官腔,说的却又含糊,易知足估摸着他应是心里有数,当即就想告辞,他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定海的战事,顺带提醒一下,目的达到,自然就想走人,不想林则徐却站起身道:“本部堂这几日写了份折子,知足不妨看看。”说着,他从书桌上翻出一个折子,转身递了过来。

    易知足心里暗自奇怪,什么折子,要让他过目?当即仔细阅览,当看到,“……若英夷舰队径赴天津,求通贸易,谅必以为该国久受大皇帝怙冒之恩,不致遽遭屏斥,此次断绝互市,指为臣等私自擅行。

    倘英夷所陈尚系恭顺之词,可否仰恳天恩,仍优以怀柔之礼,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嘉庆二十一年间,英国夷官罗耳阿美士德等自北遣回成案,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藉可散其爪牙,较易就我范围。

    倘英夷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俾知****法度,一秉大公,益生其敬畏之诚,不敢再有借口。事关控制外夷,臣等管窥所及,谨合词附片密陈。”

    这是密折?易知足缓缓放下折子,林则徐在密折里的意思很明白,提醒道光‘改打为抚’,

    避免彼此武力接触,一切循着谈判的途径解决,并将谈判移到广东举行,以解除京畿海口所受的威胁。

    另一面他自知英夷必对他特施攻击,以为要胁的借口,他坦然表示自愿以身受过,只要不动干戈,不损国权,尽可将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立准派员来粤查办,以便打开谈判之门。

    见的易知足放下折子,林则徐捻着长须道:“这是草拟的,我想再加一条,在与英夷谈判之时,应调兵遣将,加强各海口防务,以免谈判破裂后英夷动武,再度出现像定海、天津那样毫无防备的情形。”

    “部堂大人用心良苦,实乃公忠谋国之楷模。”易知足奉承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林则徐这份密折,确实称得上是公忠谋国,不计个人得失,但换个角度看,这也不失是最好的自救法子。

    虎门销烟,销毁鸦.片二万多箱,英国人要求赔偿烟价,必然要攻讦林则徐,而大清战败,丧师失地,丧权辱国,道光又岂能不迁怒林则徐?两相交织,林则徐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林则徐上这一份密折,主动要求朝廷改变对英夷策略,改战为谈,而且主动将罪责揽在他一个人身上,以不损国威,道光岂能不念他的好?就算为了敷衍英夷,将林则徐革职,日后也会重新启用,这根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于国有功,于己有利,端的是高明。

    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原来部堂大人早有策划,在下班门弄斧,让部堂大人见笑了。”

    林则徐摆了摆手,微笑着道:“知足聪明出自天性,若是出仕,前程不可限量,必能在老夫之上,如今国事艰难,乃多事之秋,知足当好自为之,乘势而起,万勿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听他这话敲打的语气十分浓,易知足连忙谨慎的道:“不论身处庙堂还是身在江湖,在下必定为国抒难,为民解困,不辜负大人厚望。”

    林则徐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才缓声道:“老夫在广州的时间怕是不长久了,唯有两件事情放不下,一则是禁烟,战端一开,一年艰辛尽付东流,禁而复开,势必再度泛滥,以后再要禁烟,可谓是千难万难。再则就是元奇......。”

    顿了顿他才道:“元奇规模之大,超乎老夫想象,也出乎老夫的预料,元奇银行,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制造厂、洛溪弹药局,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公司,昌化铁矿,最近才听说还有个东煌糖业股份公司,名下职员数以万计,另外还有元奇义学,西式新学,十几个安置村.....。

    元奇之富有,说是富可敌国亦丝毫不夸张,如今国库空虚,存银远远不及元奇,而今元奇又新组建有上万团练——不仅足以媲美八旗绿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与花旗国商贸密切,一应火器弹药甚至是战舰皆可大量采购。

    知足可曾想过,邓部堂容的元奇,本部堂容的元奇,后继的两广总督可未必能容得下元奇,而且,以老夫揣度,下任两广总督,必是满人,元奇当如何自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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